魏夫人对余下的话都充耳不闻,脑中不停的回响:魏溪不是孟氏的儿子,她从哪里来?为何对自己这个义母依赖又信任,为何对魏熹十年如一日的操劳而毫无怨言,为何不顾自己的女儿身强行跟着丈夫儿子们去了边关?

    魏溪生前太多的异状如雨后春笋般的冒了出来,太多的问题想要得到答案,魏夫人有一种错觉,她觉得这一切并没有随着魏溪的故去而埋葬,还有一个人可以替她解答,可以给她一个完美的答复。

    魏熹,她的亲生女儿!

    魏溪觉得娘亲最近十分的奇怪,时不时望着她发呆,好几次欲言又止。魏溪回想了一番家里是否发生了什么坏事,左思右想,无非是一些芝麻绿豆的小事,胡氏一个人就解决了。哦,三嫂高氏又病了,这个嫂嫂意外的身子不好,隔三差五的就生病,不过,这也不是魏夫人看着她发呆的理由。

    魏海魏江来过之后,魏溪就抓了这两兄弟做了壮丁,让他们去寻找一些穷苦人家读不起书的孩子。

    皇城其实也有朝廷开设的书院,私塾也不少。不过,但凡什么东西只要是处在皇城里,那身价就格外的高。原本是给平民百姓开设的书院,开始还只是商贾之家送自家的孩子来读书,后来工部的学子们因为偏科厉害,也都送来书院深造,再后来,武将世家中一些不爱习武的孩子也送来了书院,人员就暴涨,留给平民孩子们读书的名额就越来越少。

    穷苦人家的孩子在书院很难生存下去。书院也像一个小朝廷,适者生存,欺凌其实无处不在,怎么制止都没有用,久而久之,除非是一门心思要发奋图强的孩子在苦熬,其他平庸的基本都难以在书院呆下去。

    私塾相比书院,束修倒是不多,可是教书的秀才们根本没法与朝廷开设的书院中的老学究们相比较,如果父母打着让孩子们识字的想法,送去私塾读个一两年还是好的,大多贫民都付不起读书的银子。

    魏溪的书院一开始就打定主意只给贫民孩子们读书,她自己的说法是:“权贵之家不缺银子,宠溺点的直接让孩子们在自家族学上课,打着苦其心志的孩子都送去了书院。书院里龙蛇混杂,就一点,不是有权就是有钱人家的孩子。平民人家送去了私塾,再富裕点的,请了先生到家里教书也是不错。只有贫民,父母穷了一辈子,因为没有银子他们的孩子也不识字,没有手艺,靠什么养活自己和家人?偷趴抢,害得不是自己是其他奉公守法的百姓。还有灾年流浪来的灾民,被家人抛弃的孤儿,这些孩子不是不想读书,只是没地方给他们读书,没有人给他们书去读。我的书院,就是为了他们而开。”

    魏海想得透彻:“只读书有什么用?秀才们不照样养不活妻儿。”

    魏溪道:“所以啊,我不单要教他们识字认字,还得教他们读书做人的道理,还有就是手艺。我的书院不单只教书,还要教刺绣女红,厨艺木工,还有武艺拳脚。”

    魏江咋呼:“还要招女学生啊?”

    魏溪眼睛一瞪,道:“难道就你们男人要读书,我们女子就活该大字不识啊?江哥哥你是这种想法的话,那你也别来帮忙了,你这尊大佛我还请不起。”

    魏江嘀嘀咕咕:“不帮忙正好,我找人打架去。”

    魏溪冷哼:“去吧,你这种人也只会用拳头教人做人了。”

    魏江眉头一挑:“你什么意思?”

    魏溪转过身不看他:“意思是,你就是个懦夫,只能靠着拳头来显示自己高人一等。看别人在你拳头下□□很有成就感吧?日子是不是过得很无聊啊?是不是觉得天下所有人都是凶神恶煞想要找你茬啊?”

    魏江当场就要抓着魏溪揍了一顿,魏溪啪的将一张地图拍在他的脸上:“别觉得天底下都欠了你的,没事干就给我去干点正事。一天到晚揍自己人有意思吗?不干活就滚去战场,把敌人揍得死去活来才算真英雄,懂吗!”

    魏江吼道:“你以为我不想吗?如果不是秦衍之那混账……”

    “得了,”魏溪打断他,“找什么理由!没法去战场,就给我做点于民有益的实事。看着你一天到晚晃荡就觉得浪费粮食。”

    “你!”魏江到底还是被魏海拖走了。

    魏溪的意思很明白,皇帝不让你去战场,难道你就没事干了?

    魏海也觉得在皇城里的日子无聊得很,只是以前有目标奋斗,如今父母已经平反,该他家得到的东西都得到了,他们一时之间没有了目标,自然也就没有了**,作什么都不得劲。以往魏溪在的时候,好像她总是有无穷无尽的事儿劳烦他们,魏溪不在了,他们心里也空了一大块。

    拿着地图,魏海很快就发现了里面的不同。他们遵循地图的标识很快发现了很多无家可归的孤儿,还有被地痞流氓们统治压榨的乞丐们。

    书院的盖造其实很容易,原本皇庄里面的空房间就很多,而且主院偏院和仆从们的住房泾渭分明。因为是皇庄,主院修葺得很是华美精巧,魏溪将这几处圈了起来,里面的布置维持原样。

    偏院多达十二个,左右分布。最大的一个院子左右打通成大堂,用来讲学。最为粗狂的一个院子里面所有的零碎东西拆除,做了练武场,余下的藏书阁,绣楼,鲁班房等。最后再将仆人房扩建,一边分出数个小院做讲学师傅们的住所,一边给孩子们的住房。

    有魏管家招工,魏夫人出银子,魏溪让皇帝喊了工部的人画图纸,然后人员就凑齐了,叮叮当当三个月后,斗龙书院正式挂牌。

    魏海兄弟最近收容了不少的乞丐孤儿,早先就安排住了进去。眼看着书院落成,他终于还是对魏溪提了个意见。

    “退役士兵们的孩子?”

    “嗯,”魏海道,“战场无眼,大多退下来的士兵们都有些残缺。他们十多岁就当兵,学的都是杀人的本事,没有别的手艺。退役后,家里有薄田的还好,没有薄田,还有一家子老小指望着他养活,哪怕有抚恤金日子也过得很是艰难,他们的孩子大多没有银子读书,学武更是不可能了。”

    “当然,能够拿出点银子的我都让他们送孩子去了私塾,余下的实在是困难。如果他们的孩子送进来,我可以做主让他们的家眷免费来书院帮忙。书院这么大,人这么多,平日里的打扫做饭都要人吧?皇庄里的原班人马都是皇家的人,你使唤不动,这些士兵们不同,只要你提要求没有他们做不到的事儿。只要,你同意让他们的孩子在这里上学,不求读万卷书,哪怕是学一丁点能够养活自己的手艺也好。”

    魏溪看着魏海极力的解释,心底柔软一片,这才是她敬重的兄长啊,那些颓废根本不适合他们。

    “成啊,只要他们愿意,孩子们除了识字外,其他的愿意学什么就学什么。现在书院的先生们太少,教刺绣的先生还是我从自家别庄收容的灾民里选的一位老绣娘,木工也是几十年的老师傅了,如今年纪大了做活做不动了请来教孩子们,武艺方面倒是还缺人呢。你看你的那些同僚中有谁愿意来教,不用教杀人的本事,就是强身健体,还有一些防身术就行。有的孩子就爱打架,学了武艺日后去镖局做事也不错,再不济在富贵人家混个护卫也成。”

    魏海吁出一口气,鬼使神差的说了句:“你们真像。”

    魏溪一愣,笑道:“魏溪姐姐吗?”

    魏海也知道自己唐突了,点了点头,摆手就走了。他一走,不知在背后听了多久的魏夫人才显出身形,对魏溪招手道:“你医术学得怎样了?”

    魏溪喜滋滋的跑过去搀扶着魏夫人入屋,笑道:“不错,我对医术方面的天份很高呢!”

    魏夫人指尖微微抖了抖,拍了拍魏溪的手背道:“那就好。为娘这几日总是心神恍惚,睡也睡不大好,你既然医术学得好,不如替娘亲把把脉?”

    魏溪身子一顿,偏头去看魏夫人的面容。

    魏夫人摸了摸自己的脸:“是不是气色很差?”

    魏溪摇头,扶着她坐下,沉呤了一会儿才将手放在对方的虎口上,静下心来聆听。

    初夏的微风徐徐而来,带了点暖人的热度,像是母亲的手,轻轻抚触着女儿的肌肤,温柔而亲切。

    魏溪闭着的眼睫一颤,收回手道:“我给您开个方子吧。”

    魏夫人嘴角含笑:“好。”

    魏溪不多话,自己走向书桌,不过思考了一会儿就洋洋洒洒落了笔。

    魏夫人静静的走到她的身后,视线在女儿的面颊上徘徊一阵才放在桌上那张白纸上。

    纸上的字迹刚正,力透纸背,不像闺阁女儿之手,反像是常在战场上金戈铁马的将领所写。

    这笔法,明明不是魏熹平日里所习,而是魏溪……

    魏夫人身子可见的摇晃了一下,感受到手臂上钳住的力度,她放手扣住魏溪的臂膀,瞪大了双眼:“你……”

    ☆、第99章

    你是不是魏溪?或者,你就是魏溪?

    你是魏溪的话,魏熹呢?不,你到底是魏溪还是魏熹?

    魏夫人嘴唇颤抖,脸色几经变幻,掐着魏溪的手指越捏越紧,一双眼忐忑不安又痛苦绝望,无数的思虑与揣测从那双慈爱的双目之中挣扎出来,让原本定了心思的魏溪也不由得迟疑。

    “魏溪!”最终,魏夫人的双唇之中抖出熟悉的两个字,随着这个名字的出现,魏夫人好像拼尽了全部的力气一般,整个人半靠在了魏溪的身上,无形的堵住了她一切退路。

    “你是魏溪吧?”

    魏溪抿着唇,感受着母亲的手贴在她的脸颊上,一点点颤抖着抚摸她的鬓角,她的眉骨,她的脸颊。

    “我怎么没想到呢?”魏夫人仿佛在自言自语,“一个永远睡了下去,一个却从沉睡中醒来,几乎是瞬息之间的事情,我怎么没有想到?!”

    “我的女儿啊!”

    我的女儿啊!此话一出,魏溪的眼眶涌出无数的泪珠,就像那蓄谋已久的洪水终于找到了缺口,争先恐后的扑向干涸的心田。

    前世今生,她终于听到了这句心心念念的话,我的女儿啊!

    我是魏家的女儿,不管我变成什么样,我在何方,处在何地,都要费尽心机爬山涉水,哪怕路上布满了荆棘,脚底都是血迹,我也要义无反顾的投入您的怀抱,走到母亲的身边。

    为的,不就是这一句出自肺腑的心疼话语,这一个温暖而安宁的拥抱吗?

    “……娘!”

    “不哭!”魏夫人手忙脚乱的抹去她汹涌的泪珠,心里酸涩不止又心疼得无以复加,“你这个孩子,怎么不早告诉娘呢?自己一个人闷着,多苦啊!”

    这才是亲娘啊!不管遇到什么事,永远最先关心的是你受到的苦,而不是你对他们的欺瞒。

    魏溪抱着母亲的肩膀,将脑袋埋入她的胸膛之中,听着那沉着的心跳,吸取无数个夜晚都在怀念的气息,哽咽不言。

    夏日的暖阳从门口洋洋洒洒的铺了进来,将两个拥在一起的身影拢在一起,仿佛从未有分开过。

    魏熹变成了魏溪,可她还是魏熹。

    魏夫人从年后开始,无数个难免的夜晚都在今日得到了答案。她原本有很多的问题要问,比如你是怎么成了魏熹?宫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让你横死?是谁要了你的姓名?你与皇上之间发生了什么?他对你抱有的是哪种目的等等。不过,在重新将这个辛苦了一辈子,也独立了一辈子的孩子重新收入怀抱的时候,魏夫人觉得什么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她心中最为重要的两个孩子合而为一,回到了她的身边,只这一点就足够了!

    她不是看不懂魏溪与皇帝之间若有似无的牵绊,也不是看不出醒来后魏溪对皇帝时远时近的态度,只是,所有的担心都在女儿扑入怀中默默不语的流泪中止住了。

    这个孩子,从出现在自己面前的那一天起就格外有主意。身为母亲,她唯一能够做的就是相信她,在她受到挫折的时候拥抱她,如此,也就够了。

    魏家几个兄弟傍晚回来的时候明显的发现母女两个都有哭过的痕迹,魏凭吓得不轻,撸起袖子就道:“谁欺负你们了,是不是族里又有人来找妹妹的麻烦,告诉我,我去揍他们。人要脸树要皮,那些人越来越得寸进尺了,以为爹和大哥不在,将军府就没男人了吗?居然敢再而三的欺负到我们头上,我饶不了他们!”

    魏溪拉住三哥的袖子,哭笑不得的道:“有我在,谁能欺负娘啊,哥你就别咋咋呼呼了。”

    魏凭根本不相信,指着她红彤彤的眼眶道:“那你这是怎么回事?”

    魏溪看了一圈围着的亲人,坦坦荡荡的道:“没什么啊,只不过是我不小心打翻了药罐子,里面的药粉太熏眼了,娘亲和我都没能幸免,被熏得流了好久的眼泪。”

    魏允凑过来,仔细看着她的眼皮:“真的假的?”

    魏溪笑嘻嘻的道:“真的如何,假的又如何?反正理由就是这个,哥哥们爱信不信。”

    魏允无语,总算知道这是她们母女两个的秘密,根本问不出来了,只好温言劝道:“如果真的有什么难事别一个人扛着,告诉哥哥们。我们虽然不如大哥那样事事周全,保护家人还是绰绰有余的。”

    魏溪定定的望了两个哥哥一眼,半响,笑说:“知道了。”

    魏允摸了摸她的脑袋,晚饭两兄弟就趁机凑在魏夫人的房间一起用了。

    因为魏亦不在,胡氏有空闲的时候也会带着魏棱来魏夫人这边用饭,魏溪醒来后也大多时候陪着魏夫人一起,魏允既然来吃饭,他的夫人张氏也自然跟着来了,高氏等到饭菜上了桌也没见到人影,魏凭派人去问,才知道她又病了。

    丫鬟说:“夫人说昨夜里吹了点凉风,今日有点咳,怕过了病气给老夫人,故而不来一起用饭了。”

    魏溪问:“三嫂下午还在咳吗?”

    丫鬟想了想才轻声道:“半个时辰咳一两次吧。”

    魏溪又问:“嫂子现在是睡下了还是在用饭?”

    “已经睡下了。”

    魏溪这才点了点头,挥手让丫鬟下去了。等一家人热热闹闹的吃了饭,魏溪才拉着魏凭到角落里,问他:“三嫂是不是一直这样?”

    魏凭大大咧咧的问:“怎么样?”

    魏溪琢磨了一下用词,仔细瞄了一眼三哥的神情,悄声耳语:“哥哥你老实告诉我,你与嫂子一个月里同房几次?”

    魏凭还没反应过来,傻乎乎的说:“不是一直在同房吗?”

    魏溪捏起他的手臂上的肉狠狠扭一下:“同房!同床共枕、鸳鸯戏水、鱼水之欢!”

    “哦哦哦!”魏凭哀号后才道,“也没几次吧,三次还是四次?不过她年后就总是病着,我顾及她的身子一直都是分榻而睡的。”

    魏溪瞪大了眼:“分榻而眠?一个房间,她睡在床上,你睡在榻上?”

    魏凭抓了抓脑袋,笑道:“我这不是怕娘多心吗?”

    魏溪沉思了一会儿,道:“嫂子这身子不行啊,要不我等会去给她把把脉?反正她也歇下了,我偷偷去,不叫醒她。”

    “你行吗?”三个字才出口,魏凭又遭到妹妹的辣手,顿时连续点头,“行行行,都听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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