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只不过在一息之间,摇曳的火苗便被熄灭。
    元炁·巽风。
    烛火再次亮起!
    瞬间,再次熄灭!
    像一场无声的博弈。
    角落里的两位不愿见光,而王修却总爱向光而行。
    祝靳记得,他偶尔随黄谨温入宫时,常见到王修在庭院中等太子殿下。他不站在荫蔽的树下,却要站在日光里。
    有时候,会有一个戴着面具的青衣女子站在他身后。
    宫中禁喧哗,那女子与王修很少说话。两个人只是静静地站着。
    地上的影子高低重叠在一起。
    明暗在祝靳的面颊上交替更换,他再次低头看向圣女,舔了舔嘴唇。
    啊,他怎能不明白。
    王修和自己一样,是从泥沼里爬出来的人物。他们这样的人,最渴求的不就是光么?
    越是虚无缥缈的,遥不可及的,越叫人向往与渴望。
    周祉君开口:“王大人难道没有听过客随主便的道理?”
    这一次,烛火没有再亮起来。
    王修的脚步稳稳落在跟前,扬起一地灰尘。他说:“看来是在下唐突了。躲在角落里的两位主人,王修失礼了。”
    他开门见山地问:“不知圣女想要王修做什么?”
    他不想干预问情剑择主之事,但秦曜要他听周祉君调遣,他无法拒绝。
    他允诺过秦曜“臣既择君,理当为君效力,为君分忧。”
    “惊蛰就在后日,春日祭典关系春耕,谢知棠绝无可能坐以待毙。扮花神、雷神的两人已中婳梦所调制的蛊香,所以祉君猜测,他会自己上场。”
    “到时候就请王大人一道杀了谢知棠,”周祉君的嗓音轻灵高远,毫无波澜,“还有他的师妹。”
    “听说农家那位新收的小徒弟是毫无元炁之人,”王修质问,“为什么连她也不放过。”
    周祉君道:“王大人,斩草除根,永绝后患是太子殿下一贯的作风。”
    王修的眼底划过一片难以察觉的落寞。
    他捏了捏手掌,终究默然不语。只是转身离去时,向来温润平和的少年难得冷冷道:“既然已经成功引他入局,便不要再制造陨石了。”
    这一路上,他见到了太多被砸坏的屋舍和庄稼,以及伤者。
    周祉君:“那是自然。王大人放心。”
    她垂眸,静静地看着那蜘蛛不紧不慢地吞咽掉整只飞蛾。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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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2章
    孟昱从一堆行李中没有找到留影珠, 却抖落出一只胖胖的黑白色小团子。
    小团子在地上翻滚了两圈,连眼睛都没睁开,就精准无误地滚到谢知棠脚边, 抱住他的脚腕。
    燕瑶轻轻捂面,遮住诧异之情:“卷卷?”
    通常, 谢知棠进太平城办事不会带上卷卷。因为食铁兽过于引人注目, 总是招惹许多人围观。而且卷卷非常挑剔吃食, 谢知棠每日要进村下田, 没有时间为它精挑嫩笋。
    孟昱很快反应过来。昨天糖糖的行李看着沉甸甸的,恐怕是卷卷趴在里面,它为了能一起出来玩, 就把留影珠扒拉了出去,自己躲了进来。
    他急道:“卷卷你……你犯大错误了这次!”
    卷卷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 感受到齐聚而来的目光,委屈巴巴地用两只爪子扯着谢知棠的裤脚,不停地向上卷,露出他一截小腿来。
    它撒娇时惯用这个小动作。
    谢知棠坐在窗边, 淡然一笑, 弯下腰去抱起食铁兽。他牵着它的前爪,抱着它膝盖上颠了颠。
    其实他已经不记得,这只不过是下意识的身体记忆。
    卷卷开心地伸出嫩粉色的舌头, 舔了舔他的手背。
    裴淮序蹙了蹙眉:“糖糖,不能再这么宠着卷卷。”
    “原来你叫卷卷。”谢知棠揉了揉它的脑袋。他从桌子上拿起一块点心,食铁兽罕见地没有挑剔,小口小口吃起来。
    块状的残渣碎屑如雪花般, 纷纷落在谢知棠长衫上。
    其余几人听到这话, 先是一怔, 然后不约而同地沉默了。
    三年来,谢知棠一直用留影珠来维持记忆。每天清晨推开门,他总是笑容如清风般,为他们洗手作羹汤,不辞辛苦地走在青青田野里。
    ……
    裴淮序率先开口,表情越来越严肃:“我和瑶妹留下来照顾糖糖,孟昱你即刻御风回去取留影珠……”
    孟昱断然拒绝:“把糖糖留在这里,小爷我不放心。我得带他一块回。”
    裴淮序却似不闻:“昨日从圣贤院到润禾镇,我们辰时出发申时到,用了四个时辰。孟昱你脚力快,一趟约需两个时辰。记着,糖糖卧室门上的机关眼认人,你需要去找宴时来解开。你现在立马出发,或许今晚就能赶回来。”
    孟昱依然坚持己见。两人针锋相对,谁也不肯退让。
    “孟昱,现在可不是闹小爷脾气的时候。”直到燕瑶摸了摸青泷的头,问道:“小师妹,你说谢糖糖最在乎的是什么?”
    谢知棠望了过去。他早就注意到了,那个青色衣衫的女孩子,从始至终都安安静静的,一言不发。她的目光却像盛着满湖清波,柔软晶莹。
    他罕见地正色,目光中有些探究与意外:“你真的是我的师妹?”
    “谢糖糖,第一次见到你师妹,是什么感受?”燕瑶还有心情开玩笑。
    “我的师妹,自然是最好的。”谢知棠理所当然道,目光仍然落在青泷身上。
    青泷也望了过去。
    目光交织,谢知棠朝她笑了笑。他坐在窗前,眉目与春日远山映在一道,长衫偶尔被清风吹拂,有种孤独于世的自然与顺遂。
    她毫不怀疑地说道:“师兄最在乎的是明日的惊蛰节,是春祭。”
    孟昱张了张口,没说话。
    师妹说得没错。
    惊蛰节迫在眉睫,必须在今日调查真相,商量对策来,关于春祭的一切事情都需要谢知棠的主导。若自己非要把糖糖带回圣贤院,耽误了太平城的春种,等糖糖日后知晓,一定饶不了他。
    裴淮序:“农家弟子可以忘记所有,但绝不会忘记他的职责。”
    空气中悄然无声,落针可闻。一片树叶从敞开的窗口飘进,谢知棠伸手接住。
    粗阔的主叶脉如同人的记忆,延伸而出的一根根细脉,便是依托记忆而生出的情感、社交和关系。
    “我相信你们的决定。”他突然扭头迎向众人的目光,云淡风轻地点点头笑了,一如他向来随遇而安的性子。
    还有三个字“劳烦了,”谢知棠想了想,终于没说出口。
    ——
    时间紧迫,孟昱出发,裴淮序送他一段路,同时向他确认道:“糖糖卧室中想来已经堆满了留影珠,不必全部带来。记得寻一颗蓝色的储存珠。里面存放了他最重要的记忆。”
    一颗留影珠的有效时间约为十年,十年后里面的影像就会慢慢消散褪去。而储存珠取自三途河的巨蚌,据说能够存续三百年之久。
    谢知棠每个晚间,都会从当日留影珠里取出绝不可以忘记的片段,置于储存珠内。
    如此一来,他凌晨时也不必依次查看成千的留影珠,只需要看那一颗储存珠即可。
    也许人生皆是如此,漫长的岁月大多无足轻重,绝多数事情只是徒劳无功。
    活着的只是一些瞬间。
    孟昱听了,酸溜溜地问裴淮序:“你什么时候进的糖糖卧室?你经常进入?白天还是晚上?”
    ——
    燕瑶在联络苏妙月,询问这种情况下的注意事项,以及太平城中医家开的药铺,哪家有留影珠在售卖。
    青泷默默记下。她若有所思,问出心里的猜测:“师姐,你们先前所说三年前之事是否就是……”
    “就是你师兄突然失忆的怪病。”
    燕瑶将原委细细道来,脸上沉思之前渐显:“农圣和医圣都束手无策,不知到底是何人作祟?”
    他们对此也有诸多猜测。农家本就为君王所忌,七国的君王们,攻城掠地,血流成河,什么都不怕。却偏偏怕躬身于田地之人。
    她望着青泷走向谢知棠房间的背影。
    不过师妹有一点说得不对。
    谢知棠可并不在意春祭。
    一个什么都不记得的人,什么都不会在意。
    若非留影珠,所有的面孔于谢知棠都是陌生,所有的风景于他都是路过。他亲手撒下的秧苗,养大的鹅鸭,其实都毫无任何情谊。
    他唯一记得,唯一在乎的,是他的师尊,已经故去的沅圣。他对春祭的在意,对农耕付出心血,不过是爱屋及乌罢了。
    燕瑶想,真是残忍的人啊,对谁都温柔。
    对什么都可以温柔。
    不过谁叫他们喜欢他呢?
    ——
    青泷小心翼翼地推开门,谢知棠正在重新梳理眼下的境况,陨石的发生,以及田地里各类作物的长势和损伤,在纸上写写画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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