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中升起一股后怕和苍凉。她不在了,可所有人都以为她还在。一个完全的陌生的“人”代替着自己生活在这世间,自己的儿女、夫君、朋友……所有的一切都变成了那个“人”的。

    多可怕啊。

    谢嘉鱼动了动喉咙,想说什么却觉着有些哽咽,片刻后她才断断续续的问了一句,“那我的祖母……又,又去了哪里?”

    “去了哪里?不知道……兴许是去投了胎转了世,也兴许是魂飞魄散消散在世间了。”

    如云的话太过冰凉,直直的冷进了谢嘉鱼的心里。

    书房中陷入了一片寂静,恍若死一般的寂静。

    “师妹……那你能告诉我,你有又是、又是如何变成这般模样的吗?”鬼医呐呐的开口询问道,他与她口中的美景姐姐平生素不相识,在他的心中,小师妹更为重要。

    不知是回忆打击过大还是符咒的效用已经消耗得差不多了,如云看上去萎靡了不少。

    她状似抬头瞧了一眼鬼医,却又不想回答,这让鬼医有些焦灼。师妹不愿意告知当年发生的事情,他就不能想办法去解救成了地缚灵的她。倘若师妹一直如此,无法投胎转世,那必定会消散在这世间,那他又该怎么办呢?

    “你好歹告诉师兄一声啊,我……我……”他很焦急,面上的神色早已大变。他纵横这世间多年,唯一的软肋现在就站在面前,可这软肋真真儿是吃准了他对着她硬不起心肠来。

    “罢了……”鬼医神色委顿了许多。

    这时候,如云却突然开口问道,“师兄,你如何死的。”

    鬼医愣了一下,还是如实说了,“当初你寄信想我求救,我便来这儿寻你,可来了没有多久就稀里糊涂的死了,到头来,我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果然如此……我还以为,我还以为……那个毒妇,毒妇!是我害了你啊,师兄,是我害了你。”

    她掩面哭嚎,谢嘉鱼恍恍惚惚的站在一旁,在今日她收到的刺激比前十几年都多。

    这个故事说来很简单,鬼医的死因很简单,如云的遭遇也让人痛心。

    如云发现当年的老太君不对劲之后,便想着让自个师兄来帮忙瞧一瞧。毕竟鬼医年长些许,接触的能人异人比她多太多了。而如云被保护得太好了,遇见事便不由自主的向自己师兄求救。

    鬼医素来疼爱她,又对她抱有一些不能言说的想法,自然应下了。于是接到信便放下手里的事儿,紧赶慢赶的赶到了安国公府上。

    可如云到底是单纯了,她心中怀疑自个的美景姐姐被换了人,面上难免就表现出来了一点。而那个时候的老太君其实是最害怕被戳穿的,自然便留心身边的人,特别留意如云。毫不意外的,如云被看透了,老国公爷反倒掩饰得比较好,也可能是他只是怀疑,还不能确定这身体里换了个人。

    正是因为如云被看透了,这才为鬼医招惹来了这一场杀身之祸。鬼医被害死没有多久,如云便接着被害死了。但是显然老太君她心中恨如云恨得不浅,于是用尽了手段想将其镇压住,让她永不超生、魂飞魄散!

    其心不可谓不恶毒。

    也就是她这般接连动手,动作难免太大,手也伸得太长了,这才被老国公爷瞧见了,于是心中一思索,马上便回过味来了。

    南疆有异人,可使秘法脱身换魂。

    老国公爷心中痛恨异常,可却拿她没有办法,连带着也恨上了她肚子里的谢二爷。那个时候的如云被镇压在鸿禧院中,日日被折磨受苦,心里没有一刻不在诅咒鸠占鹊巢的老太君。

    可是诅咒并没有用,老国公爷开始四处寻人换魂,然后才发现安美景的魂魄早就不见了,这天地之间,已经没有了她。

    如云就这么瞧着,瞧着鸿禧院一日一日变得再也不像当初的鸿禧院。

    “那鸠占鹊巢的那个人究竟是谁?”听闻连自个儿祖父都拿那人没有办法,谢嘉鱼抿紧了嘴唇,一脸倔强的问道。

    如云现在很是虚弱,已经没有办法再回答这个问题了,但鬼医到底在世间行走多年,或识得或听闻不少异人事迹,他沉默片刻回答道,“南疆……如此一推断还能有谁?莫不是当年的苗疆圣女罢?”

    如此一想,谢嘉鱼身上的毒也有了出处了。苗疆之人尤擅使毒和蛊,蛊不易养,毒却是很容易调配的。

    “苗疆圣女?”谢嘉鱼倒是弄不懂这些,有些奇怪如何就和这圣女挂上了关系。

    如云现在很是虚弱,倒是强打着精神点了点头,表示肯定。

    鬼医见师妹都确定了,出言解释道,“怎么就招惹上了这位,让她不惜抛却一切要拿命来赌呢。”换魂重来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儿,特别是生魂。

    夺舍这种事情根本就为上天所不容,哪里是那般说成就成的。被夺舍那人还活生生好端端的,想要将正主的魂魄驱逐出来,换成自个儿的魂魄无异与在做梦,可这事儿还当真成了,那必定就是使用了秘法了。

    在这世间,各族各派原本便有些秘术宣而不传,倘若现在占据身体的那位当真是苗疆的圣女,那她知晓这等秘术,并成功使用秘术便不奇怪了。

    鬼医想了一想,还是决定给谢嘉鱼好生解释一番,毕竟自个师妹的尸体可还得指望她呢。

    “换魂是件很危险的事情,不……这件事情应该更偏向于夺舍。通俗一点说,就是有人瞧上了你祖母的身子,便使了法子将你祖母的魂魄赶了出去,然后自个儿住了进来。这几乎就是用命在赌,因为生魂最是娇弱不过了,很容易便折损了。可是不幸的是,那位赌赢了,当然这也和她使用了秘术分不开。”

    “所以现在在我祖母身躯里的便是那位苗疆圣女?她使用的何等秘术?”谢嘉鱼弄不明白,风险这般大,为何她还心怀执念,非要换魂。

    鬼医瞧着如云不大好,便飘过去渡了些魂力,渡完之后才又解释道,“并不是一定确定是那苗疆圣女,只是从师妹先前讲诉的话里推断出来的,再说,你身上的毒也是出自苗疆的,我实在不能不去联想。再则,秘术不是谁都可以用的,倘若不是圣女,没有人帮忙,她如何实施秘术。”

    “毕竟,所有的秘术,消耗的都是人命。似这般换魂,背后想必最少也消耗了数百条人命。”

    数百条人命,似乎和这等数量比起来,她祖母的命就显得微不足道了。究竟是什么人,宁愿消耗这般多的性命也要得到那具身躯。

    谢嘉鱼越想越想不通,这时候又听闻鬼医说道,“可我最想不通的是,一般换魂夺舍的都是有所缘由的,一般是因为自身性命不久了,可苗疆圣女,我从未听闻过早死的。那她夺舍便很是奇怪了,这夺舍之后后遗症可不小啊。毕竟不是身体原本的魂魄,时间越久便越是不合拍,人也会渐渐恍惚愚钝,代价着实不少啊。”

    ☆、第64章 六十二沐浴

    人会恍惚愚钝,如此也解释得通有时候她的怪异行为了。

    谢嘉鱼叹了口气,拿起案桌上的茶杯往嘴边一递,才发现被子里早就没了茶水。她只得默默将杯子放回去,尴尬笑了一笑。

    “先不说我祖母的事儿了,这事儿兹体事大,我也做不得主。”说完有些失落,“况且说出去也不会有人相信的。我感谢你帮了我这么多,答应你的事儿我一定会做到的。现在把尸体找到后真正入土为安就行了吧,还需要我做其他的吗?”

    她欠了他很多,这些年来,鬼医着实帮了她很多忙,现在该是她回报的时候了。

    鬼医笑了笑,和煦的说道,“你也帮了我们很多,没有你,师妹现在说不得是什么模样呢。我很感谢你,你是个好姑娘。”对于她祖母的事儿,鬼医也无可奈何,且不说这都过去多少年了,就是当年他也是没有办法的。

    他就是个四方游走的大夫,没有那般大的本事。

    鬼医又叹了口气,说道,“我的心愿算是了了,只是师妹想要投胎恐怕不容易。”他转身又询问如云,“师妹,你的尸身如今在哪里?”

    如云却很奇怪,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但犹豫许久,还是开口说,“师兄,我知你素来待我很好,但就算是寻到了尸骨,我也转不了世,投不了胎。”

    谢嘉鱼奇怪了,她随口便问了一句,“这是为何?”

    如云的神情又开始极其不稳定了,她渐渐有些癫狂,吼道,“因为我要报仇,我还要报仇,美景的仇,我的仇。我不会放过她的,我岂能放过她!”

    鬼医飘上前去抱住她,手不停的拍打着她的后背,一下一下,就像是在安慰无理取闹得稚子一般。渐渐的,如云的情绪才稳定了下来。

    “乖,师兄帮你报仇,师兄一定帮你报仇……”鬼医温声安慰着她,他如今心中也算是明白过来了,这仇不报,他的师妹永远便陷在魔障之中。

    待如云彻底冷静下来之后,鬼医这才又慢慢问道,“报仇之前,我们得先收殓你的尸身。你的尸体一日不收殓,你便一日算不得自由,师妹,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如云当然清楚,她的脑子虽然充满了仇恨,可到底还是有一丝理智尚存。况且她对师兄充满了愧疚,对于他的话,他是难得听得进去几句。

    就在提到收殓尸身的时候,谢嘉鱼想出了一个绝好的主意。她霸占着自己祖母的身子这么多年了,想必当年的心腹死的死散的散,唯一知晓的如云还早就死了,真正的死无对证。

    可是这并不代表她就拿她没有办法了,没有认证,物证却齐全得很。鸿禧院中的尸体,可不就是个好物证吗?再则,谢嘉鱼想到幼年时候,祖父和祖母的关系总不是很好,再加上如云的讲诉,她有理由推断,祖父必然是知情的。

    知情的祖父为何只是冷淡了她,却丝毫没有处置她,其中的理由许是太多了,谢嘉鱼也弄不明白,想来除了祖父自己,谁也不懂。

    老国公爷是一个很睿智的人,他的智慧体现在一点一滴的平淡的日常生活之中。他也很疼爱她,亲自为她取名,将她捧在手心中疼宠。

    谢嘉鱼不信这般睿智的祖父瞧不见长房和祖母间的矛盾。他必然能想到,所以,她也有理由推断,祖父给爹留下了一些也许还尚且未被发现的东西。

    这些东西也许就诉说着那个过往。

    谢嘉鱼精神大振,面上便带出一点欢喜来,“如云,死的那个人,也是我的亲祖母,报仇,当然要报仇。你听我说,最好的报仇方式不是杀了那个人,而是慢慢让她失去一切。失去这些她窃取来的、别人的人生。”在这一刻,她的眼神无比的锐利,仿佛泛着寒光的刀剑,直愣愣的便将人刺伤。

    如云显然是听进去了,在鬼医怀里一直点头。

    鬼医这才正面打量着眼前这个快十四的姑娘,初见是她还是一个病弱冷淡姑娘,这些年下来,她已经变得决绝而又果断了。

    她长大了,再不是以往那个优柔寡断还带着天真的孩子了。

    这样的性子,无疑更适合在这宅院中生存。这大宅院啊,从来不是你不伤人,便人不伤你的。在一刻,鬼医瞧着谢嘉鱼,心中渐渐下了一个决定。

    他有些心疼这个姑娘,也希望她以后能过得更好。

    三人就如何报仇和收敛尸身商量了许久,主要是谢嘉鱼和鬼医出主意和补充计划,如云在一旁点头或摇头。

    如云的尸身遍布在安国公府上的五个地方,以鸿禧院为中心,东南西北四个方位上。

    她的头和身子在鸿禧院的假山之下被当作阵眼镇压着,双手和双脚分别在东南西北四个方向上。这倒是能解释得通当初为何鬼医在这府上感应到了好几处是师妹的气息。

    听闻了这般情况,便是鬼医面上的神情变了,眼中泛恨,心中亦是大恨。

    鸿禧院在府中的位置原本便比较偏僻,三人讨论了半天,才确定了一个位置。

    鸿禧院的南面正是府上的花园,那处人来人往,谢嘉鱼去花园远比去其余几处来得自然,商议之后便决定选了这处。

    鬼医倒是有些担忧,他瞧了谢嘉鱼一阵,看着那张尚且稚嫩的面庞道,“你若是害怕,便让你的丫鬟去挖。”这已经是他能想到的最大的退步了。

    谢嘉鱼却淡淡一笑,眼神清明,一丝害怕的情绪也没有,她一边收拾茶盏,一边道,“这本就得我亲自来效果才好,丫鬟动手便没有意义了。”说完她瞧了瞧如云,说,“我怕什么呢,正主儿不就在这儿嘛。”

    “我该唤您什么呢,总不好一直如云如云的唤吧。到底您叫我祖母一声姐姐呢。”

    如云似乎愣住了,回答的声音虽是冷淡,可莫名的,谢嘉鱼听出了一声喜悦,她说,“你唤我一声姨婆吧。”

    “姨婆。”

    “叩叩叩……”平安瞧着时辰,心道莫不是娘子又看书看痴了?“娘子,时辰不早了,该歇息了。”

    谢嘉鱼瞧了一眼一旁的座钟,马上就要到戌正(八点)时刻了,往日这时候她该是已经准备就寝了,难怪平安耐不住了。

    事情也商量得差不多了,她便与两人告别,鬼医瞧了眼如云便离去了,如云也没有说什么,自个儿回到符咒里去了。

    谢嘉鱼撤了灵力罩,朗声道,“知道了。”随后便推开了书房的门走了出去。

    外面的气温可不高,谢嘉鱼乍然从温暖的书房内出来,身子颤抖了一下,平安见此立刻便将手上的披风披在了自家娘子的身上。

    “娘子,仔细身子。”平安是还记得娘子以往的身子又多瘦弱的,现在虽然是好了,但心中总是不放心,有些疙瘩在。

    “好了,莫要嘟着嘴了,都多大的人了,过几年你和喜乐都要许人家了。你还这般小孩子气。”谢嘉鱼摇摇头,笑道。

    平安心道娘子订婚了就是不一般,说起这些来真是丝毫都不见羞涩,可她还害羞了,便不接她的话题。

    借着灯光,谢嘉鱼瞧着平安的脸都红了,便也不再逗弄她了。这般调笑过平安后,她先前胸中的郁气倒是散了不少。

    走过抄手回廊后,便到了正厅了,守门的小丫鬟瞧着是娘子回来了,连忙殷勤的打开门。

    厅内烧着炭火盆,暖和极了,和外边那滴水成冰的气温完全不同。

    厅内待着的都是些屋内伺候的二等丫鬟,先前那得了夸赞的玉簪也赫然在列,这丫头瞧着还是那般呆头呆脑的,但许是都知晓她入了主子的眼,也没有人欺负她。

    谢嘉鱼也没有说什么,转身带着平安进了屋内。

    闺房内也烧着炭火盆,用的都是上好的炭,一丝一毫的烟火也无。喜乐在屋内收拾东西,如意和吉祥在铺床。

    瞧着谢嘉鱼进来了,三人都停下了手上的活计,一同请安问好道,“给娘子请安。”

    “你们继续吧。”她一边说一边接过平安手中的茶盏,饮了口茶水。

    知晓娘子素来爱洁,平安撑着她休息的空隙,走出去寻了厅内的二等丫鬟们,让她们去拿沐浴的东西,又吩咐粗使婆子去抬水。

    谢嘉鱼的闺房中专门有隔出来的浴室,专门用一个屏风挡着,素日她便在屏风后边洗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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