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的那个真宙对爱世只是有了获取猎物的快感而已,尤其在他的百般阻挠下有了胜负欲,将爱世当做了某种奖励而并不是真的珍爱她,所以他是绝对不可能将爱世交给他的。
    于是他最后还是选择成为了神椿树,至少爱世这一世能过得无忧无虑,即使这一世没有神明守护她了,但他可以代替神明去努力做守护她的事。
    但他没有想到,神椿树就是这棵树本身,对爱世的血肉灵气会有本能地想要索取,本能地想要将她吸收,即使他能与神椿树相融,也无法控制它身为树的本能,就像它的根系生长,吸收光照雨露一样不受他的控制。
    可他无法让爱世不要靠近他。
    从爱世在守山神社里的那一刻开始,在爱世的呼吸之间,这棵神椿树在展开结界保护她的同时,就悄然截取她的养分了。
    所以本来已经无法回到椿绚体内的他能够在短时间内逃离清醒,他只要能够清醒,就急切地让爱世快离开这里,永远都不要再回来了。
    一开始他或许只是焦急的跟她说,可是爱世完全不为所动,完全不肯离开他,他便只能用最糟糕的方式,哪怕是骂走她,都要逼她离开。
    哪怕爱世会像上一世那样再也不回来他都认了。
    但爱世就是不愿离开。
    这让他无比痛苦,因为他的痛苦在于每当他见到爱世不愿离开的时候,他在痛苦中竟然还隐含着宽慰和高兴,因为终于也有人能只为了陪伴他而不顾一切,终于有人能将他看得很重,而不再是无视他了。
    可是越这样,他便越不能让爱世死在他手上,他无法承受从来那即便是在黄泉都爱着他的爱世一次又一次地死在他的手上。
    于是他又必须做选择了——是选择就这么让爱世留在他身边,直到他将她的精气血肉都吸食到最后一刻,还是让爱世永远地离开。
    于是,他选择用最恶毒最诛心的话,让爱世永远不要出现在他的眼前。
    也许,无尽的孤独会击垮一个人的身心,使之堕落,变得偏执,变得扭曲,但是当他深深地看着爱世,回想起从前哪怕有人厌弃她是所谓的祸津之子,她都依然活得无忧无虑像个小太阳,义无反顾地爱着她深爱的人。
    他觉得当年椿藤主带她离开再也没有回来是对的,爱世不能留在守山神社的,他怎么能那么自私,因为他怕再一次无尽的孤独就让爱世留在这里陪他呢。
    也几乎是在这个时候,他就做了一个决定,既然如此那么下一次真宙再来的时候,他便做好一定要将他彻底绞杀,甚至不惜与他同归于尽的准备,这样爱世就再无后顾之忧了。
    不论是留在森安还是回到东京,爱世都不用再害怕了,无论是他还是真宙,都没有任何人能够再伤害到她了。
    所以,所以就让他做最后一次伤害她的事,然后彻彻底底地厌恶他离开吧。
    他对爱世说他从来就不喜欢她,他说她怎么能痴心妄想地觉得她就配跟他站在一起了,从来他都只是看着她的笑话而已,他怎么可能会喜欢像她这样子的女孩子呢……
    椿绚在说这些话的时候,他知道只有这样的话,才能对爱世造成最重的伤害,能够让她骄傲的心,再也没有办法出现在他的面前。
    从前,她仅仅是因为他不愿配合她玩那过家家的角色扮演,她就宁可自己咬牙承受诅咒的痛苦也不再来求他半句,更何况是他如今那么直白伤人的话呢。
    她最好直接给他一耳光,然后愤然离去,这些都可以的,他甚至不求她的原谅。
    可是,爱世哭了,她就站在那里,就在他的面前委屈地低下头,眼泪不断坠落,一滴一滴坠落在了她的衣衫上,坠落在了地上。
    看到她这样,他的心便揪成了一团,他蓦然意识到,言语上的伤害,也是能将她伤得更深的,他怎么能忘记这点呢。
    爱世要是从此以后日日抑郁以泪洗面,这也是他想要得到的结果么,仅仅只是为了让她的身体不要受伤,他就不管不顾了么……
    看着无声却哭不停的爱世,椿绚不忍地伸出了手,但他却不敢再触碰她,想要缩回,爱世却紧紧拉住他的手摇头,
    像小时候任性的她那样,大声喊道不要不要,她不要!不要嫌弃她,不要放弃她,他们不是在树屋里就说好了要永远在一起的吗。
    椿绚无言,不再用力想从爱世紧握的手中抽出,其实说这样的话,他何尝又不是在伤害他自己,有些时候对心爱的人说这样过分的话,说话的那一个人也需要莫大的勇气和决心。
    但爱世没有如他期望的那样转身离开,而是近乎决绝地抱住他,哭着说她不要走,她不要离开他,她什么都没有了,他不要离开她。
    这样的她,让他也没有办法,最后他只能紧紧回抱住她。
    抱住她就是加速她的死亡,但是不紧抱住她,她会因为他冷漠的推离哭泣枯萎。
    所以他最后做的这个选择是,只要爱世不哭泣,他便一直抱着她。
    他就这样一直看着爱世变得越来越虚弱,而他就好像因为爱世是他的良药,所以逐渐变得不论是在神树体内还是在椿绚体内都越来越稳定。
    只是犹如附骨之疽,神椿树不仅要和他的灵魂共融,渐渐也开始想要与他的身体共融,在他抱着爱世的时候,它就通过他的身体贪婪地吸食爱世的灵力。
    神椿树变得越来越繁盛,根系越来越粗壮,那守护森安的结界力量越来越强大,影响也越来越广,就好像真的神明一样受到越来越多人的供奉。
    但是椿绚很痛苦。
    在每一天每一次温暖的相拥中,他都在痛苦自己正一步一步拉着他深爱的女人堕入深渊。
    因为这是他自己选择的,所以就只会是这个结果。
    但爱世却觉得那又如何?她现在虽然是虚弱了,但是能靠在椿绚的怀中,她就很安心。
    其实爱世知道她这么做是很自私的,因为她这样下去,她或许真的会离世,而椿绚就是直接造成她离世的元凶。
    但是她实在是不想离开他,她甚至想着即使是下黄泉,她也希望椿绚能去陪伴她。
    想到这里,爱世埋在椿绚怀中浅浅地笑了。
    开个玩笑,她只是这么想想而已,她不会拉着椿绚到黄泉的,即使椿绚真的到黄泉去陪她了,她也一定会让他离开的,所以现在就原谅她的任性和自私吧。
    她本来不就是那么任性又自私的一个人么,所以大家才都不喜欢她的。
    ……
    那天,爱世也许感觉到自己就要离开了。
    她突然很难过很伤心很不舍,一直在哭,或许她后悔了自己任性的选择,或许她不甘自己的幸福只这么短暂,又或许,她只是害怕自己要孤独地离开人世了。
    但椿绚在这个时候反而看起来没那么痛苦了。
    他很温柔,告诉她别害怕。
    他为她穿上最明艳的和装,为她梳顺她的长发,为她描画能将她衬托得更绮丽的妆,让爱世看着他就回想起了小时候,她就是这么对待自己最心爱最珍视的古典娃娃的。
    在椿绚将她妆扮成了她最美的模样后,就横抱起她,一步一步地来到了神椿树下。
    爱世在椿绚的怀中看向这棵古朴而庄严的古树,天气与她当年七五三节时来到这里的时候一样。
    山间清寒,但神椿树上却结满了花蕾,如同充满了希望,只要再等天气更冷一些的时候,就能看见满树的椿花竞相盛放了。
    爱世对椿绚说:“我现在就想看椿花都盛开。”
    就像从前那个任性又活力的她一样。
    其实是她觉得自己可能等不到椿花真正盛开的那个时节了。
    椿绚没有回答她,而是让爱世看着这棵神椿树。
    看着这棵神椿树就这么当着他们的面,将所有的花蕾都开始鼓动进而盛开。
    “哇——”
    被椿绚抱着的爱世揽着椿绚的肩惊叹,明亮如星的眼睛里,倒映出了那一树的红花。
    爱世忽然笑着对椿绚说:“谢谢神明大人为我盛开的花,我可以为我的神明大人献上一曲歌舞么?”
    椿绚本不认为自己有资格被称作神明,但看着爱世如此期待的模样,他什么都依她了。
    依她端坐在树下,看着她好像不再病弱缠身而开始摇曳起舞。
    看着那么美好的她,就连吹起她翩翩袖摆的清寒山风都变得温柔起来。
    一曲终毕。
    刚刚还以优雅舞姿来到椿绚身前的爱世忽然就扑进他的怀中,而他则稳稳地接住她。
    爱世笑了,但笑着笑着她就无声地哭了。
    椿绚知道她可能害怕了,害怕自己要一个人去往黄泉了,于是便紧紧地抱着她说没有关系,不要害怕。
    他已经想好了,爱世如果离开了,他就彻底地用一把火烧了他自己,还有这株早已不知是神还是邪魔的神椿树。
    哪怕是再一次回到黄泉,只要能陪伴着爱世,他什么都愿意。
    但爱世却对他说:椿绚,如果他能再一次选择的话,请千万不要再选她了。
    椿绚哥哥就做自己吧,对不起。
    爱世跟他道歉。
    说完,爱世就在他怀中离世了。
    爱世离世的最后一句话,竟然是跟他道歉?
    椿绚在不解中都不知道自己流下了眼泪,为什么?为什么要跟他道歉?
    明明做错的人不是他么?
    但是没有关系,他们在黄泉依然能够相见,于是椿绚拿出他早已准备好的火纸,他会烧了这棵神椿树,爱世,还有他自己。
    当火焰燃起时,是否会像这棵树上绽放的花朵一般热烈呢。
    ……
    椿绚,没能去到黄泉,而是来到了一个满是白雾的虚空之中。
    这里只有他自己一个人。
    就好像他的肉身已经与爱世一样被火焰燃烧殆尽,却没有放过他的灵魂,将他又送回到了神椿树的体内,这已彻底没有了肉身的他就再也不必摇摆了。
    原来,即使是那样的烈火都没能伤到它分毫么?
    椿绚一瞬间都有些想笑,因为他不知怎么地就想起很久以前,他竟然会担心那只是轻轻碰了一下花蕾的爱世会伤到这棵树,却不想即便是加持过的烈火都无法撼动它分毫。
    所以他又只能永远地留在这棵树里了,但他再也不能回到他自己的体内,也再也等不到爱世的陪伴了。
    爱世又是自己一个人回到黄泉么?
    她会感到失落和孤独么?
    结果,他也违背了誓言,没有办法去找她。
    他真的非常得无能,他即便是用尽他的全力去守护爱世,可一旦没有真正的神明相助,他依然没有办法改变爱世的命运,他什么都做不到。
    他的爱世最终还是在二十五岁,那么年轻就离开了人世。
    说到底他曾经到底为什么会自信地认为自己若是神明的话就能做得很好呢?
    他连一个爱世都守护不住,他还能做什么?
    他曾经觉得爱世是一个虚荣浅薄的人,但现在他发现最虚荣浅薄的那个人又何尝不是他呢。
    想要成为神代替神这一念头本身就是堕魔的初始,他直到现在才能领悟。
    在这样的白雾虚空中,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椿绚好像听见有人在呼唤他的名字。
    椿绚。
    椿绚。
    有人拨开了迷雾,迎面走来的,是一个与他长得一模一样或者说就是他本人的椿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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