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认为是天子的痴心终于感动了瑶琴姑娘,或许在那人人都不相信爱情的深墙宫苑之中会传出一段亘古的佳话。

    当然了,除此之外,也有人认为是瑶琴姑娘贪慕虚荣,瞧上了高束一国之君的身份,欲要坐那天下女子无不趋之若鹜的最高位,母仪天下,享万民之尊荣。

    不过传言终究只是传言,具体是怎样的一种境况与心境,除了当事人,该是没有人能真正地晓得了。

    帝都的传闻传入朱斐和徐砚琪耳中,两人心情格外的复杂,以至于每日里都为伸出皇宫之中的瑶琴提心吊胆。

    就在这形势格外严峻的年关,黎王和怀宁侯他们也终于率领着大队人马赶回了京城。

    边关的十万大军,再加上蛮夷大败后心甘情愿,不计报酬地借兵给他们,如今带回来的人马足足有二十万人。而如今驻扎在帝都附近可供天子高束调遣的人马也不过二十万,如此看来,表面是旗鼓相当。

    不过明眼人谁看不出来,同样是二十万大军,但高束的一方却早已成了弱势。

    想当初在边关,朱斐带着十万大军对抗蛮夷的三十万大军都势如破竹,不可抵挡,如今这二十万人马,又何惧朝中这些常年不曾经历过战事的二十万乌合之众?

    如此显而易见的问题,莫说别人,只怕皇宫龙椅上的高束也看的是清清楚楚。

    怀宁侯和黎王他们刚一到达帝都附近,高束便遣了贴身的内监前去宣旨,然而,黎王却是公然抗命,当场斩杀那内监,且怒斥高束逼宫谋反,弑君杀父,在三军将士前立下誓言,必讨伐之。

    这件事很快传入京中那些百姓和官员耳中,一时间竟是闹得人心惶惶。

    高束也是吓得不轻,直接命人紧闭了帝都的城门不敢应战。

    自大军回来之后,朱斐便从沉柳村回到了军队的营帐之中,但因为军中纪律严明,他不可带女子前往,故而只能将徐砚琪和女儿依旧留在沉柳村里,并派了钟楼里那些武艺高强的隐卫在沉柳村的附近,生怕在这紧要的档口她们母女再出一丝一毫的意外。

    沉柳村消息闭塞,自大军驻扎在帝都城外之后,高束吓得闭门不出,百姓们根本不得出入城门,故而,沉柳村的百姓们也规规矩矩地躲在村子里,对于外面的事情一无所知。

    每每想到眼前的战事,徐砚琪心情总是格外烦躁,再加上瑾儿到如今仍是没个下落,一颗心更是提心吊胆着,每日都极其郁闷。

    不过还好每日里可云总会带了一群孩子来找萱儿玩闹,一群小孩子们叽叽喳喳,无忧无虑的样子,总会在不经意间感染到她,让她暂时忘却那些不愉快的事。

    这一日,可云和那些孩子们玩儿的累了,刚被自己的爹娘叫走,一位身着铠甲军服,气宇轩昂的男子便泰然自若地走进屋内,面如冠玉,身材修长高大,每走一步,都似有一股难以遮掩的泠然霸气。

    见到他,徐砚琪终于展现了笑颜,起身迎上去:“你怎么突然跑过来了?”

    朱斐笑着握了她的手,温和地询问:“小萱儿睡了吗?”

    徐砚琪点头,看了眼摇篮里睡得正香的女儿:“可云她们陪她玩儿了一会儿,现在刚睡着。”

    两人的谈话格外轻柔,似是怕打扰到女儿甜美的梦境一般。

    徐砚琪见他手掌冰凉,不由蹙了蹙清秀的峨眉:“怎么那么冰,快去炉子边烤一烤吧。”

    朱斐笑着点头,随徐砚琪一起在炉火边坐下。

    “这次前来,是带叔父与朱霆见面的,郁结在心中多年的疙瘩,希望这一次可以解开。”朱斐轻声说道。

    自朱斐回来之后,便早已将朱霆生父未逝的消息告诉了徐砚琪,故而如今听到此话,她倒是并未觉得奇怪。

    徐砚琪轻轻点头:“有些事,他们父子见了面,是该讲讲清楚了。”被朱霆带来帝都,他们二人也曾相处过一段日子,那段日子她渐渐发觉,其实朱霆早就知道自己是被高束欺骗和利用的,这么多年来,他唯一解不开的心结,便是自己父亲的死,以及这些年来在侯府所遭受的不公待遇。

    不过如今倒是好了,若他得知自己的父亲没死,那之前的一切怨恨是不是也可以一笔勾销呢?

    二人正说着话,有士兵匆匆来报,说朱霆和朱方林父子那边出了状况,朱斐一听,立马站起身要出去,却又突然回头:“他应会听你的话,一起去瞧瞧吧,萱儿先让朱清看着。”

    徐砚琪略一思索,轻轻点头。

    .

    朱霆自上次被高束派的那群黑衣人打伤之后,便一直长卧于榻,再加上他心情郁结,根本不听大夫的吩咐,故而这段日子以来,身上的伤终是不见好。

    朱斐和徐砚琪二人刚来到朱霆所住的屋子跟前,便听到里面传来摔东西的哐当声,以及朱霆那满是愤怒的嘶吼:“你出去!出去!”

    朱方林满是自责与心疼的话语也随之传来:“霆儿,你听为父解释啊……”

    “解释?”朱霆冷笑一声,“你想要解释什么?解释为什么你明明活着,却装死那么多年都不肯回来看看我?还是解释为什么你会对朱方业下诅咒,说纵然你死,我也定会为你报仇,让朱家满门倾覆?你知不知道,因为你的一句话,这二十多年来我过得是什么日子?现如今我和朱家决裂,闹成了如今这幅模样,这不正是你所期望的吗,事到如今,你还来解释什么?!”

    一连串的反问,让朱方林顿时语塞,久久不能言语。

    千错万错,都是他一人之错。当初若不是误以为朱霆是妻子与朱方业的骨血,他又岂会说出那样的话,让所有人都排斥他,畏惧他?

    他根本是个不合格的父亲,到如今,他又有何脸面来面对他的儿子?或许,他根本就不该随着大军一起进京,永远都不该父子相认。

    见儿子脸上毫不掩饰的厌恶与仇恨,朱方林长长地叹息一身,高大的身形一顿,无力地转身走出屋去。

    见到朱斐和徐砚琪夫妻二人,朱方林身子一滞,眸中闪过浓浓地愧色与深深地自责,无奈地摆手:“罢了,罢了,我自己种下的恶果,如今又在乞求什么呢?”

    徐砚琪扭头看了朱斐一眼,轻轻道:“我进去瞧瞧?”

    朱斐握上她纤细的柔夷,断然摇头:“他如今情绪不稳,你还是不要进去了,或许,让他冷静一下也好。”

    “可是,你不是说高束手下统领大军的那几个武将与朱霆的关系非同一般吗,如果可以减少战乱和死亡的发生,我们为什么不去试一试呢?”

    见朱斐沉默,徐砚琪又道:“何况,正如你说的,朱霆该是不会伤害我的,如今让我去劝他或许是最好的办法了。”

    朱斐握着她的手不由重了几分,眸中带着浓烈的担忧:“那好,你自己进去,我就在门外守着,若他对你有什么不利的举动,你就出声唤我,我听到声音便立刻进去找你。”

    徐砚琪轻轻点头:“知道了,你放心,我会小心谨慎的。”

    徐砚琪走进屋内,屋子里被朱霆摔砸的一片凌乱,几乎连个下脚的地儿都没有。

    朱霆背朝外侧躺着,听到动静,好看的峰眉蹙成一团,眸中夹杂怒火:“不是说不让你进来吗,你如今又来做什么?告诉你,别以为这样我就会原谅你,我一定不会承认你这个父亲的!”

    他的背依旧挺得很直,一动不动地躺在那儿,连头都不曾抬上一下。

    徐砚琪低头瞧了眼地上被他摔烂的药碗,以及那残留的药汁,无奈地摇了摇头:“你把治伤的药全洒了,可是不打算好好养伤了?”

    熟悉而又轻柔的声音自耳边响起,朱霆身形瞬间一滞,这才难以置信地猛然回头。

    ☆、第104章

    “玥儿,你怎么来了?”朱霆慌忙从榻上起身,因动作太快扯动了身上的伤口,他不由得一阵龇牙咧嘴。

    徐砚琪却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没有再上前一步:“你不是一直纠结于你父亲的死吗,现在你知道他并非公爹所杀,为何却又这般样子?”

    朱霆苦笑着摊了摊手:“你看我现在这副样子,为何会有今天,难道还不是拜他所赐?亏我一直敬他重他,一心为他报仇,可如今他竟是如此的折磨我!这样的人,配做我的父亲吗?”

    徐砚琪轻叹一声:“是折磨开始释然,这得看你自己不是吗,旁人并不能左右。如果你能够放下仇恨,以后的日子还很长……”

    “是啊,以后的日子还很长。”朱霆突然出声打断她的话,悠悠然从榻上走下来,站立在她的身边,伸手想要触碰她的脸颊,却被她蹙眉躲过去。

    看她的样子,他再次苦笑出声:“今后那么长的日日夜夜,我该怎么过?玥儿,你告诉我,这么多年以来是仇恨支撑我活下去,为了报仇我甚至丢了你,现如今如果没了恨,我还剩下什么?你和我之间,还能回到从前吗?”

    被他深情款款地盯着,徐砚琪顿时觉得有些不自在,忙别过头去,脸上的表情依旧没变:“我说过了,我不是崔玥,崔玥已经死了,在你娶崔岚的前一个晚上便已经去了。人死……不能复生。”

    “是吗?”朱霆勾了勾唇,那笑意却极为苦涩,眸中的沉痛格外明显,“那如今的阿琪可曾有过一丝一毫的喜欢过我?”

    徐砚琪深色微滞,随即淡淡地将目光落在他俊美的脸上,目光坚定从容:“在阿琪心中,除了夫君,再没别人。”

    “再没别人……”朱霆苦笑一声,脸上的悲痛越发明显。

    徐砚琪抿了抿唇,沉默须臾又道:“聪明如你,我想你该明白我今日前来究竟是为了何事,如今两军对垒,大战在即。先帝突然暴毙,高束如何登上了帝王的宝座,我想你比所有人都清楚。

    现如今黎王殿下的军队就在城外,其实胜负早已有了分晓,是高束不甘,想要拼死一搏。可是,因为他的意气用事,又即将赔上多少将士们的性命?

    而如今能够改变如今这局势,减少战乱的发生,使百姓免受战争之苦的人,或许便只有你了。”

    朱霆的目光淡了淡,重新回到榻上躺下,侧过身去,再没有看徐砚琪一眼,只淡淡道:“我为何要去阻止这场战争的发生,天下人是死是活,又与我何干?何况,你以为领兵的那些人凭什么要听我指挥?”

    徐砚琪清冷地笑了笑:“现如今就你我二人,你又何须隐瞒?你其实心里知道,如果黎王府和怀宁侯府真的垮了,凭高束的疑心和狠辣,到时候定然会想方设法的除掉你,我相信你不会把自己逼到那一步的,那么唯一的办法就是先下手为强。

    这一年来你联络朝中的文武官员,部署了多少事自己心里应当清楚。我想,这高束如今也就是个表面高高在上的帝王,而暗地里,其实早就被你架空了对吗?若不然……如今正是高束最需要你的时候,瑾儿被带走那天高束怎会派人将你赶紧杀绝,招招致命?”

    朱霆突然回过身来,重新坐起来,眸中闪烁着一丝淡淡的光泽:“你果然很聪明,就像曾经的崔玥一样,分析起问题和局势来,总能说得头头是道。”

    听他再次谈起崔玥,徐砚琪心中微微有些不适,不过又很快被自己掠过,只微微一笑:“看来,我并没有说错什么。”

    朱霆略微点头,下了榻走至徐砚琪跟前:“没错,你的确分析的很有道理,不过我为什么要帮你?现如今我是一无所有了,让他们斗得你死我活,岂不是正合我的心意?”

    “你!”徐砚琪不由握住了拳头,脸上染起一丝薄怒,一双眼眸直直盯着他。

    朱霆一动不动地望着她,眼光越发温柔迷离起来。不经意间,他缓缓抬手想要触碰她的脸颊,徐砚琪惊得慌忙后退几步,眸中的怒意更加明显了。

    朱霆不介意地弯了弯唇角:“想让我找他们退军,我只有一个条件……”说到这里,他的话突然顿住,目光一动不动地打量着徐砚琪的表情。

    徐砚琪被他看得心里一阵发毛,抿着唇半晌没有看他。

    却又听他接着道:“你跟我走。”

    徐砚琪倏然抬头,眼光冷冷地直视他:“事到如今,你还要执迷不悟吗?我说过了,我不是崔玥,你又何必苦苦纠缠与我?你若真爱她,真心为她的死而悔恨谴责,你就不会像现在这般,从她人的身上苦苦追寻她的影子。

    你爱的,只是你自己!崔玥死了你可以再找一个,哪怕她已为人.妻,你也可以安慰自己说她是崔玥,是那个爱你的崔玥。可这对我公平吗?我是徐砚琪,我不是崔玥!”

    “你,你就是崔玥,我绝不会认错的!”朱霆的声音徒然抬高,伸手钳制住她的肩膀,徐砚琪被他抓得眉头也跟着蹙起来。

    心中一团火气渐渐踊跃而出,她拼尽全力推开他,眼神再不愿在他身上停留半分:“话我已说到这儿了,究竟如何打算,那是你自己的事。”

    言罢,她缓缓转身就要出去,刚跨过门口的门槛,却听外面的朱斐大喊了一声:“叔父!”

    徐砚琪心中猛然一惊,快速走了出去,却见朱方林无力地躺在地上,朱斐半扶着他,脖子上该是被划了一刀,大量的鲜血自伤口涌出,连口中都开始不断地倾吐鲜血。

    朱霆听到声音也跟着走了出来,看到地上的朱方林,他脸上的神色变了变,却依旧站在门口,一动未动。

    朱方林将目光落在儿子的身上,颤抖着伸出手去,眸中的希冀那般明显。

    徐砚琪心中一急:“到如今,你还不愿去看看他吗?”

    朱霆缓缓走过去,却也只是站立在朱方林的身边,淡淡地望着他。

    朱方林张了张口,拼力地说出几句话:“是我对不起你,你恨我怨我,都是应当的,只望你,能够改过自新,不要像我一样,将来悔恨一辈子。我没什么要求,只想你,能好好活着。如果我的死能让你心里好过一些,我就……”

    说到这里,朱方林终于承受不住地永远沉睡过去。

    朱霆的面色徒然一变,急忙蹲下.身子推开朱斐,将再不会说话的父亲拥在怀里,一滴眼泪自眼眶掉落,滴答在朱方林染了鲜血的唇角上。只是,那沉睡的男子,却是再也不会睁开眼来看他。

    “父亲,父亲!”朱霆终于失控地大叫出声,将怀里的男子拥得更紧了些。这些年来,他一直渴望父爱,渴望母爱,好容易有了父亲,却又被他逼死了,他根本就是一个万恶不赦的罪人!

    望着眼前的朱霆,徐砚琪心中感慨万千。曾经她对他恨之入骨,恨不得他痛苦绝望,她以为只要他这样,她就开心了。

    但如今事情演变至此,她却是再也高兴不起来了,反而觉得朱霆有些可怜。

    徐砚琪悠悠叹息一声:“其实没有谁真的欠你什么,公爹没有,朱家的所有人没有,这帝都里的百姓更是没有。倒是你,这些年为了心里所谓的仇恨做了多少事?事到如今,心里的那点儿怨念和仇恨你还有什么不能放下的?”

    朱霆静静地抱着怀里逐渐凉下去的尸体,目光空洞地望着地面,整个身子僵直了一般,一动未动。

    天空不知何时飘起了雪花,毛绒绒的雪花自天际缓缓飘落,伴着冷冽的寒风呼啸在耳边,飘落在院中的四人身上,落在发如泼墨的头顶。

    整个空气和温度似乎一下子冰凉了起来,四人的气氛也变得越发冰冷,随着落地成霜的白雪,四周渐渐蔓延了一股沉寂而又悲凉的气氛。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一般,徐砚琪和朱斐静静地站立一旁,望着地上紧紧相拥的两个人,都没有再开口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朱斐终于发觉外面的天气,心疼地回眸望她:“外面冷,我陪你回去,当心着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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