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行渊置身雷池,内心的震撼无以复加。和这个自然形成的大道相比,他们显得是那么的渺小。
    陆行渊深吸一口气,回头看了眼在外等候的陆晚夜,召唤出他的本命剑,破厄。
    雪色清亮的剑光和雷池中的银色闪电相互辉映,陆行渊谨慎地抛出一个未完成的法器,揭开上面的封印,磅礴的灵力直冲雷池。
    下一刻,雷池内阵阵轰鸣声响,无数银色的闪电暴走,它们两两汇聚在一起,像麻绳一样地相互交缠,拔地而起,很快便天地相连。
    陆行渊置身其中,不由地头皮发麻,但他没有退,反而控制着法器,提着破厄冲上去。
    雷池内没有具体的雷云,需要渡劫时,一整个雷池都是雷云。银色的闪电照亮陆行渊的脸,他神情严肃,没有半点松懈和轻视。
    他分魂两百多年,这两百多年来,他的人生从来就不完整。
    陆隐川面对他不想面对的人,他处理陆隐川不能处理的情绪,他们在别的事情上会有分歧,只有单一的一面,唯独在谢陵的事情上出奇的一致,完整而不突兀。
    除了悬崖上的那次选择。
    雷劫是融魂的契机,也意味着他的人生回到正轨。他应该身在此地,长在此地,既然回来了,就该是完整的自己。
    陆行渊的身影穿梭在雷劫中,陆晚夜就站在雷劫边上,目光一直追逐陆行渊的身影,一颗心随着他不断地在雷池中闪现而变得不安。
    陆晚夜为人父的时间不过两载,计划出了纰漏,本该孩童时回到他身边的孩子,转眼就成了大人。要说不遗憾是假的,可他又不能让陆行渊变回孩子。
    人要往前看,他也会宽慰自己,这个时间段的他也能做很多。
    陆行渊进雷池前,他是风轻云淡,人真正进去了,他反而多了牵挂。
    注意力跟着陆行渊跑了许久,陆晚夜才惊觉自己屏气凝神,忘了呼吸。好在他一个残魂,呼吸不过是让自己看起来像个正常人,无关紧要。
    银雷铺天盖地,陆行渊逐渐适应了那样的冲击,手里的法器一个接一个地扔出去。陆晚夜见状,知道没有大碍,淡然一笑。
    时光匆匆,融魂不能急于求成,陆行渊进一次雷池,出来后就要修整一段时间。
    在陆晚夜制订的计划中,除了融魂还包括灵力上的共融。
    陆行渊身负道骨魔魂,小时候没少吃它们的苦头,师无为将他分魂,也是间接的将这两样东西分开。面对灵力的碰撞,道骨和魔魂会有一定的排斥现象,这就需要用灵力去疏通。
    “你或许会成为第一个特殊的存在。”陆晚夜监督陆行渊的训练,看着他的状况日渐好转,魔魂道骨的排斥现象消失,心里十分欣慰。
    陆行渊挑了挑眉,拥有道骨的魔族,世所罕见,他应是古往今来第一人。
    修炼之于,陆行渊也会偶尔露面关切一下魔族的要务。他之前安排怀竹将魔族的消息网放下去,如今已经初见成效,大陆的消息源源不断地送到他手中。
    眼下的局势和他当初料想的差不多,他在惩戒台抖出天衍宗的丑事,给天衍宗招惹了不小的麻烦,大大削弱了它对其他宗门的掌控力。
    以御兽宗为首的势力率先发难,不再以天衍宗为首,之后就是身为邪宗的魔情宗。
    他们宗门本来就纵|情声色,放浪形骸,因为遵守天衍宗以前定下的规矩,行事乖张之下又有些许憋屈。现在找机会和天衍宗撕破脸皮,他们自然要按照自己宗门的规矩生活。
    另一个邪宗三尸宗亦是蠢蠢欲动,可惜它和天衍宗有着极深的利益往来,没有办法完全脱身。
    除了宗门势力外,皇朝那边也有了动静。
    陆行渊走后,云棠和谢道义分道扬镳,云棠甚至连面都没露,直接让天衍宗去和谢道义谈。
    天衍宗和皇朝的利益亦是摇摇欲坠,虽然还有谢迟这个桥梁,但要靠他成大事还是有些困难。
    世人无不猜测云棠此举和陆行渊有关,毕竟没有哪个男人可以容忍枕边人带着前夫的孩子生活在他身边,把他瞒在鼓里。
    眼看天下局势日渐动荡,宗门之间的摩|擦越演越烈,为了平衡局势,三位圣人出面协调。
    他们勉强维持了天衍宗和皇朝的关系,但宗门势力决心脱离,不受天衍宗所控。众怒难犯,顾诀也不能强人所难。于是以天衍宗为首的宗门势力在这一刻分崩离析,彻底宣告结束。
    此后各门各派之间,实力为尊。
    陆行渊看着这些消息,唯一诧异的只有云棠和谢道义和离,他想过他们之间会生隔阂,但没想到他们那么快就各自为营。
    谢道义这个人,明面上是君子端方,有礼有节,对外张弛有度,不露厉色,实际上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他对云棠是占有欲多过爱慕,他会放手实在教人匪夷所思。
    “云棠的事到底要不要告诉他?可是云棠对他一点也不好,他心里说不定还在为此难过。要是我现在告诉他这件事,不是雪上加霜吗?”
    院子外,怀竹的声音徐徐飘来,人还没有露面,那杞人忧天的毛病已经透过话语泄露出来。
    听见云棠的名字,陆行渊敛了自身气息,收起手上的玉简,不动声色地听外面的声音。
    “说就说呗,怀竹,他现在是君上,不是需要我两保护的小屁孩。既然尊他一声王,我们这些做下属的就不应该对他有所隐瞒。”跟在怀竹身边的人是梅洛雪,她这话倒是中肯。
    “可是……”怀竹的声音透着一股子犹豫,她叹了一口气道:“我还是不明白,云棠为什么对君上那么差?那是她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孩子,为了他遭了大罪,岂能说舍弃就舍弃?”
    梅洛雪脚步微顿,转头看了怀竹一眼,狭促道:“我也觉得云棠此举不对劲,要不下次遇见她的时候,你帮忙问问?”
    怀竹顿时苦着一张脸,道:“哪有什么下次?也不知道她是死是活。”
    怀竹话音刚落,就察觉到身边人停下脚步,直勾勾地盯着前方。怀竹顿时警觉,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她慢慢地抬起来头看过去,正对上陆行渊那张刀刻斧凿般的俊脸。
    他站在廊下,落日的余晖拉长了他的身影,他站了很久,怀竹的话多半是听进去了。
    怀竹心里咯噔一声,就听见陆行渊问道:“她出什么事了?”
    这个她不用问也知道指的是云棠,怀竹求助的看向好友。梅洛雪无所谓地耸了耸肩,道:“说呗,他有权知道。”
    怀竹无奈,道:“云棠和谢道义|解除道侣关系,之后前往魔界落脚。谢道义心有不甘,追到魔界想带她回去,但不知为何大打出手。据附近的修士所言,他们只听见一声巨响,之后就看见谢道义狼狈离开,云棠自那时起,下落不明,生死不知。”
    怀竹一边说,一边注意陆行渊的脸色,她怕他激动,更怕他压|在心头。
    陆行渊静默良久,面上无悲无喜。夜风拂动衣袖,碎光让身前的影子逐渐淡去。
    怀竹拉了拉梅洛雪的衣袖,示意她多少说两句。
    梅洛雪轻咳一声,道:“魔界那块云棠比谢道义熟,她说不定趁此机会脱身了。”
    陆行渊抬头:“魔界不复存在,如今剩下最多的是空间裂缝和飓风。”
    哪个都不是好惹的。
    陆行渊以为他能无动于衷,没想到还是会因为这种事而心乱。他自嘲地笑了一声,说了句还要继续闭关,就把怀竹和梅洛雪打发走了。
    回房返回小世界,陆行渊站在庭院外面,迟迟没有进去。
    云棠失踪了,这个消息他该告诉陆晚夜吗?他们夫妻一场,到现在也还有几分情意在里面。可是告诉他,除了徒增烦恼外,没有任何的意义。
    陆行渊沉默片刻,等他走进小院,心里还没有确切的答案。
    陆晚夜一如既往地在炼器,陆行渊没有躲器雷,淬了不少法器,陆晚夜正在回炉再造,加固法器的坚|硬度。
    器鼎内,火焰熊熊燃烧,给陆晚夜的眉眼添了几分艳色。他侧坐在器鼎旁边,手上握着一柄长剑,剑身斑驳,上面布满了刻痕和裂纹,显然它曾跟着主人身经百战。
    陆行渊内心的迟疑在这一刻归于平静,他走到陆晚夜身旁坐下,盯着陆晚夜手上的那柄剑,问道:“我娘在你心里是个什么样的人?”
    第七十一章
    如果没有顾诀,没有狩天计划,云棠应该是一个仗剑天涯的侠客。
    陆晚夜手上这柄伤痕累累,看上去就充满故事的剑,正是当初他替云棠修本命剑时,让梅洛雪交给她的临时法器。
    她到了魔族开门见山,把自己的身份任务说的明明白白,便觉得之后的事和她没有关系。陆晚夜留她在这里住下,以免顾诀一计不成再生一计。
    她人在这里,心思却在天下,每每听到什么地方有不平事,她都会仗剑而去。再后来,在魔族住的时间长了,魔族周边的灾祸她也顺便管一管。
    都不需要陆晚夜或者其他人出手,她听了风声,保准办的又快又好。
    魔族平白受她恩惠,一开始的成见渐消,反而有些不好意思。
    她还是那个不会和人打交道的性子,冷着脸来冷着脸走,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她高傲,不好相处。实际她只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又觉得左右没有事端,大抵不需要她帮忙,她就一个人呆着。
    渐渐地,魔族也习惯了。他们和她打交道的少,需要感谢的时候,就把陆晚夜推出去。
    陆晚夜也是因为炼器和她熟络起来,除了本命剑,云棠也损了一些法器和灵器,陆晚夜全包了,一来二去,他们也能聊上几句。
    云棠喜欢魔界,因为在这里,没有人可以逼她做她不想做的事,她自由自在,不受约束。
    其实陆晚夜之前也好奇过,她这样的身份,怎么会来魔族做卧底?他让怀竹去打探,得到的消息是她和顾诀关系不太好。
    关系不好又要听从安排,陆晚夜便猜到这其中有龌龊的手段。只是这毕竟是别人的家事,他作为外人不便多言,他能做的就是让云棠在魔族住的安心,不被叨扰。
    后来二人关系越来越好,到了可以把酒言欢的地步。陆晚夜还问了云棠一些喜好,知道她喜欢海棠,趁人出门行侠仗义的功夫,亲自去人族买了一颗海棠树,移栽到抱月仙居给云棠一个惊喜。
    正值海棠花期,那颗树在仙法的维持下长的很好。繁花一树,花开似锦,花瓣红里透着白,好看极了。
    树种在院子里,云棠一推门就能瞧见。她先是惊诧,以为自己走错了,确定是抱月仙居后,她很快联想到陆晚夜身上,那份惊诧就变成了陌生的欢喜。
    从小到大,除了爹娘外,还从来没有人在乎过她的喜恶,她的喜怒哀乐在顾诀的眼里,就是多余的情感,无用,累赘,顾诀只会叫她摒除。
    云棠站在院子里,盯着月下的海棠树看了很久很久,风|尘仆仆赶回来的疲倦在这一刻消散一空,她容光焕发,常年不带情感的眼底有了淡淡的笑意。她听见陆晚夜的脚步声,月下回头,漂亮的眉眼灼灼生辉。
    她本就生的好看,迎着这月色,更是漫出不食烟火的气息,超凡脱俗。
    陆晚夜倚靠在院墙的小门上,环抱双臂,透着几分漫不经心的闲散。
    云棠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盯着他看了好久,红|唇轻启,略显生硬道:“谢谢。”
    她不习惯给人道谢,那两个字从她嘴里说出来,有种异样的别扭。
    陆晚夜目光沉静,笑道:“不用谢,因为这是我给你的谢礼。谢谢你这段日子以来,一直在帮魔族清除附近的妖兽邪祟。”
    “路见不平,出手相助是我们修道者应该做的。”云棠没有居功,在她看来,这就是不值一提的小事。她修道握剑,为的就是惩恶扬善。
    她不在意,陆晚夜却不这样认为。
    “这些事在你看来不算什么,但在我看来,善事无小事。你觉得自己是举手之劳,却省了我们很多麻烦。而且这也不是一次两次,你的好意我心里都记着呢。”
    陆晚夜站直身体,朝着云棠走来。他压低一枝花,微垂的花朵就在云棠头上,娇嫩的颜色衬的人乌发雪肤,格外动人。
    云棠自知说不过陆晚夜,没有多做争辩,她微扬头,压低的花枝垂在额头上。陆晚夜怕唐突了她,松开了手,树枝轻轻弹回去,花朵摇曳。
    “我原不知海棠也有很多种类,不知道你最喜欢哪一种,瞧着这株好看就带回来了,你别嫌我笨手笨脚才好。”
    陆晚夜知风月,却对这些花花草草没有数。到了人间一问,才知道海棠不止一类。旁的他也看了些,但没看上。
    “这是垂丝海棠。”云棠垂眸,淡淡地给陆晚夜解释。她在天衍宗种的是西府海棠,她爹娘就是因为这花结缘。
    陆晚夜观察云棠的神色,道:“你给我讲讲,我做个准备,下次就不会一问三不知。”
    云棠嘴角微扬,道:“海棠又名晚夜玉衡……”
    话音未落,云棠不由地看向陆晚夜,迟疑了一下,道:“你叫晚夜?”
    云棠的声音很轻,她除了第一天点名道姓的找人外,平日里对陆晚夜都是称魔君,一来二去倒是不怎么提及他的名字。
    今夜因为这一株海棠,她念的是他的名,本说的极其自然,在这样的氛围下,却漫出几分暧|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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