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大哥还算知晓分寸,没用催发驴马淫性的药。”谈栩然又说回陈舍微被下药的事情上,摇摇头道:“那药性一上来,叫人理智全无,孽根失控。男人又如何,也得受制于人呐。”
    曲氏想得入神,但知道猛药伤身,又有些犹豫。
    丫鬟送了谈栩然出去,回廊上见喜鹊步伐匆匆,突兀的抬眼盯进她的眸子里,喜鹊是曲氏的心腹,素来周到,从未有过这样失礼的举止。
    未等谈栩然想明白,喜鹊又福了一福,往屋里去了。
    只听她推门轻唤曲氏,语气不像好事。
    谈栩然长睫微遮,眉间思虑乍现又消失,不知是在想什么。
    喜鹊已经快步走了进去,对还在茶桌前发愣的曲氏耳语几句。
    蝉衣传来口信,说陈砚墨同她已经圆房,并没有叫她喝下避孕的汤药,不过已经自服了曲氏给她备下的避子药。
    蝉衣便是曲氏送过去的丫鬟,她同那个外室又不一样,是正经抬了妾的,诞下的孩子就算是庶出,也是能上族谱的。
    其实家中已有两个妾室,不过都是曲氏选的人,清白老实,容貌才情稍欠。
    陈砚墨也很少去她们院里,至今也未有孕,平日里说起陈砚墨的后宅,几乎都忘了他还有妾。
    这其实都不算是陈砚墨的妾,该是曲氏的妾才对。
    所以曲氏才挑了蝉衣这么个容貌娇美,性情柔顺的。
    曲氏默了一阵,嘴角牵强的扯动了一下,道:“他为什么又改了主意?”
    喜鹊抿了下唇,道:“也是爷是觉得,蝉衣是您的人?若有了孩子,也是记在您名下。”
    “哼。”曲氏惨淡的笑了笑,道:“是么?可我怎么觉得,他是在给我脸色瞧呢?”
    虽说蝉衣是曲氏的人,可曲氏更想要有个自己的孩子,这也是人之常情。
    起码,庶子不能出生在嫡子之前。
    “您也不要往左了想。”喜鹊劝道。
    曲氏沉沉的叹了口气,道:“蝉衣可打听出来了吗?爷上回想从私账上走银子,为的是什么事儿?”
    喜鹊蹙眉道:“可也巧了,就是为着在月港的那间漆器行呢?”
    “啊?四房的漆器行?”曲氏惊讶的说,出于女子某种不可言说的敏锐触感,她又喃喃自语了一句,“谈氏的嫁妆?”
    喜鹊小声道:“您可还记得,蝉衣头一回递来的消息,不是说那女子,生得一双飞翘的杏眼?”
    曲氏一下站了起来,浑身都在轻颤,就连声音也在抖动,“从前就觉他的目光多有在谈氏身上流连,可谈氏貌美,我以为只是如其他男人一般过过眼瘾,不曾想他还生出了执念?!竟养了个替身!?”
    曲氏一时不敢相信,又道:“可蝉衣也见过谈氏,她若觉得像,怎么不直言?”
    “奴想着,蝉衣若咬定了说,万一只是凑巧相似,岂不就多事了?再者,蝉衣还说了那女子柔弱可怜,一天到晚拘在屋里不出来。您再看谈氏,虽姿色艳美,可气度淡然清冷,再听她这些时日说来的夫妻之道,言语间那般桀骜不恭顺。奴瞧着,两人纵然面貌上有相似,只怕骨子里南辕北辙。”
    听得喜鹊这样辨析,曲氏心里五味杂陈,虽看得出谈氏面上冷淡,只对陈舍微有几分不同,可还是不自觉揣摩她的意图。
    到底是陈砚墨剃头担子一头热,还是谈氏也曾勾引?
    若是谈氏也有红杏出墙之意,那么她这些时日来教自己拿捏陈砚墨,是否存了离间他们夫妻的心思呢?
    曲氏心头密密麻麻的爬满虫蚁,啃咬得她痛痒难耐,却是挠不得,叫不得!
    海澄虽是个小地方,但因为设了月港,繁华不输府衙。
    曲氏其实很愿意随着陈砚墨外放,先前陈砚墨只说路途颠簸,不愿叫她怀着身孕劳动,后来生了孩子,又叫她照看家中,总是不提要接她同去。
    再来就是养了个女子,风花雪月,好不惬意,又怎会接她去平添桎梏呢?
    曲氏的一颗心就是这样,在陈砚墨一句句随口搪塞,一次次漫不经心中,从炽热到冰冷。
    她伸手抚了抚自己的面庞,道:“若是我有谈氏那样一张面孔,爷会不会早早就接了我去海澄?”
    喜鹊默了良久,才道:“夫人,您大嫂的貌美难道输于谈氏吗?”
    曲氏不语,她大嫂不但容颜姣好,而且才名远播,那年闹洞房,盖头一掀,惊艳多少人?
    诞下两女一子,也算有功,可她阿兄也做不到房中无人,算起来庶出的子女也有七八个。
    “若要奴来讲,您自有一番气韵芳华,何必与旁人相较。”
    “罢了,爷一年也只回三两趟。等他回来,咱们也置个席面,叫几房的人都来。”曲氏闭了闭眼,落下两行泪来,冷声道:“替身怎么比得过正主?隔靴搔痒到底是无用的。”
    喜鹊道:“可夫人,奴瞧着谈氏不是那般好摆布的。”
    “愁什么?”曲氏不以为意,嘲弄道:“这是他陈砚墨的家,家中耳目臂膀皆为他所用,他若心中有念,就算是九曲十八弯,也要促成。我只消下帖子把人请来就是了。”
    主仆二人说着私房话,门窗锁闭,就觉得这屋里浊气愈发重,起身走到廊上,打算透透气,却见丫鬟引着本该离去的谈栩然再度返了回来。
    方才在屋里要算计的人,这一推开门就见着了,曲氏心里不免有些发虚,错愕了片刻,笑道:“怎得回来了?可是遗了什么宝贝?”
    谈栩然提着裙摆从长阶上一步步走上来,眼睛都没往下溜,只瞧着曲氏。
    她面上的脂粉是新匀上去的,正不自觉咬着下唇上微微翘起的死皮。
    “思来想去,有一件事还想同七婶求证。”
    “什么?”曲氏下意识道。
    谈栩然的唇角是平的,眼睛却微微弯起。
    与其说是一个不那么友好的笑,更像是眯起眼,了然于胸的打量。
    “漆器行的铺子,七叔是否有意?”
    “啊?”曲氏惊讶太造作,应付的话语又太迟疑了些,“这我倒不曾听闻。”
    “噢,还有一事。”待引路的婢子退下,谈栩然又上了一阶,同曲氏并立,侧首瞧着她鬓发上的一根福禄簪子,道:“我听说,七叔在院里养的那个人,有几分像我?”
    曲氏实在震惊,缓缓的转头看着谈栩然,虽说她的神情已经暴露大半,但口中还是强撑着道:“这又是从何说起呢?”
    “月港的漆器行中有几个随我一道嫁过来的老人,五房接手后,将他们一家人都贬做小工,那家的婆娘曾去七叔后宅送个描金的恭桶,说是打远瞧见个女子,还以为是我,骇了一跳。”
    谈栩然见曲氏不知该作何表情,又笑了一声,道:“若是仅仅是人有相似,不做他想,又或是那妇人错看,倒是虚惊一场。”
    她说着,转脸看向曲氏身后端正的廊顶,毫不客气的将话一字字的吐出来。
    “若是有意为之,那可真是恶心。”
    第126章 暮夏的西瓜和佳偶书社
    知道谈栩然去见曲氏, 陈舍微从铺子里出来,就绕了路去接她。
    他没在人家门口等, 而是倚在桥上, 瞧着桥洞下缓缓探出一舟碧绿黑纹的西瓜。
    谈栩然出来的时候,他正蹲在岸边用一根绳子编网兜呢,把个大西瓜往里头一放, 松松提起。
    “车马轿子,你都遣回去了?”谈栩然四下看看, 不见踪迹。
    陈舍微朝河埠头努努嘴, 道:“咱们坐船回去更快, 还没那么热。”
    “总是花样多。”谈栩然交了手给他。
    陈舍微见送她出来的丫鬟还立在门口看,就道:“帕子拿回来了吗?”
    谈栩然扬了扬本就不曾丢失的帕子,道:“若不是这般贴身之物, 我也懒得走这么一遭,只怕落在别人手里, 瓜田李下的也说不清楚。”
    这又是陈砚墨的家!陈舍微深以为然的点点头, 扶着谈栩然小心翼翼的走上甲板, 轻舟一纵,乘风而去。
    夏末秋初时候, 沁园湖上荷花结籽, 从舟上下来时,除了一个大西瓜,谈栩然手里还抱了把莲蓬。
    陈舍微挑的西瓜极好, 在井水里浸得冰凉,纹路清晰分明, 轻拍就有浑厚之声, 刀刃才下一寸, 整个瓜自己就裂开了,甚至不用切。
    红瓤黑籽,脆甜爽口。
    再热过几日,过了中元,天儿就要凉下来了。
    原本被暑热逼散班的戏园子也贴了告示,说是在中元后三日,重新团班上戏。
    这戏一开始,就能唱到冬日里去。
    泉州的戏园子很多,常也有人家为着方便选在戏园子里待客的,这几日往戏班里销的烟卷已经多了好些,总要提前订啊。
    陈舍微忙里偷闲的过小日子,这一日去铺子里,忽然就被王吉递了一本样书,是他的《虫药集》。
    见陈舍微一脸意外,王吉道:“你不知?这事儿都交了你夫人?我瞧着她是不是把漆器行的人手倒了倒?那个管雕版的管事,精乖的我都想拐到铺子里来,瞧着呆呆的,从泉州卫出来倒也不怵,说是把册数都谈妥了,从我那拉纸去呢。”
    “嗯,”陈舍微翻了一番,瞧着自己的文字和谈栩然的画配在一块,忍不住笑起来,“泉州的这间漆器行改成作坊,制了家具运往月港那间卖,所以要招揽些匠人,倒是管事伙计可以少些,五房余下人,她留了些,剔了些。那个秦管事的爹娘都是从谈家跟来的,也吃了这么些年的苦头,夫人看他得用,所以就拉拔了一把。”
    看着他一脸乐呵呵的傻样,王吉摇摇头道:“同泉州卫做买卖可没什么赚头。”
    “雕版出书原本就没打算多挣银子,有点薄利养的住苏师傅那几个匠人就行了。”陈舍微说着觑了王吉一眼,道:“不过那《鸣虫谱》应该是有利可图的。”
    “嗯,我问过了,也快了,再过三两日就有样书了。”
    王吉发觉陈舍微又换了一身秋日衣裳,很雅致的淡褚色,绣纹青纹蔓延,衬得他面如冠玉,文雅俊秀。
    谈栩然虽心思比别的妇人野,但也不是没有好好对待陈舍微的。
    王吉想了想,若是吴燕子婚后也想能如谈栩然一般,里里外外一手抓,其实也不是不好,旁人闲话,他不听就是了。
    只看陈舍微,他何时理会过?
    即便王吉偶觉谈栩然过了些,出言点了几句,他只道:“落后思想要不得,你该好好反省一下。”
    王吉被他说得发懵,他本性纯良,最要紧是见透世情,并不固执己见。
    陈舍微其实根本没同王吉细说过什么男女平等的大道理,这种大道理若是日日挂在嘴上,简直就是悬浮于世的疯言疯语。
    王吉与陈舍微相处甚久,难得是他言行如一,待妻女的确尊重爱护,长此以往,渐渐也带王吉往一处想了。
    至于甘力么,他出身乡野,每每忆起小时候的事,无非就是他被他爹打,他娘被他爹打,他和他娘一起被他爹打。
    那年,他用刀剁掉了他爹的脑袋,恍惚间听见他娘的魂灵在破烂的房梁上大笑。
    正因为犯了这桩事,虽是死了个癞皮闲汉无人在意,但未免万一,甘力还是带着甘嫂离了家乡,流落到泉溪镇上。
    甘力骨子里的暴力其实同他爹很相似,只是在杀猪和杀人这件事上有了宣泄口,同时又被他对父亲的恨意牢牢禁锢。
    也许出于对娘亲的愧疚,又或是女子的柔软无害令他松弛。
    甘力对女子的态度极为呵护,简直像对一朵易落的花一样轻拿轻放。
    虽说这是因其视女子为弱者的缘故,并非出自平等的尊重,但总比那些蔑视□□,又或横加桎梏的做派要好得多。
    陈舍微能与这两人处成真正的兄弟,其实也脱不开这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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