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奔就让个小的去泉州卫通报陈舍微了,周老二窝在外室的宅子里,指天戳地的骂了谈栩然一通,多牛气啊,回到家,却见自家老爹和兄长正战战兢兢的陪着陈舍微喝茶,院里站了好些佩刀的兵士,说是跟陈舍微巡田回来,顺路来看看夫人娘家从前的老管事。
    叙叙旧?
    有个屁的旧好叙?
    陈舍微的烟卷卖到福州去也不是一日两日了,王吉去福州谈买卖的时候,叫谈济诸拦住请了一顿饭,不过王吉没怎么搭理他。
    回来之后,谈济诸破天荒给陈舍微这位姐夫来了一封言语谦恭的问候信,陈舍微瞟了几眼就给丢进水沟里了。
    什么狗东西!
    看不上眼的舅兄尚且如此,更何况这屡屡挑衅的老管家?
    陈舍微不会口蜜腹剑那一套,相反,光是忍着没撕开周老二的臭嘴,已经耗光陈舍微所有的自制力了,眼见着周老二被他爹和兄长一起打了一顿,又罚进祖宗祠堂跪着,陈舍微这才起身。
    周老爷一口气还没敢吐出去,就见他刚走了一步又转过身子,目光缓缓扫过在场的周家人,言语轻柔的问:“这不会太狠了些?反逼得他咬人啊?我可是忠厚的本分人家,禁不住这样的担心受怕,倒不如……
    ‘倒不如?斩草除根!?’
    周老爷眼瞧着院里两小队兵士,急得舌头打搅,被牙齿咬得烂肉滋血!
    “绝对不会!我先拔了他的狗牙,绝不会叫他再乱吠!”
    陈舍微不言不语的盯着他看了一会,不怎么甘心就这样放过他们一家,面色更沉了几分,道:“记得你今日的话,若再越雷池一步,后果自负!”
    第160章 红白腰和牛舌
    内室里的帐子垂着, 因为是绸面絮棉,所以微微泛着粼粼的光芒, 像一池不怎么平静的水面。
    脚踏上的裙袄十分随意的堆在那, 能看出主人是在有些疲累的状态下褪下了它们,然后慵懒的蜷进了柔软温暖的被窝里。
    小荠蹑手蹑脚的抱着衣物走出来,轻声道:“夫人近来愈发嗜睡了。”
    屯田的庄稼只剩下收的事情了, 除了起红薯的时候陈舍微得去看一眼,余下的时间能好好在家待些时日, 陪陪谈栩然了。
    他正琢磨着年底的时候要多储些艾叶和老姜, 好烧水给谈栩然洗发沐浴。
    这一胎怀在夏日里, 会生在春日里,到那时候坐月子也还算舒服。
    陈舍微左右无事,躺在床边摇椅上任由思绪飘散, 渐渐也睡了过去,但不深, 在梦境和现实中摇摆着。
    帷帐里传出些微响动时, 陈舍微就睁开了眼。
    谈栩然睡眼惺忪时就看见了他的笑颜, 胎儿似乎也随着她的苏醒而开始舒展腿脚,距离上一次怀孕实在过去太久, 这种肚子里清晰有活物的感觉, 其实有点古怪。
    见谈栩然刚睡醒一副呆呆的样子,陈舍微笑道:“饿不饿,我也还没吃, 陪你一道吃点?”
    “我想吃烧烤。”谈栩然认真的说。
    她刚睡醒,睡得很好, 眼睛明亮而温柔, 瞳孔有种刚被水润过的清透感。
    “要吃烤牛舌, ”陈舍微刚想答应下来,就听她又补充道:“还要吃烤羊肉,是那种串一块羊肉再串一块肥油,还要吃红腰,白腰也要。”
    她掰着手指,一样样的点菜,“还要吃烤腊肠,要你之前晒过的那种,小指粗细,吃起来有点甜的小腊肠。还要吃烤茄,放很多番椒蒜末。嗯,我还想吃五花,但是这个就不吃辣口的了,我记得有一回的烤五花很香,半点不腻,还有种果子气,是怎么做的?”
    陈舍微托腮看着她,只觉得她这样可爱极了,“用橙子腌过。”
    “噢。”谈栩然恍然大悟,又继续道:“还要吃烤小管,但是要那种酿肉的。”
    “玉米猪肉馅。”陈舍微与她异口同声的说。
    谈栩然侧过身子看着陈舍微,有些困惑的说:“我好像越来越馋了,肚子里这个吃口一定像你了。”
    陈舍微指尖卷着她的一缕发,听她继续道:“我还想吃烤白菘,这个也不要辣的,要撒五香粉和孜然、芝麻,煸烤的叶片边微微干焦,叶茎软甜,嗯,还要一个烤嫩豆腐,要撒很多的芝麻。”
    陈舍微半点为难也没有,只有茄子过了季实在没有新鲜的,“换成藕夹好不好?老藕粉糯不比新藕脆口,我会切薄些,调的肉馅里放些马蹄。”
    “嗯。”谈栩然轻笑起来,最后收了个尾,道:“我还要吃烤蘑菇,烤生蚝。”
    陈舍微去厨房忙活开来了,肉类短腌至少也要一刻钟,算下来晚膳是赶不上了。
    他蒸了个蜜豆双皮奶给谈栩然先垫一下肚子,又让人去菜市买新鲜的红白腰。
    “红腰?白腰?两种都要?”孙阿小愕然的问,红腰是羊肾,白腰是羊蛋。
    陈舍微手上给五花切片的动作顿了一下,有些尴尬的道:“不是我吃。”
    孙阿小更吃惊了,轻声问:“夫人吃,会,会不会太过了。”
    陈舍微道:“这些多东西,还要烤饼子,约莫吃不下多少,而且夫人从前也不怎么吃这些,她今儿既说了,咱们就给她备上吧。”
    孙阿小不再多言,叫小石头去采买,又道:“外院今儿吃牛杂,瞧瞧有没有新鲜牛舌,取一条好的来。”
    陈家的小厮、仆妇、护院出出入入各个笑模样,偶有得了一日假,在外头与邻人家的下人遇上了,哪怕是喝得烂醉,又或是仆妇间磕瓜子,说得唾沫飞溅,也从未从他们嘴里泄出一句半句关于主人家的闲话。
    有一回还因为有人对谈栩然的做派横挑鼻子竖挑眼的,几个仆妇还同人厮打起来了,扯下对方一沓一沓的头发,耳朵都豁口了,最后打得无法收拾,还是刘吉先得了信儿,带着护院去拉偏架了。
    “我呸,什么下三滥的玩意,你算个什么东西,我家夫人老爷也是你能说嘴的!?”
    事后,陈舍微面上同那家的老爷客客气气,谈栩然更是一副小事而已的口吻,说只是下人间的口角。
    可她当日就给那几个仆妇赏了衣裳和一对实心的银镯,仆妇们要干重活,所以衣裳袖子短窄,那对大银镯子就那么晃荡着,晃得谁都能瞧个清楚明白!
    以陈家这个大小的宅院来计,下人其实不算多,因为外院的书社和内院的虫房里的人,与其说是下人,更是帮工伙计,他们是不干其他活计的。
    余下的人若是各司其职,不偷奸耍滑,那就够用,反之就要这出纰漏,那漏马脚了。
    别家还以为陈舍微给的月钱有多高呢,但其实月钱与周遭人家大约持平,只是伙食很好,一日两顿,一干一稀。
    外院灶上掌勺的是张婆子,没别的原因,请厨子的时候试菜试出来的,她做的最好吃,而且肯费心思琢磨,不糊弄。
    春夏两季食素较多,但油渣、荤腥也并不少见。好比春日里大厨房常做的一些菜,干的就是葱油蚕豆配一个老酒杂鱼锅贴饼子,香椿拌豆腐配一个油渣焖饭,稀的就是米粥佐点肉沫咸菜,或者是荞麦面清汤和辣炒螺蛳。
    夏日里鲜蔬齐齐上市,集市上番茄价贵,陈舍微院里却人人可食,一碗杂米饭,一锅番茄蛋花汤就是叫人心满意足的一餐,灶上苦热时,厨房里的人偶也有些偷懒的心思,可偷懒不意味着懈怠。
    茴香碎碎搅进面里,再用烫水来揉,烙得薄而韧,再一张张的叠起来,切成长条丝儿,末了再用蒜末、番椒,撒上多多的茴香,热油一浇一拌,配着点酸檬水一喝,吃起来又香又辣又够味,还不逼人出汗!
    这个拌饼子是内院传出来的做法,因为外院掌勺的也是女子,两边彼此好说话些。
    至于蒜头、酸檬这些调味的东西,旁人家哪能这样大手笔的给下人用?但话又说回来,又有几个有脸面的人家跟陈舍微似得,把自家埕围做成菜圃?
    埕围里的蔬菜不仅仅只有主家能吃,有富余的自然也往大厨房里送,所以耕种打理人人上心,犄角旮旯里都栽满小葱蒜头。
    民以食为天,这就是为什么陈舍微家中不养闲人,但又人心齐聚的关系。
    “牛舌头?正好有一条,就想着问问你们要不要卤了给爷当下酒凉菜呢。”张婆子道。
    眼下天一日冷过一日,人人都喜欢吃些热乎的汤食,今儿备下的就是牛杂汤粉。
    大牛骨沉在锅里,给底汤增添最不可缺的醇厚滋味,牛肚、牛心、牛肝早就煮透了,用沥篮吊着半悬在锅边,还杂烩在一处。
    等到了饭点,手脚麻利的往锅里下大把的波斯菜,再往捞了面的碗里舀一勺汤,加一筷子牛杂。
    大小管事、护院头头以及黎岱和樊寻还有一碟拌了芫荽芝麻的卤牛肉,醋辣碟也已经妥帖摆好。
    若是不喜欢今儿的菜,还可以开小灶。
    他们是吃得比下边人好,可没藏着掖着,有本事又忠心,自然有好处的,又不是让底下人吃糠咽菜,自己在屋里啃鸡腿鹅掌的,没人心里不服气。
    “我弄干净了给你。”张婆子说着利落的操着刀,开始整治这条鲜牛舌。
    别看牛舌这么大一根,刮了舌苔和各种结头能下去一小半。舌头都是一样的,前半段尖薄,后半段厚实。
    若是烤来吃的话,后半段油花漂亮更适合些,前半段拿来做卤味就最好。
    “爷喜欢怎么烤?”张婆子问,她是外院掌勺,并不十分清楚陈舍微的喜好。
    “先挑好位置,切两块一寸厚的,改花刀,千万别切断了。余下的部分切半寸,中间划口子做兜子。”小石头麻利的说,主人家的喜好早就刻在她脑子里了。
    “做兜子都是要酿馅,牛舌酿什么馅?”张婆子好奇的问。
    “爷喜欢塞黄油葱酱。”小石头说。
    张婆子早年间就是个烧火丫头,在厨房半辈子了,偷师不知挨了多少打骂,有一回脑袋都叫人塞进灶洞里去了,燎得她脑袋上现在都有一块地方秃秃的没头发。
    可她就是不改,后来虽得了机遇掌勺,可总遭人排挤,她生得粗陋,内院进不去,外院又是男人的天下,只好贱卖手艺,直到了陈舍微这里,这份手艺才有了相匹配的价格。
    小石头用干净白布裹着牛舌往外头,正赶上外院开饭,一群大小伙子迎面走来,她虽是个爽利多过扭捏的性子,此时也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
    “裘志!”听声应该是朱良喊了一句,伴随着笑闹声,小石头拿着一瓶不知何时塞到她手里的桃花酒,红着脸从人群中走过。
    内院厨房里各种食材都已经该洗的洗,该腌的腌了,陈舍微在青松院里升起了炭火,渐渐的,他周身这一小块地方都回荡着融融暖意。
    谈栩然就倚在铺了厚毯的躺椅上看他动作,忽然就见影壁后闪进来一个硕大的棉花枕头,抱着它的阿巧完全被淹没了,只有脚还瞧得见。
    “呦,做好啦?”陈舍微扫了眼,直起腰板笑道。
    这是他画了大概样子,让绣娘给做出来的枕头,一个匚形状的枕头,陈舍微依稀记得后世的孕妇枕似乎就是这么个形态。
    等肚子八九月那么大的时候,夜里翻身都会觉得沉重,甚至呼吸都不太顺畅,有了这个枕头就可以侧身睡,然后把肚子搁在枕头上,减轻负担。
    “爷看过没问题我就洗去,晾干就好叫夫人用了。”阿巧道。
    谈栩然含笑看着阿巧抱着枕头去了水房,道:“其实拿个枕头垫一下就是了。”
    “在怀孕这件事上,能为夫人做的实在太少。”陈舍微认真的说:“余下些微能代劳的,自然要尽善尽美。
    第161章 烧烤和收虫
    改了花刀的牛舌好像一团海葵, 在炭火上炙烤时,触须都在诱人的颤动着。
    最嫩最美的一块自然是谈栩然吃的, 嫩弹浓香, 柔软丰腴,好吃得简直霸道。
    烤白菘她也吃了很多,一片片焦香水甜, 口感丰富,藕夹切得薄, 她吃了三个。
    陈舍微一边吃一边留意她的胃口, 捡些烤得微焦了些的肉串自己吃, 又端起米酒奶饮了一口,谈栩然喝的是温温的橙汁,他切了两个橙子亲手榨出来的, 镇在温水里暖着。
    红腰白腰原本的滋味谈栩然是能受的,可今儿也不知怎么了, 闻着觉得不大喜欢, 就统统撇给了陈舍微和高凌。
    高凌已经很知道这是什么, 与陈舍微四目相对,皆从对方眼中看到退缩。
    这个年纪本就跟火团似的, 火上浇油还了得。
    高凌手脚飞快的把红腰、白腰塞进食盒, 就像是转送一个炸弹般飞快的冲到院门边上,塞进仆妇手里,叮嘱道:“给王老板送去。”
    随后又风一样狂奔回来, 志得意满的说:“我叫他们送给王大哥了!哈哈,他这趟回来瘦了好些, 整日嚷嚷自己累惨了, 虚透了, 叫他好好补补吧。”
    陈舍微拿着一个扇贝正吸溜粉丝,咽下后道:“可我今儿已经叫灶上给他送了一钵子黄精生蚝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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