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谁在弹琴?”严梦舟与她同时问出。
    话音落地,两人同时驻足。
    隔着四五尺的距离,施绵脸对着他,目光只敢停在他肩头飘落的竹叶上,声音不自觉地低弱,“是菁娘……弹着玩的。”
    “哦。”严梦舟回道。
    随着他话音的结束,两人的对话到了尽头,鸟儿仍在啾啾啼叫,劲竹继续摇头晃脑,衬得他俩的安静格外不正常。
    施绵心里着急,该说些什么来打破沉寂的,说什么?她脑子怎么忽然转不动了!
    窘迫中,几声犬吠传来,一只黄狗从竹林中窜出,直奔施绵腿边摇尾讨好。
    是几年前十三养的小狗,已经长得很强壮了,每日漫山遍野地乱跑。
    施绵心里骤然一松,心道果然是只贴心的小狗,会给人解围呢。她顺势往碎石小径的一侧挪动,给严梦舟让出位置,然后弯下腰去摸黄狗的脑袋。
    严梦舟看出她行动中的避让,微一颔首,侧身向她身旁走去。
    背对着彼此就不会那么尴尬了,可就在擦身而过时,林外传来一声怒音:“不准碰我媳妇!”
    两人一起抬头,看见十三站在小径尽头,怒气冲冲地盯着施绵的手。
    作者有话说:
    十三:我才是最早成家的那个。
    第49章 来信
    十三从来不肯让施绵碰他的东西, 不论医书还是小狗。以前被严梦舟嘲视狗如妻,现今坦然认可,脸皮之厚, 施绵与严梦舟加一起也不是他的对手。
    施绵将手从黄狗头上移开, 严梦舟就停在她身旁, 林中小径狭窄,她一站直,宽袖被风吹动,就扑到了严梦舟手臂上。
    严梦舟侧了侧身向前半步,施绵察觉到, 下巴微收,敛着袖口向后退一大步。
    这下风再怎么吹,两人都不会产生半点碰触了。
    “天天偷摸别人的狗,你烦不烦啊?”十三恼火, 脚底板用力,踩出“咚咚”的脚步声。
    主人来了, 小狗完全不把他当回事, 扒着施绵的裙子摇尾巴, 想与她一起玩耍。
    对于十三的嫌弃, 施绵习以为常, 很久以前就不放在心上了, 现在却突然不悦。做什么这样讨厌她?她喜欢小狗, 又没有偷偷摸摸,明明每次都是小狗自己跑来找她的。
    施绵再次往后,小狗像是把她的裙角当成翩翩彩蝶, 跟着追了上去。
    她把手横在身前, 小狗后腿蹬地, 意图站起来去舔她的手掌。
    施绵高兴了,目光从严梦舟背上掠过,对着将至跟前的十三道:“明明是你媳妇偷偷来找我的,它嘴馋,老要我喂它骨头。”
    几人都知道这里的“媳妇”是指小狗,施绵这样说小狗没问题,换成“媳妇”俩字后,怎么听都很奇怪。
    十三脸都绿了,严梦舟眼角一抽,也看了施绵一眼。
    施绵弯下腰把小狗朝十三那推,推开两步,小狗主动扑了回来,她道:“看见了吧,你媳妇更喜欢我。”
    十三终于走到严梦舟身边,一个大喘气捂住胸口,另一手颤巍巍地指着施绵,“你、你……早知道我还帮你揍周老鼠?我把你装麻袋里送给他!”
    严梦舟将他的手压回去,紧眉道:“别拿这种事说笑。”
    十三大吼:“她拿我媳妇说笑你怎么不管!”
    “……我给你抱回来。”相识多年,严梦舟始终无法理解十三的思路。
    他按住十三走向施绵,在她面前弯腰抱小狗。小狗长得壮实有力,被他碰到即刻挣扎起,同时嘴中咬着施绵的裙角不松。
    施绵连忙弯腰拽住裙子。
    小时候她能轻而易举按住小狗,现在小狗长大了,她就成了弱势的那个。
    在她第二次错过从小狗口中抢回衣角的最佳时机后,严梦舟的手伸了过来,直接抓住她的裙子。
    他有意避着,两人的手同抓在裙角,隔着柔软的织锦,并未触及。
    施绵却在他抓上时惊惶缩手。
    就好像严梦舟不是去抓裙角,而是去抓她的手,而她避之不及。
    动作太醒目,严梦舟想不注意都难。他的手顿住,缩回手的施绵也僵住,空气凝滞般沉重。
    几息后,严梦舟若无其事地继续从小狗口中扯裙子。
    施绵上衫是缀着淡色流云的雾白薄衫,下裙呈逐渐加深的天青色,裙角绣着连绵青山,乍一看,真就是薄雾笼罩着的雨后空山。
    清雅的软绸裙角被严梦舟抓在手中,施绵看见了他虎口处薄薄的茧子,摩擦着精致的绸裙,将其揉皱。
    她悬空的手缓缓放下,落在裙子上方,缓慢而用力地收紧。
    小狗的嘴巴终于松动,被扯出的裙摆上洇湿一大片,还被狗牙磨出几个破洞。
    “反正都破了,还不如直接撕,费那么大劲扯扯扯,不嫌麻烦!”十三走上前接过挣扎的小狗,胳膊肘使劲一夹,狠狠瞪了施绵一眼,道,“就你金贵,烦人!”
    撕开是更简单,可她是个姑娘,姑娘家的裙子被撕破了,不管由于什么,总是让人难堪的。
    十三抱着小狗走开,严梦舟松了施绵的裙角站直,看着施绵的头顶问:“贵叔在哪儿?”
    施绵低着头,右手指向竹楼后方,“砍柴。”
    严梦舟点点头,舍弃林中小径,直接从竹林穿向竹楼后方。
    施绵在原地又站了会儿,转身回去找菁娘。天青色的裙摆随着她的走动摇荡,最下方皱巴巴的,一半是小狗咬的,一半是严梦舟抓出来的。
    .
    紫薇山被买下来了,但有百姓想上山打猎,贵叔几人并不阻拦。山头那么大,足够养活很多人家,不必计较这一点。
    可面对不怀好意的纨绔子弟,还对施绵有过不轨之心,贵叔与菁娘就震怒了。
    贵叔特意在通往小叠池的必经之路上布置了陷阱,有一点异动就要在附近细致搜寻。
    纨绔子弟上山取乐,按理说不会偷偷摸摸来的,本来十三没多在意,被贵叔这么一弄,跟着咋呼起来,胡闹够了,缠着东林大夫要毒药迷药防身。
    东林大夫知道他是贪玩,不肯给,十三一怒之下要烧了医书,不学了!
    东林大夫不为所动,见施绵过来了,意味深长道:“俩徒弟一个样,都是碰上点不顺心的,就不肯学了。”
    施绵猝不及防地红了脸。
    这光明正大的取笑,十三每个字都听清楚了,但没懂是什么意思,以为他俩瞒着自己的打哑谜,书一摔,对着施绵道:“回你的竹楼去,别在这碍我的眼!”
    施绵道:“嫌我碍眼你可以不看,我又不是来找你的。”
    “师父在准备下山行医带的药材,更没空搭理你!”
    东林大夫每到天转暖后都会带着十三外出行医,施绵是知道的。她说谎了,其实她就是来找十三问事情的……
    严梦舟有半个月没来小叠池了,听贵叔说前几日十三与他出去了一趟,人就在京城,为什么这么久不来呢?
    施绵那件天青色的裙子破了洞,菁娘想扔掉的,她没答应。后来破洞处被绣成白色飞鸟,看着更有空山幽谷的意境了。
    裙子更美了,施绵却没再穿,她只是看着那件裙子,就想起揉皱它的那只手,心绪如麻,怎么敢穿上那件衣裳。
    严梦舟久不来,她怀疑是那天她躲避的动作太明显,伤了他的心。
    施绵的沉默不语在十三眼中是被他激得没话说了,不由得意洋洋。
    旁边从容收拾草药的东林大夫扫了他俩一眼,问:“说镇子上来了个纨绔,恐怕不好惹,防身的药粉银针都随身带着的吗?”
    “带着的……”施绵低低回答。
    “随身带着就有用了吗?”十三最嫉妒的就是这事了,嘴角往下耷拉着,阴阳怪气道,“害你哪里用得着近身,泼点狗血、放支冷箭就能吓死你!”
    事实如此,施绵没有反驳。
    “有贵叔在哪能出什么乱子?对了,再让贵叔去与袁正庭打个招呼,让他多关注些小叠池。”
    东林大夫又问施绵药丸有没有保存好,再布置好课业,琐碎事都安排好,状似无意道:“对了,十四近来在忙些什么?他若是无事,为师下山这段时日,就让他留在小叠池,他武艺好,碰上歹人能帮不少忙。”
    施绵的耳朵一下子竖起来。
    “还不是为了施小九的雪莲!消息不是传开了吗,静安侯府的二小姐病重,需要天山雪莲才能康复……”十三没有任何防备心地将所有事和盘托出。
    “十四还真挺有本事,说周二小姐与施大公子的婚事能成,竟然真成了,还是皇帝赐婚。这么有本事,回头我也请他帮着求求皇帝,让皇帝给我赐座金山……”
    施绵将他从痴心妄想中拉回来,“哪个施大公子?”
    十三道:“京城那个名门世家……跟你同姓呢,听说人家家里只有一个姑娘,才六岁大,千娇万宠。同样是姓施的,你怎么就没人家会投胎?”
    话中挤兑被施绵忽略,她琢磨起周灵桦。就上次回来路上远远看了她一眼,早知道她会成为自己大嫂,该仔细瞅瞅的。
    “十四会有危险吗?”她又问。
    “能有什么危险?那株雪莲本就是静安侯府的,现在人家二小姐要用,严侯爷不给就等着被人戳脊梁骨吧。虽然我看不惯十四,但这法子的确是最稳妥的了。就是得等,反正你都得等这么多年了,不差几个月。”
    东林大夫也是满意的,道:“为师这趟出去约莫二十天,回来时说不准十四已把东西拿回来了。入药后需静心休养三四个月,届时若无大碍,就再也不用困在此处了。”
    施绵心中说不上是什么感受,时轻时重,轻的时候像一片雪花,重的时候宛若泰山压顶。
    感觉不太真实,她就只笑笑没接话。
    这一日贵叔去见了袁正庭,与他说了周敬祖与小叠池的事,顺便取回一封来自施长林的信件。
    与以往满车满箱的货物不同,这次只有一封信,信的内容也很简单,说他夏日即将归京。再多的,一句也没有了。
    菁娘听施绵读完信,心里压了块大石头一样,快喘不过气来了。
    哪有这样做爹的,只提自己要归京,完全不提以后如何安排女儿。
    小叠池的人知晓施绵的胎毒这几个月有望驱除,施长林可不知道。他回京后,是要施绵继续留在小叠池,还是与他一起回主宅?
    无论哪一种安排,菁娘都不能满意。
    她心酸的厉害,遮掩了情绪与施绵强颜欢笑:“正好老爷回来了,小姐你的病也除了……小姐你想回主宅吗?”
    菁娘没忍住问出了心里话。
    对于主宅,施绵的记忆中只能搜到一面带着漏窗的花墙,花墙外是她那些追逐打满的堂兄堂弟,花墙内,唯有她与菁娘、贵叔,和偶尔出现的施长林。
    她记得严厉的祖父祖母,淡漠的大伯,总是吵架的三叔三婶,还有那个对她很是疏远的继母。继母有个儿子,算着有十二三岁了。
    每个人物和姓名她都记得,相貌却是半点印象都无了。
    施绵没有回答菁娘,一遍遍看着施长林的来信。薄薄的一张纸,上面仅有两行字,却是那么的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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