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没有。”贺兰尧轻描淡写道,“我平素也不爱与神棍打交道,这个忙,你帮,我对你印象也好不了,不帮,我对你印象则更差。”

    “十殿下竟如此任性又蛮不讲理?”

    “对待看不惯的人,哪里需要客气。”

    “好在你对我印象没有转好,否则,只怕让你很失望。”月光叹息一声,“我虽然促成了你与惊羽的婚事,但,不可否认,我对她,也早有男女之情……”

    话音未落下,他便听见一道细小的破空之声划破气流而来,抬眸,看见的是一根约莫两寸长的银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袭来。

    他想也不想,一个侧身,那支银针与他的面具摩擦而过——

    “十殿下,我若是在这儿出了什么事,只怕你会不好交代。”转过了身,他轻描淡写地望着榻上的人,好脾气道,“能好好说话,还是尽量不要动手。”

    “你若是在这出事,与我何干。”贺兰尧朝着他莞尔一笑,那笑容却带着丝丝森冷,点点嘲讽,“我如今手无缚鸡之力,缠绵病榻,我哪来的本事暗害国师?你若倒下,只能说明,平日里招摇撞骗的事儿做多了,遭了天劫报应,俗话说,举头三尺有神明,国师大人自个儿得罪了神明,怪不得任何人,你若是有闪失,我定能将自己摘得一干二净。”

    “那对惊羽,你要如何解释?”月光不疾不徐道,“你那套,糊弄旁人还可以,可糊弄不了她。”

    “我便说是你与我打架,你技不如人,我出手没个轻重,一不留神要了你半条命。”

    “那惊羽若是问谁先动手呢?以你的爆脾气,以我的好脾气,答案显而易见。”

    “笑话,情敌见面,动手还分先后?我先动手又能怎样?”贺兰尧斜睨着他,“你敢在我面前承认你对她动了心思,很好,这往后的日子,你且看我会不会让你安宁,即使你不出谪仙殿,我也有办法让你不得安宁。”

    “十殿下,你戾气太重,需要净化。”月光叹息一声,“那些市井里杀猪宰羊的人,整天沾着血腥,大口吃荤,他们尚且有良善之心,不草菅人命。而你,一个只爱吃瓜果点心的人,看似这般不染纤尘岁月静好,满脑子却都是害人的想法,这样不好。”

    “我是真小人,你却是伪君子。”贺兰尧冷笑一声,“满口仁义道德,道貌岸然之人,你也配说我戾气重?国师,我永宁宫的花园里,曼珠沙华开的正鲜艳,那花极美,我想再多种植一些,却找不到好的花肥,国师你这副半仙的躯体,能否借来做一做花肥?”

    “不过一副躯体,你若想要,便拿去。”月光接话接的云淡风轻,“但,有借,得有还,殿下要我的躯体做花肥,那我这灵魂找不到栖身之所该如何?这样,殿下不如将自己的躯壳借我用,我勉强用用这副孱弱的身子,你的灵魂便去守着那片曼珠沙华,我代替你守护惊羽。”

    “凭你也配用我的躯壳?!”贺兰尧嗤笑一声,“我这副好皮囊,给你岂不是白瞎了,你身上有什么好的地方么?你是比我高挑还是比我俊俏?我远看你这肌肤也粗糙黯淡无光,这样的躯壳,也就只配拿来做花肥。”

    “至少我有六块腹肌。”月光轻描淡写地抛出一句话,“殿下你呢?”

    “你找死。”贺兰尧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掀开了锦被便站起了身,一副要掐架的阵势。

    “你这腰身,挺纤细。”月光瞥了一眼他的腰,视线往上,落在他肩上,“削肩柳腰,纤瘦孱弱,我看你这身板,再练十年也没有腹肌,不过也无妨了,腹肌不够,容颜来凑,难怪惊羽愿意跟你过日子,你这相貌,确实挺惹人怜……”

    话未说完,便见迎面飞来无数银针——

    ------题外话------

    小十:大胆神棍,敢言语调戏本殿!

    月光:殿下,你生气的样子,也很惹人怜。

    ☆、第138章 殿下的暴脾气

    月关见此,倒也不慌不忙,一个起身跃起,抬起雪白的衣袖,在半空中扬过一个优美的弧度,将那些银针悉数卷入袖下。

    下一刻,“哗”的银针洒落了一地,被他的广袖抖了个干净。

    贺兰尧原本也料得到这一招半式的奈何不了他,眼见所射出的银针被月光的袖子席卷,冷笑一声,“国师大人可真是深藏不露,看似优雅宁静,身手也很不赖么。”

    “十殿下过奖了。”月光抖完了袖子,便又抬起了头,月牙般的眸子望向了贺兰尧,这一次,开口的话又恢复了最初的正经,没有半点玩笑的意味,“我方才对你所说的话,并不是故意激你发怒,我对惊羽,也是喜欢的,不是师父对徒儿的,也不是朋友之间的,而是男女之情的那种喜欢,我认识她比你早了一年半,你认为,以她那样独特的性格,与她相处久的男子,日久生情那不是很正常的么。”

    “所以呢?”贺兰尧凤眸中闪烁着森冷的笑意,“我可以认为,你是在向我挑衅?想要放话,与我争夺她?”

    “不,我不会与你争夺她,恰恰相反,我很乐意看见她寻到一真心人,视她如命。”月光的语调悠然,无喜无悲,“出云国每一任国师,均是来自于天机门的指定,对于这个地方,想必你们都极少听说吧?几百年的历史,传言,是为守护出云国而生,出云国国师,大都弱冠之年上任,每一任在位都不得超过三十年,只因,每位国师都会在五十岁之前圆寂,且,终其一生,都不得娶妻生子。这就是勘破天命所要付出的代价,殿下可有听过一个词,过慧易折?”

    过于聪慧,而容易折寿。

    而这世上,任凭再睿智聪慧的人,也比不过能预知未来的人。

    “你的意思是你会早死么。”贺兰尧眉梢轻挑,“你活不过五十岁就得死?五十岁也算年过半百,倒也不算短命,你不与我争夺小羽毛的原因,仅仅是这个?”

    “殿下,活不过五十的意思,不是说只能活五十,这其中意思是,三十岁,四十岁,都极有可能撒手人寰,甚至不过三十,亦有可能,出云国国师,寿数最高者,不过四十有八,寿数最短者,二十有八。”月光的语调依旧一派悠闲,“简单就是说,我比你还倒霉,你所体内所中之毒,并不是无药可医,但我们天机门的人,却永远不知道自己会什么时候死,我们的死法与旁人不同,我们的性命,掌握在上天手中,我们通常不是死在别人手里,而是自身生命力枯竭而亡,算命不自算,医者不自医,这个道理,你可懂?”

    “荒谬。”贺兰尧冷嗤一声,“生命力枯竭而亡,是怎么个死法?”

    “就是在没有中任何毒,没有受任何伤的情况下,精神衰竭而亡。”月光眼见贺兰尧不信,只无奈一笑,“换言之,就是每一任国师,出生自带绝症,绝症,即不治之症。我的绝症便是欤寒之症,终其一生只能生在阴凉黑暗处,见不得日光,一旦见日光,浑身肌肤犹如被烈火焚烧,日光对你们来说,是暖,对我来说,是岩浆。我若在站在日光之下,必定生不如死。”

    贺兰尧听闻此话,凤眸中的讥诮之意褪去,转化为点点思索。

    蓦的,像是想到了什么,他眸中浮现丝丝惊愕之色,片刻之后,又尘埃落定一般,渐渐沉下。

    不能见日光的绝症?

    若真如此,那么便是白天不能出没,只有夜间方可在外行走,只能站在——月光下。

    终其一生,不得见日光,不能感受一丝日光的暖意。

    难怪他的名字叫月光。

    若是只有夜里可以出行,那么曾经那么多次出现在白日里的国师帝无忧,就不是他,而是另有其人。

    那么这个人是——

    “看十殿下的神情,似乎是猜到了什么?”月光的声线带着点点笑意。

    贺兰尧抬眸看他,“白日里的国师,是她么?”

    “你果然猜到了。”月光面具下的眉毛轻扬,“为何会猜到是她?”

    “饺子西施那事,祥瑞玉兔那事,以及将贺兰夕婉定义为扫把星那事,这几件事,都是你们信口捏造歪曲事实,而几乎每件事都是她出的主意,若要把事情做得滴水不漏,那么国师的言辞就不能出现半分破绽,她那张嘴那么能说,何必找其他人,自然她会自己上,以确保事情顺利。祥瑞玉兔那次是你亲自出马,至于其他几次白日里的胡诌……呵。”

    兰尧不冷不热道,“她镇静起来的时候,与你这清高冷傲的模样倒也像,戴上面具,穿上同样的衣服后,若不是与她亲近之人,又怎么能看破你二人的区别。”

    他知道苏惊羽同月光关系不一般,却没有料到她曾假扮过他那么多回。

    他并未和扮成国师的苏惊羽打过照面,他仅有几次见到的国师,似乎都是夜里见到的,夜里的国师是月光,只有白日里的国师是苏惊羽。

    “她身形高挑,扮成我时,需加厚鞋跟,这袍子宽大曳地,可遮挡脚下,又可遮掩女子曼妙的身形,至于声音,她的声线原本就很中气十足,清朗中不失冷然,早期还需要变声锁,到后来只需要稍稍压抑便可,而我的嗓音可以模仿多种音色,因此这一点也算不上难题,唯一困难的是,她需要在任何情况下,都保持冷静,面对着九五之尊时,更不能有一丝懈怠。”月光说到这儿,似是也有些叹息,“她不过是个花样年华的小姑娘,却要努力将最冷静平稳的一面展示出来,面对质疑与讥讽的目光,也要处变不惊,不能露出分毫破绽。”

    这对于十七八的姑娘而言,何尝不是一种考验?

    贺兰尧听着他的话,心中恼火的同时,又有一丝欣慰,一丝骄傲。

    他的小羽毛,本就是独一无二,任何人不可取代的。

    她坚韧,桀骜,狡黠。

    她可以很豪迈,亦可以装的很温婉识大体,她可以很野蛮,亦可以装的很清高孤傲,堪称——八面玲珑。

    他气恼的是,为何面前这死神棍比他早认识她那么久,久到那二人在很多事情上都达成一定的默契,久到这个神棍在她心中也占据着一定的分量了。

    好在——那么长的时间里,她没有对此人动过心,否则如今。自己与这神棍必定势同水火。

    “十殿下倒也不用太感慨,更不用恼,我虽对惊羽有意,她却并未察觉,而她,从我对我动心过。”月光的语气中似有一丝无奈的笑意,“她与我相识那么久,都不曾对我动心,而她与你相识才个把月时,她却已经把心给遗落了,你知道为何吗?对待她,我虽然喜欢,但最初也有些利用的意思,我与她是靠着协议才维持着来往,先是交易关系,后才成为朋友,也许正是因为如此,她才死死守着她那颗心,而你对她却是毫无保留的情意,从不牵涉任何利益,想必这就是你与我的差别吧。”

    “你今日跑来这儿和我说这些,是为何?”贺兰尧冷冷地凝视着他,眸光寒凉如一池深潭,“既然都说了这么多了,干脆再大方些,说说你与她究竟是如何认识。”

    当初他曾试着窥探小羽毛的秘密,用*术好不容易才从她嘴里撬出一点儿秘密。

    她说,这神棍是她的恩人,最初在乱葬岗救的她。好好的怎么她就会落在那个地方?

    “说来也有缘,那一夜我去帝都城南的乱葬岗周围,原本是为了寻找一味药材,我平日无聊,喜欢调香制药,当晚我在乱葬岗周边的树林里晃悠了一圈,要离开之际,哪知一个转身,我便看见乱葬岗里爬出一人,当时有些讶异,原来在那尸体成堆的地方还有活人,且还是个姑娘。”

    贺兰尧听到这儿,凤目一紧,“可有问她为何会出现在那儿?”

    “问了,她自己也不知道。”月光说到这儿,月牙眸里浮现起一丝追忆,“当时可有趣了,我见她手指纤细,衣裳料子也算好,便猜测兴许是个大家小姐,后来看见她抬起脸的时候,我便差不多确定了她的身份了,放眼帝都众多权贵之家,右脸上带着大块胎记的,只有苏相长女,她见到我的第一句话是:是人是鬼?是人你扶我起来,是鬼你给我滚开。后来她嘴里含糊不清语无伦次,都是些我听不懂的话。说到这里,十殿下,你可曾听过,借尸还魂?”

    “听过。”贺兰尧瞥了他一眼,不咸不淡道,“听闻从前的苏相大小姐寡言少语自卑自叹,去年二月,她无故失踪将近十日,自回来之后起,就像是变了一个人,容貌身形一丝未变,性格却变化不小。我想,事实真相应该是,她躯壳未变,心却换了。”

    “不错,如今的苏惊羽可不是从前的苏惊羽,她的躯体里住进了新的灵魂,而这个灵魂,说了只怕你不信,她来自异世。”月光沉吟片刻后道,“也就是说,她本不属于我们所在的这个世界,她之所以会来,完全是机缘巧合,因此,她才会那么独特。”

    贺兰尧闻言,当即问道:“那她可有一日会离开?”

    他打心里清楚,这神棍所言非虚。

    “我说过了,之所以来,是因机缘,这个机缘可不是那么容易就能遇上的,打从她灵魂住进苏惊羽的躯壳时,便已经合为一体了,她如今与正常人无异。”月光说到这儿,眸底掠过一丝笑意,“你在紧张什么?你怕她有一日离开?”

    “她不会离开。”贺兰尧语气寒凉,却带着十分笃定的成分,“她如今活的很是有滋有味,她怎会舍得离开,再说,即使她想,她也没有那个能力。魂与躯壳分离,除非死亡。”

    “没错,她没有那个能力,如今,她会像一个正常人一样,经历生老病死。”月光的语气中似有点点笑意,“你不妨猜猜,我今日为何要告诉你这些。”

    贺兰尧闻言,只漫不经心道:“我没兴趣猜。”

    “我只是不想看见她为难而已。”月光悠悠道,“今日中午,她来谪仙殿找我,要我帮她一个小忙,帮你们二人促成好事,把婚期提前,这对我来说确实是小菜一碟,不过几句话的功夫就能做到,但,我起初拒绝了,因为我也想要任性一回,虽然我并没有想过要同你争夺她,但我也不会宽容到帮着你们早日成婚。”

    “可你若不来,那么她兴许会自己解决。”贺兰尧眉头几不可见的一挑,“她若敢扮国师出现在我面前,没准会被我看穿。”

    “我原本想,被你看穿也好,看穿了,你回头揪着她打破砂锅问到底,逼着她给你解释,她若是言语间维护我,以你的小心眼,很轻易就能打翻了醋坛子,届时你二人吵成一团,也好。”月光说到这儿,眼见贺兰尧目光又透出丝丝寒气,不禁低笑一声,“但我终究不忍心让她为难,她说,她希望爱情,友情,两不辜负,你虽然在她心中占据最重要的位置,但她对我的承诺不会违背,她说要帮我保守秘密,要助我巩固国师的地位,即便是你,她也不会将我的秘密说出来,她不想失信于我,又不想让你心堵。”

    贺兰尧听到这儿,垂下眼眸。

    他太了解苏惊羽的性格了。

    在她看来,她对月光的承诺,并不影响自己与她的生活。

    所以么,不说出来又能如此,她对自己的心意不会改变,她只是履行她对朋友的诺言。

    好在她还并不知这个神棍对她的情意,她那般迟钝的人,这神棍既然并不打算让她知道,那么……

    他也替她着想一次,不让她为难。

    “你最好记着你的话,不要插足我与她之间。”瞥了一眼前方的白衣人,贺兰尧坐回了榻上,“若是你的话说完了,不送。”

    “虽然我连做你情敌的机会都没有,但我还是得对你说一句话。”月光悠悠道,“从前,她容貌不美,尚且能吸引人,如今,恢复了容貌,那就更不用说了,这往后,只怕有你烦的了,我依稀可以看见你的一大波情敌正在靠近。”

    “说完废话就滚!”贺兰尧冷嗤一声,“情敌又如何?不过是给我的骷髅阵里添点材料罢了,我手中什么都不缺,就缺骸骨。”

    月光听着他的话,微微叹息一声,而后转身离开。

    真是个不好沟通的暴脾气。

    ……

    “惊羽,你为何总是走神?”

    “嗯?我,只是好奇着,国师会和殿下说什么。”陪太后在偏殿外的花坛边散着步,苏惊羽心想着也不知那二人究竟谈了些什么,到了此刻,有没有掐起来?

    很难说。

    怕只怕阿尧那种暴脾气,一言不合就会动手,月光想必是不会与他一般见识,怕就怕阿尧会不依不饶。

    “真那么好奇,等国师离开,你去问小十,且看他告不告诉你。”太后笑了笑。

    “诶。”苏惊羽亦笑着应了一声,下一刻,余光忽然瞥见一抹白影踏出了偏殿,她抬眸望去,月光已经走了出来。

    看他那衣着整齐云淡风轻的模样……嗯,二人没掐起来?

    眼见月光迈着轻缓的步子走来了,苏惊羽朝他淡淡一笑,“恭送国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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