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惊雁斩钉截铁道:“严朔。”

    贺嫣心中一凉,腾起焦虑:“为何?”

    解惊雁迎着小师兄有些严厉的目光,仍是温顺的姿态,声音里却有沉着,他道:“我要对他负责。”

    贺嫣不可置信:“你跟他已经……?”

    解惊雁坦白:“嗯。”

    贺嫣抚额:“小师弟,我以前没看你对男人有感觉啊?”

    解惊雁:“这个与感觉没有关系。”

    贺嫣:“那与什么有关系?”

    解惊雁:“无良谷敢做敢当,我要对他负责。”

    贺嫣:“你这几日就为此事烦恼?”

    解惊雁:“不是烦恼,是在想如何负责。”

    贺嫣:“小师弟,你还未曾经历成人的世界,其实不是每个男人都把每一个和自己发生过关系的人娶回去的,你看上青楼的那些男人,以及那些偷腥的男人,他们若把每一个都娶回家,家里不得翻天了么。”

    解惊雁:“我不是那些男人。”

    贺嫣觉得解惊雁的状态有问题,他隐有怒气:“严朔对你用了什么手段?”

    解惊雁:“没有手段,我当时就是想上了他!”

    贺嫣:“……”

    我该怎么跟师父交代啊!贺嫣有些气急败坏。

    转念捕捉到什么,贺嫣神色凝重道:“你要娶他是想把他拴在身边,不让他做坏事吧?”

    解惊雁回应他的是一脸严肃:“我要把他娶回无良谷,永世不让他出谷做坏事!”

    贺嫣:“……”

    为了惩恶扬善,小师弟搭进一生幸福,他们无良谷是不是把小师弟教的太纯良了?

    他和小师弟干瞪眼了半天,想到最关键的一点,试探地确认:“还有一个问题,真的是你上了他,而不是……”

    解惊雁凶狠地截断小师兄的话,凛然而道:“无良谷之人怎能屈居人下!”

    贺嫣点头,才点到一半,又听小师弟泼凉水:“除小师兄之外。”

    贺嫣:“……”

    解惊雁绝对是欠收拾!

    解惊雁温顺地承受了小师兄一个爆栗子,他知道小师兄心情不好,他从小到大就没有见过这样失魂落魄的小师兄。

    他有些夸张地捂着被小师兄敲了的额头喊疼,顺势往后坐,很小心地挑了小师兄不远不近的距离默,从他的角度能顺着小师兄俯视的目光看到藏书院东殿,那里是正在进行考校的堂所之一。

    小师哥就在里面。

    他知道小师兄有心事,而且心事一定和小师哥有关,他猜想小师兄半天不换姿势僵硬地坐在那里,那个位置的角度一定是刚好能看见小师哥。

    解惊雁想:“他们明明天天住在一起,为何小师兄看小师哥,还要躲得远远地看呢?”

    古沉的钟声响起,第一堂考校结束了。

    贺嫣动了动有些僵麻的手脚,偏开位置,转身小师弟道:“惊雁,带我去看一眼无良谷吧。”

    藏书院东殿里的杭澈听到钟声站起,他的脸是对着西边的,却低低垂眸,这样的姿势不符合众人眼里端正挺拔的涿玉君的形象,他手里的笔不是知忘了还是怎的,起身了却未及放下。

    忽然杭澈猛一抬头,只捕捉到视线边远的西边流光一闪,有一抹身影條的消失。

    杭澈那管尴尬地提在手中的笔“啪嗒”一声,直直掉到地上。

    送归剑比流霜轻灵,小师弟的御剑术是无良子亲传的“纵逝”。从前师兄弟二人出谷便总共剑出行,贺嫣早习惯了送归的迅雷之速,他们从临安到无良谷,不到两个时辰便到了。

    无良谷有禁制,没通过万家楼酒和十里桃花渡的关卡,是看不见无良谷的。

    他们按记忆中的位置,恭敬地停在无良谷上空的边缘位置。无良谷禁制外层是一片普通的山峦,外人看不见里面四季轮开的莹白桃花,也看不见柳暗花明长青的春色,无良谷缥缈得仿佛不存在于这个世界,就像它的主人那样来去无影,好似只要无良子一扬手就会消弥。

    “层峦叠翠,山涧鸣;暮雨不来,春不去。”这是外人寻不到的世外幽谷,是贺嫣和解惊雁的故乡,师兄弟二人沉默长久地注视。

    他们都想念无良谷,却很默契地都没有提回去的事。

    夕阳垂落,他们默契地掉转方向往杭家。

    路上贺嫣问小师弟:“你要娶严朔一事,有想过师父会答应么?”

    解惊雁道:“师父会的,他在我出谷前说过允我嫁娶自由。”

    贺嫣吃惊:“啊?你也嫁娶自由?大师姐和你师父都明言不干涉,那谷里只有二师兄和我得听师父的?”

    解惊雁颇为同情叫了一声“小师兄”,再难得地用心地遣词造句道:“二师兄跟我说过,他这辈子是不会离谷的。”

    贺嫣:“……”

    所以从一开始,师父就没想过要让别人嫁?

    贺嫣并非生气,而是愈加疑惑师父的安排,师父从何时开始有这样的安排?为何是他?

    贺嫣沉吟道:“你的送归剑是师父亲手炼的并赐名,你的轻功和术法也是师父亲传……”

    解惊雁乖乖听着,忽地想到什么,面色一沉,道:“可只有你随师父姓贺。”

    贺嫣失笑,小师弟果然长大了,都会察言观色揣摩旁人心意,拐弯抹角地安慰师兄了。

    其实他何尝不知师父对自己的特殊。

    他从二师兄那里问到过:师父在抱他回谷之前,不知是浪迹天涯还是逍遥世外,鲜有留在谷中。无良谷空挂着无良子之名,在贺嫣被抱进谷前,谷里几乎是不见无良子的。

    他们师姐弟几人分析过,认为之前师父不喜留在谷中,大概是因大师姐和二师兄进谷时都不是小儿,不需要师父的照顾,所以拴不住师父逍遥惯了的心。从贺嫣开始,谷里终于有了小儿,无良子就像凡间那些一朝得子的父亲那样总算肯收心开始顾家。这种解释,连带着也顺理成章地解释了为何之后无良子又抱回来一个解弋,这和凡间生了一个孩子的爹都想着再要一个简直就是一码事。

    而现在贺嫣开始有些怀疑之前的结论,师父对他和小师弟并不像凡间父亲对小儿那样亲密,准确的说无良子与谁都不亲密,他像个高悬在神龛上的神明那样,对万物疏离得不食人间烟火。

    贺嫣不认为他和小师弟能拴住师父逍遥的心,否则无良子怎会舍得将他外嫁?又怎会偏偏命小师弟送亲?

    一次把两个最疼爱的小徒弟全送出去,这哪里像是父亲对幺子的偏爱?

    他的师父是无良子,无良子一定有什么外人理解不了的安排。

    贺嫣那种此世无从自我控制的无力感又泛起来……他甚至开始有些怀疑,当年师父将招魂术正本放在床底下,是有心还是无意?

    师父到底是从哪里抱来的他?

    贺嫣沉思中,整个人都有些怔怔的,解惊雁感到身后半晌没有动静,低低地唤道:“小师兄?”

    贺嫣有些喃喃地道:“你说方才我们回去,师父会知道么?”

    问完他自己便点头了,师父一定会知道。

    无良谷的一草一木都逃不出无良子的神识,师父若在谷中,一定会知道,他甚至知道无良子方才可能就在某个地方看着他们。

    “我想师父了。”贺嫣心中一酸,他是真的很想念那个呵护他生命又养育他长大的师父。

    杭家书院,月黄昏。

    今夜的灯火较往日明亮,每间屋子都掌了灯,连门外和檐下都挂了风灯。

    风灯在夜风下轻轻地晃动,烛火安稳,像在等归人。

    灯火算得上通明,而月黄昏却冷清的很。

    没有一丝人声,唯一的声音便初冬夜里低低呜咽的晚风,听起来有些凄楚。

    主屋的房门大开,冷风灌进屋子。

    屋中对门的圆桌旁坐着一人,他半天不见有动作,已经枯坐了很久。

    桌上放着一个行囊,旁边摆着流霜。

    流霜都解下来了,想必是要出行。

    然而它的主人两眼清冷地凝视着小院大门,却是在等人。

    他不发一言,连叹息都没有,一贯淡然的面上一如继往地看不出表情。

    夜色已晚,夫人未归,也不知苦等的丈夫是否正在伤心。

    又过了很久,若在凡界的城镇乡村,此时会响起“子时三更,平安无事”的报时声,然而杭澈的三更却因“无事”而“不平安”,他像是再也忍受不了这种相安无事的安静,嚯地站起,碰倒了櫈子。

    他拿起剑,踉跄地冲出房门。

    第43章 四十三 故人等

    杭澈跑到月黄昏梅树下时,猛地刹住身形。

    他听到了熟悉的声音,是贺嫣和小师弟在低声交谈。

    低低的几句话,离的尚远,听不清在说什么,模糊得像夜风就能吹散了似的。

    杭澈呆立原地,侧耳倾听,像是不敢相信,又像是捉摸不定,终于那声音又传来一句,比方才近了点。

    他的手一松,流霜失了主人握力,“啪”的掉到地上。

    无良谷离杭家颇远,解惊雁飞得再快,往返双程也要近四个时辰。

    各家仙府外围都有禁制,以贺嫣和解惊雁的修为,普通仙家的禁制难不倒他们,他们到杭家外围时已近子夜,贺嫣谨慎地试了试暗香书院的空禁,刚一探手,便條的缩回。

    像被花刺扎了一下,杭家的禁制如绵里藏针,像神机妙算的白面书生,看着文弱,却会咬人,很有杭氏风格。

    只好停了剑,师兄弟从山门一路拾级而上。

    他们走的很快,转过水清浅,远远便看到月黄昏院门前新挂两盏醒目的风灯,再走近些,也瞧见了虚掩的门缝间漏出的细碎烛光。

    那星点的灯光在寂黑的夜里温暖如炬,能把初冬夜里刺喇喇的北风凝住了似的。

    贺嫣脚步一重,黏在了原地。

    风雪夜归人——他突然想到在“人面不知何处去”中杭澈画的那副水墨画。

    我是他的归人么?

    他在等我?

    “等待”两个字于贺嫣而言陌生的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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