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米之外,僻静的巷子里,戴着兜帽的少年正独自一人倚着身后的电线杆站在那里。
    即便只能看到兜帽下方露出的一点侧脸,也能感觉到他眉目间缀着些许烦躁。
    他嘴里衔了支烟,却好像并没有抽,只是拿着打火机,一下一下地打着火,映在他脸上的火光一明一灭。
    第78章
    江岌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今晚会来红麓斜街,明明黄莺已经请了新驻唱,这一个月以来他都没怎么来过这里。
    那条消息秦青卓还是没回,应该是不会回了吧。
    明明已经默认了这个事实,为什么还是忍不住一遍又一遍地看向手机屏幕?
    还有,明明一根烟已经咬在嘴里半小时了,为什么还是没点燃,到底还在抱有什么不切实际的期待?
    他塞着耳机,烦躁地、一下一下地拨动着打火机的盖子,看着对面那只间隙朝自己叫两声的流浪狗。
    继而他察觉到不远处好像来了人。
    昏黄的路灯将人影拉得很长,于是人影过来了,人却还没走过来。
    江岌没转头看,他现在不希望任何人来烦自己。
    但那人却不识相朝他走近了,只离他几步远,停下了脚步看着他。
    本想自己一个人安静地待着,这下他想不转头也不行了。
    他蹙起眉,正想语气不善地问一句“干什么”,在转头看到那人时,这句话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了——站在几步之外的那个人,居然是秦青卓。
    江岌蹙着眉心,脸色也不佳,嘴里还咬着一根烟,看上去就是一副不好惹的模样,就这么愣在那儿了。
    有那么一瞬间他怀疑自己在做梦,否则大半夜的,秦青卓为什么会忽然出现在红麓斜街?
    难不成是因为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对视片刻,秦青卓一步一步地朝他走了过来。
    一直走到了江岌面前他才停下脚步,抬手把江岌嘴里衔着的那支烟拿了下来。
    “又抽烟啊……”秦青卓看着手里的那支烟,是微微叹息的语气。
    江岌站直了些,微低着头看他:“没抽。”
    他看到秦青卓今天在耳骨上戴了耳钉,银色的,路灯下看上去闪着光。
    他意识到这好像还是自己第一次看到秦青卓带耳钉,很好看,比想象中还要更好看一点。
    他有点想抬手去碰一下,但意识到这一点之后,他把手指插回了兜里,轻轻地攥紧了。
    “怎么不抽?”秦青卓抬眼看向他。
    眉眼略深的少年比一个月之前瘦了一点,头发也稍稍短了一点,但眼神却没变。
    直白的,黑沉沉的,好像有重量似的。
    “不知道。”沉默片刻,江岌说。
    秦青卓捏着那支烟,过了几秒,又问:“在听什么歌?”
    江岌把右耳的耳机取下来,抬起手塞到了他的耳朵里。
    手指触碰耳廓,有点凉,秦青卓忽然就想到了第三场比赛时,他在卫生间里帮江岌处理背后的咖啡渍,江岌也是这样,动作很轻地把耳机塞到他耳朵里。
    只是这次耳机里的歌却不是他的,是一首英伦摇滚,秦青卓意识到自己其实是有些失落的。
    许是因为喝了酒,大脑不太清醒,他继而听到自己已经把这想法说出了口:“不是我的歌了啊……”
    江岌看着秦青卓,说着这话的秦青卓看上去有点难过,但江岌又觉得这可能只是自己的错觉。
    然后秦青卓把手里夹着那支烟放到了唇间,伸出手向他讨要打火机。
    江岌怔了怔,这还是秦青卓第一次在他面前抽烟。
    手里握着那支被拨动了不知几百次的打火机,江岌却没递给秦青卓。
    他抬手打着了火,将跃动的火苗靠近了秦青卓嘴唇间含着的那支烟。
    秦青卓微微低头,凑近了那蹙燃着的火苗。
    江岌看到秦青卓的嘴唇很红,泛着水光,看上去像是喝了酒。
    烟点着了,秦青卓深深吸了一口,吐出了白色的烟雾。
    ——就给自己一支烟的时间总不过分吧?
    隔着烟雾他看向江岌,说了句“一起走走吧”。
    他们沿着红麓斜街附近的巷子,漫无目的地朝前走着,耳机里的歌一首接着一首,但谁也没注意听,谁也没听进去。
    到底还是江岌先开了口:“生日快乐。”
    “谢谢。”秦青卓轻声说。
    “还有,这个送给你。”江岌把手里拿着的唱片盒递给秦青卓,“是给你写过的歌,算不上什么生日礼物,留着做个纪念吧。”
    秦青卓接过来:“嗯。”
    “你会听么?”
    “会吧。”
    这话说完,又是一阵沉默。
    两人往前走着,先前那只巷子对面的流浪狗不知什么时候跟了过来。
    一米多长的大黑狗蹿过来时,秦青卓下意识朝后退了一步。
    许是察觉到秦青卓的惧怕,这条龇牙咧嘴的狗忽然变得耀武扬威起来,停下来朝着秦青卓嚣张地“汪汪”叫了两声。
    江岌握住秦青卓的手腕,将他拉到自己的另一边,俯身捡了块石子朝那条狗扔过去,语气挺凶地骂了句“滚远点”。
    那狗色厉内荏,遇强则弱,意识到江岌比自己还凶之后,很快就撒开腿跑走了。
    “你是怕狗么?”江岌问。
    “家养的不怕,”秦青卓说,“这种没牵绳的流浪狗……有点。”
    “那就走远点,”江岌仍没松开秦青卓的手腕,握着他往另一处巷子走,“往那边走吧。”
    拐进另一处更暗的巷子,江岌的手指沿着秦青卓的手腕向下,然后握住了他的手。
    江岌的手指很长,把秦青卓的手整个覆住了,他觉出秦青卓的手很凉,又觉出秦青卓没有挣开自己的意思,于是便握得紧了一点。
    很长一段路,他们就这样牵着手往前走着,秦青卓开口说:“你最近……”
    恰好江岌也出声,说的是跟秦青卓一样的话:“最近你……”
    先前两人都没说话,这一开口,却撞到了一起,然后又同时沉默。
    顿了顿,江岌说:“你先说。”
    秦青卓没推拒,继续刚刚的话说了下去:“最近怎么样?”
    “积分赛比完了,”江岌说,“我们是这个赛段的第一,可以跳过半决赛直接晋级决赛了。”
    秦青卓点了点头。
    得知这个结果他并无意外,他早知道江岌很厉害,糙面云也很厉害,本应拿到这样的成绩。
    “你呢,最近怎么样?”江岌问,“耳朵好点了么?”
    “嗯。”
    往前走了几步,秦青卓又说了一句:“其实也不完全是耳朵的问题。”
    江岌有些意外地侧过脸看向他。
    “是咽鼓管异常开放症。”秦青卓继续说了下去。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忽然说起这个,来之前他完全没有这种打算,甚至都没有打算见到江岌,但现在他却忽然有一种强烈的想法,要把这件事告诉江岌。
    “双耳持续性耳鸣和耳闷,发作的时候会自听增强,耳朵里有明显的胀满感,严重的时候还会伴随尖锐的脑鸣和强烈的眩晕感,完全听不清任何声音,因为治疗不及时,后续还并发了声带受损、听力受损和神经性耳聋。一直断断续续地间歇性发作,有时候好,有时候坏,但从来都没彻底消失过。到底能不能根治,医生也没办法给出确切答案。”
    虽然一早就对秦青卓的病情有了猜测,但听着他用这么平淡的语气描述着这些事情,江岌还是觉得心脏的位置隐隐传来了钝痛感。
    “多久了?”
    “四年多了吧。”
    “很痛苦……是不是?”
    “刚开始的时候,想死,”秦青卓说,“后来……也就习惯了。”
    秦青卓说这话时音量很轻,语气很淡,淡出了一种云淡风轻的意味,江岌脑中却倏地浮现出了很多画面——
    得知季驰出轨后的宿醉次日,几次听不清自己说话,频频看向自己嘴唇的秦青卓;
    一个月前站在舞台上,面色苍白、站立不稳地面对着几百人质问的秦青卓;
    自己冲动拦车之后,在卫生间里干呕后,坐在沙发上难受地揉着耳朵的秦青卓;
    光是严重发作的应该就有这几次,还有一些时刻自己可能根本就没有察觉到……
    与此同时,网络上那些刺耳的声音也在他耳边聒噪地响了起来——
    “失望透顶。”
    “别出来污染大家的耳朵了。”
    “活该,你应得的!”
    “但凡你对音乐还有一丝热爱都不会放任自己变成这样。”
    那场演唱会之后,秦青卓到底是怎么在这种长久而间歇的折磨下走过来的?
    原本对四年前那场演唱会的种种细节充满了疑惑,但此刻江岌却一句话也问不出口了。
    不忍心问,也不忍心让秦青卓回忆起那段痛苦的经历。
    那种钝痛感越来越强烈,江岌收拢手指,把秦青卓的手完全包裹在自己的掌心里。
    他们又往前走了一段路,走到了巷子的尽头,脚步不约而同地停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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