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虞意回答,刘阿姨又接着骂,四下围着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全都在议论。
    旁边的钱富贵见阻止不了,蹲在一边抽闷烟。
    张清芳和谢翡听说刘阿姨在虞意家门口闹事时,连忙关了店往对面赶。路上,张清芳皱了皱眉,说:“早知道她不是什么好人,怎么能破坏别人家庭呢。”
    谢翡皱眉,“没凭没据的事,别乱说。她不是这种人。”
    等到虞意家门口时,却见刘阿姨和孙淑芬兀自闹得凶,虞意只靠着门抽烟。张清芳已和认识的人聊起来,谢翡的目光在虞意身上逡巡片刻,见她没被欺负,悬起的心才放下。
    在乌压压的人头之中,谢翡鹤立鸡群,虞意一眼就看见了他。她忽而一笑,见他要上前来,做了个制止的手势。
    于是,谢翡便静观其变。
    刘阿姨声音都哑了,“你笑什么?!”
    虞意单手抱腰,手一垂,指间夹着快燃尽了眼,收了笑淡声道:“闹够了?现在能不能听我说话?”
    作者有话说:
    小时不识月,呼作白玉盘:节选自《古朗月行》,李白。
    第22章 虞小姐
    孙淑芬眸光一闪,正要煽风点火,斥责虞意做了不要脸的事还嚣张,虞意皮笑肉不笑道:“你再敢多说一句?”
    她容颜极盛,瞬间显出尊贵威严的气势来,令本就心虚的孙淑芬顿时胆怯起来。
    刘阿姨嗓子都哑了,声音像磨砂的纸一样粗粝,“我就不信,这世界上没有王法了,你破坏人家的家庭还理直气壮?”
    “证据呢?”
    孙淑芬之前没怎么和虞意接触过,只知道她是一个有钱的漂亮女人,还是个靠身体上位的作家,说白了,就是无根无基,名声也不好。
    那个很凶、动不动就说要请律师起诉的经纪人钟哥已经走了,就剩虞意和一个老妈子,还有俩不男不女的闲人,自然可以随便欺负,有脏水就往她身上泼。
    这本就是只要咬死有嘴也说不清的事。要是对方沉不住气,吵起来,那就更好了,她就更有发挥空间了,只要场面够乱,她就越能把锅让虞意背实了。
    但,此刻,虞意甚至没做什么大表情,只安安静静地立在那儿,轻言细语地说了两句话,她便被一股莫名的气势慑住了,明白这个人不好惹,不是她胡搅蛮缠就能颠倒黑白的。
    她下意识想溜,虞意一个眼神,莫宇便将人堵住,谢翡不动声色地封住另一条退路。
    刘阿姨全然不觉,哑声愤恨道:“淑芬都亲眼看见的,这还能有假?”
    虞意一看便知,陪着刘阿姨闹事的就是孙淑芬。
    孙淑芬看上去比刘阿姨年轻许多,约莫三十岁出头,脸上化着淡妆,眼角眉梢虽已有淡淡的细纹,但犹存几分风韵。
    她身上穿一条衬衫领无袖连衣裙,纤长的脖颈间有一颗米粒大小的黑痣,脖子上戴着一根锁骨链,锁骨处是一颗镂空的爱心,爱心上有一颗碎钻,和昨天李嘉雯发在群里的图片一模一样。
    “你什么时候看到的?在哪里看到的?”虞意条理清晰地问。
    孙淑芬虽已气怯,但此刻开弓没有回头箭,只能硬着头皮道:“你自己做了不要脸的事,居然还有脸问?我前天下午都看见了,你们俩偷偷摸摸从楼上下来的。你们孤男寡女在楼上,能干什么事?”
    周围议论声又起,谢翡已先出了声,“昨天下午她在庭院打游戏,我和嘉雯小胖他们也在,帮厨也都在。”
    孙淑芬下意识想说周翡和虞意有一腿,才帮她说话。但说话之前想起他刚考了市状元,还接受过地方电视台采访上过杂志封面的,他还是本地人,有亲有故的多的是人维护他,便含含糊糊道:“我记错时间了,是晚上。”
    刘阿姨红着眼瞪着虞意道:“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虞意道:“有什么真凭实据?”
    孙淑芬稳了稳心神,“我的眼睛就是真凭实据,总不能你晚上还和几个年轻小伙子打游戏吧?看你还怎么赖!”
    这时,虞意却是一笑,她又点了根烟,“你没有真凭实据,我有。刘大姐,你怎么不问问你丈夫,他用你们的夫妻共同财产买的项链哪去了,为什么和这位脖子上的一模一样?”
    孙淑芬顿时瞪大眼,抬手往脖子上一捂,“你怎么知道!”
    虞意微笑:“我猜的。”
    刘阿姨愣了愣,突然明白过来,拎起脚边的油漆就往孙淑芬身上泼。
    早上,刘阿姨看着孙淑芬带来的油漆,虽然很生气,但还是犹豫,“泼油漆会不会太过分?扔点菜叶子和鸡蛋什么的也行吧?”
    孙淑芬:“这种事就是谁凶谁赢,她都抢你老公了,你泼点油漆怎么了?你不吓住她怎么能让她搬出渔镇?你不让她出丑大家怎么会嘲笑她骂她?她要是不离开渔镇,钱哥怎么回归家庭?”
    此时,全程隐形人的钱富贵脑海中也回想起他和孙淑芬半夜的密谋。
    “刘姐说了,要让她知道是谁,就让谁在渔镇待不下去,以后我们再想在一起,周围人肯定对我们指指点点,刘姐肯定也会死拖着不离婚。
    我不想被人指指点点,这锅必须甩出去。而且,这件事,还可能成为你离婚的机会。
    只要那个黄脸婆把油漆泼那个虞意身上,那个虞意能这么有钱肯定也不是啥省油的灯,肯定会打起来。
    事情不严重呢,你就说刘姐是个疯子,神经病,男人在外面的一点小事也小题大做,丢尽了你的脸,日子过不下去了,让你们家的人逼她离。要是俩人情绪失控打得严重呢,可能就是刑事犯罪,就更容易离了。油漆就是那个导火索。”
    然而,孙淑芬并不算个十分聪明的人,钱富贵也不是,他们只是普通人。事情的发展方向并未照她预料的方向走。
    她亲手备下的油漆,此刻全都到了她自己身上。她尖叫一声,刘阿姨已哭喊着扑上来,“亏我把你当好姐妹,你就是这么给我当的姐妹!”
    李嘉雯、王小胖和刘大头闻讯往这边赶时,已经到了事情的尾声。
    刘阿姨和孙淑芬扭打在一处时,钱富贵甚至不敢看虞意,只把拳脚往刘阿姨身上招呼。周围人连忙把三人拉开。
    张清芳把刘阿姨带回了星星超市,其他人也都纷纷散开。
    而虞意适才的冷静与风采,也让所有人都看在了眼里。
    离去的人三五成群,犹在和同伴感慨刚刚的事。
    ……
    “这位虞小姐可真是个不简单的人物。”
    “是个沉得住气经得住事儿的,任凭刘三妹和孙淑芬怎么闹,人家愣是眼皮子都不带抬一下的,三言两语就把事儿给平了。”
    “总之,不好惹就是了。就算她是靠男人赚的钱,自己也挺有本事的。”
    “那孙淑芬可真是坏了良心,长着一张尖脸吊梢眼,一看就不是啥好东西!刘三妹之前跟她好得就差穿一条裤子了,去年她男人死了,不是刘三妹整天帮着她忙上忙下办的后事?后面她丈夫家的人过来欺负她一个寡妇,那不是刘三妹带着钱富贵去帮的忙?现在可倒好,真是一条白眼狼!”
    “刘三妹真造孽,我看老钱被那姓孙的迷了心了,要是没闹出来还好,现在闹成这样只怕是铁了心要离婚。她后面可怎么办?”
    ……
    人都散得差不多时,太阳正升到半空,撒到少年身上,在他身上镀上一层光边,而慵懒地靠着门的女人像是油画中的人一般精致、高雅,与整个小镇都格格不入。
    香烟在她指间冒着烟,丁香和莫宇已经进了门。
    谢翡和她四目相对,不过片刻,耳际便泛上红绯。分明认识才不久,然而每多了解她一些,心动便多一分。
    毫无疑问,她对很多事都很有洞见,处理这些无厘头又荒诞可笑的俗世锁事时冷静且从容。
    她强大而迷人,很难不令人心折。
    虞意微笑着说:“谢谢。”
    谢翡清澈的瞳眸盯着她,淡声道:“我只是说了一句话实话,你很厉害。”
    虞意轻掸烟灰,迎着光,唇角的笑容不变,“厉害吗?再过几年,也许你会发现,我只是一个老古董,在时代的洪流之中,没有顺应的能力,也不肯顺应,只有一把硬骨头,见人就说我们那一代人如何如何,就像我们看上一代人一样,只会喋喋不休地说教,烦都烦死了。”
    说到这里,她脸上的笑容突然变得轻快,仿佛这是一件极有趣的事。
    谢翡:“我们不是一代人吗?”
    虞意有被这一句话愉悦到,笑容突然变得招摇,像迎风盛放的花,开在她最美的时刻。她吐了个烟圈,问:“进来玩吗?”
    “嗯。”
    虞意侧身,让他进去。
    谢翡前脚刚进门,李嘉雯一行三人后脚就到了,“这就结束了?”
    虞意莞尔,“戏已经唱完了。要不要进来玩?”
    “要要要!”
    ……
    从文姨口中,以及看同学群有幸在场的人转述,了解过事情的来龙去脉后,王小胖、刘大头和李嘉雯三个人直呼666,说相声似地吹着虞意。
    “干得漂亮!”
    “我虞姐姐牛批!”
    “这叫什么?多行不义必自毙,因果报应来得晚,但虞姐姐就是能当场让他们现世报!”
    “爽!”
    ……
    面对小孩的吹捧,虞意并未当回事,也并不显得骄矜,仿佛那是再稀松平常不过的一件事,她只是云淡风轻地抽着烟。
    文姐切了两个果盘出来,用牙签插着果肉。
    丁香和莫宇出门后,文姐便坐在树荫下绣十字绣,时不时也和他们聊天。通过文姨的口得知,当初,她只是一个走投无路的家庭妇女,年纪轻轻就丈夫结了婚,生了俩孩子。后来丈夫出轨,为了离婚和小三结婚,他亲手把他们的孩子推下楼摔死了。
    “要不是小意,当初我没有一技之长,又和社会脱节太久,只怕也活不到今天了。”许是今日的事触动了她,令她想起了过往。
    说到伤心处,文姐用她胖胖的有几个肉窝的手擦了擦眼睛。
    虞意无奈一笑,“你又来了。”
    李嘉雯便追着问当初虞意怎么帮助文姐的事,文姐也不避讳,都一五一十地说了。
    “有时候我也在想,老天爷是不是瞎了眼,偏偏让我走背运,什么烂事都让我遇到了。小时候家里人重男轻女,不让我读书,长大了要卖了我换彩礼。好不容易偷偷嫁了人,以为这一生都有了依靠,结果……后来,我在想,再也没有比遇到小意更好的事了。我现在有住的地方,还给我很多工资,我也能有自己的生活,总比一直在家看男人脸色、给男人和孩子免费当牛做马的强。”
    虞意似乎并不喜欢听这些,她抽着烟,同谢翡笑着说:“文姐年纪大了,一点小事也喜欢翻来覆去地讲。”
    谢翡看向她,认真地说:“不是小事。”
    谢翡家的事,在渔镇不是秘密,人人都知道。虞意刚到渔镇时,不论到哪儿都能听到大家讨论谢翡。
    他们先是与有荣焉,说渔镇出了个市状元,再夸他人从小乖巧美中不足的是性子冷,从小到大都是懂事的好学生,又说他穷人的孩子早当家,知道分担母亲的压力。
    随后,再叹息他们母子俩命不好,一个早早地成了寡妇,一个从小没了爹。说着说着,就提到谢翡死去的亲爹谢大强,说他家暴,成天打张清芳,打得她全身都是伤不敢出门,唯恐被人看了笑话。说张清芳当初提离婚,结果挨得更惨,父母差点都被谢大强打死。
    但他们并不认为是谢大强的错,只说张清芳要是没离婚的念头,谢大强也不能把她往死里打。甚至,还有人怀疑过谢大强酒精中毒是张清芳做的。但毕竟是猜测,没有证据。
    “小时候,我爸酗酒,一喝酒就打人。我和我妈被打得最厉害的时候,也希望能有人来救救我们,但是没有。警察说这是家事,只能调解。周围的邻居都劝我妈,让她忍忍,说夫妻间没有过不去的坎儿。如果他没死,我会成为一个罪犯。你改变的是一个人的命运,所以,不是小事。”
    虞意转眼看谢翡。少年神色淡淡的,像是在说一件不相干的事,然而他身上已初现独属于天才的大脑所有的性感与魅力了。
    在他变成雄鹰展翅高飞之前,在他进入名利场和花花世界之前,在他可能变得世故或者市俗、成为精致利己主义者之前,让她遇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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