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过门。
    沈南枝这话还未道出,陆衡便先一步打断道:“我已是与母亲提及过此事了,母亲也已同意了,你既知晓这是十足重要之事,便更要认真对待,切不可出半点差错。”
    沈南枝瞪大了眼,今晨她才去向徐氏请过安,徐氏压根就未曾提及过关于中元节祭祖之事,况且她也能清晰感觉到徐氏对她的不喜和不耐烦,又怎会愿意将如此重任全权交到她手上。
    沉默的片刻间,陆衡不知沈南枝心里思绪了些什么,但他却下意识摸了摸鼻尖,似是带着什么心虚,很快又开口道:“你也莫要太过紧张,这事又并非什么难事,眼下也还有充足的时间做准备,我相信你能做好的,你我作为家中的长子长嫂,自是得给底下的兄弟姐妹做出表率,为母亲分忧,也本就是我们应当做的,不是吗?”
    陆衡嗓音偏细,不同于陆闻的低磁,说起话来轻飘飘的像是没什么重量一般。
    他絮絮叨叨说着这些看似有点道理,却实则句句都存在着矛盾点的话语,沈南枝耳中却仅听见了那一句“我相信你”。
    她有些不确定地看向陆衡,实在不知这个显然对自己不上心也根本不是心甘情愿将她娶进门的丈夫,为何会相信她,相信她这样一个一无是处之人能够揽此重任。
    沈南枝的沉默逐渐令陆衡感到烦躁起来。
    这事自然不是像他表面上说出来的这般好听,不过是徐氏这边给他支的一个能让他早些摆脱这桩令人恼怒的婚事的法子。
    中元节祭祖本就是一年之中尤为重要的一件大事,并且陆家的祖籍并不在长安,陆家每年祭祖都需得前往距长安三百多里外的雁山。
    陆家将曾经的祖坟重整修建后,每年中元节他们便会在雁山上的祖宅中住下三日,而这三日中小到陆家上下的衣食住行,大到中元节当日的祭祖大典,自然都需得有人安排筹备。
    在徐氏看来,以沈南枝的见识和能力,如此重任她当是担不下来的。
    既是担不下来,那便定会出差错,一旦沈南枝将此事搞砸了,他们便可顺理成章将罪责压在她的头上,到时候是要将她贬为妾室还是直接休弃驱逐出府,那自然也就任凭他们做主了。
    沈南枝垂着头,当是没想到陆衡此举背后的计谋,只是自知自己没这般能力,想了想还是开口拒绝道:“不若今年我先辅佐母亲学着如何筹备此事可好,我还未有做此事的经验,我定会好好学的,待我学会后,往后便可为母亲分忧解难,若要此番便要我一人来做,我怕我若是做得不好,不仅丢了你的面,还可能坏了祭祖之大事。”
    陆衡眉心微动,心里却是轻蔑地冷笑了一声。
    他可等不了什么往后,如此无能又无趣的女子,她莫不是还觉得自己当真会与她当一辈子夫妻吧,他恨不得这会就能休了她,也不至于叫他如今流连美人乡,也得叫人扣上一顶已婚之夫的名号。
    不过此举的确有些冒险且代价颇大,陆国公向来是最注重祭祖一事的,在他看来,如今的身份地位,都是老祖宗一点一滴传承下来的,自是每年都会无比虔诚前去祭拜,永远在心头铭记感念列祖列宗为陆家的付出。
    若这事在沈南枝这给搞砸了,他不用想也知陆国公将是何等愤怒,甚至也会因沈南枝为他的妻,将愤怒和责罚一并牵连到他身上来,更甚会叫人在背后议论他大言不惭揽下此事,却弄巧成拙丢尽了脸面。
    可这又如何呢,比起要将这等压根配不上他的女子长久放在他正妻的位置上,这点代价自然是不值一提的。
    又多看了眼沈南枝寡淡无味般的素净面容,陆衡深吸一口气,做出一副体贴又宽容的温和模样,柔声道:“你放心,父亲和母亲那边我自是会为你多说些好话,你也莫要给自己太大的压力了,你既已是我的妻,早晚也是要操持起国公府的大小事务的,作为往后国公府的主母,自是不可在这些事上怯场。”
    沈南枝从内而外的自卑在陆衡的这一番话下无所遁形,她根本不是能担起如此重任之人,也更不敢想象自己有朝一日能像徐氏那般成为气场强大的国公府主母。
    此刻好似有一双无形的手在用力推着她攀向那她根本攀不上去的高台,她想她此刻攀爬的动作一定极为滑稽,即使手脚并用那高台也仍是遥不可及,最终她会重重摔倒在地,将狼狈的模样暴露在所有人面前,任所有人肆意耻笑她的不自量力。
    “若是当真有不懂之处,你也可向母亲讨教,学着去做便好,没事的,我相信你。”
    沈南枝心头猛然咯噔一声,她不自信地看着陆衡,耳边却是陆衡一遍又一遍地“我相信你”。
    她的确自小到大便像是何事都做不好一般,崔英秀贬低她的劳动成果,沈永光漠视她的刻苦努力,而沈槿柔,向来不费吹灰之力便可将她刚筑起的一丝渺小的自信心给重重打击到尘埃之中。
    她的自卑并非是天生的,却又像是烙印一般,深深印在了她的骨子里。
    此时陆衡的信任似乎已不是沈南枝所思绪的重点了,她是真的想自己有朝一日也能得到别人的认可,被人看见她的努力。
    只是,她当真能做好吗?
    沈南枝沉浸在自己的思绪挣扎中,并未注意到陆衡逐渐不耐烦的神色。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陆衡将要按捺不住心底的烦躁撕破伪装的面具时,沈南枝忽的抬头,咬了咬牙,声小却又带着几分坚定,正色道:“好,我会认真筹备此事的,交给我吧。”
    陆衡将怒的神色在此刻微怔了一瞬,怔愣地看着眸底像是泛着光亮的沈南枝,像是突然在这张素净的面容上瞧见了什么令人着迷的色彩一般。
    但很快,那宛如错觉的惊艳转瞬即逝,陆衡回过神来,唇角勾起一抹得逞的笑来,点了点头,敛目掩去了眼底的狡黠:“好,那你便好好去做,可千万别,出了差错哦。”
    第12章
    陆衡就像是专程来此向她说道这件事而已,见沈南枝应了下来,他匆匆几口饭菜入腹后,也没有要久留的意思,随意敷衍了几句便又外出了。
    一桌不怎合口味的早膳再加之突然落到身上的重任,令沈南枝压根就没吃进去几口东西。
    待到在屋中坐了片刻后,沈南枝这才觉得有些饿,嘴里泛着的那股苦意也久未消散去。
    她以往也常有这样的时候,烦闷的心绪积压在心头,总会有她难以喘息之时。
    沈南枝唤来春夏:“今日厨房可有甜糕?”
    春夏想了想,摇头道:“并无。”
    “那甜酥饼呢?”
    春夏朝一旁的秋冬看去一眼,很快又回道:“也无。”
    沈南枝微蹙黛眉,只得退而求其次道:“甜汤呢?”
    秋冬闻言,上前半步朝沈南枝解释道:“世子妃,府上主子们大多口味偏重,喜辣不喜甜,若非提前吩咐,厨房一般不会特意准备甜食的。”
    春夏也点了点头:“世子妃可是想吃些甜食?奴婢这便去吩咐厨房准备些许,待做好便给您送来。”
    沈南枝顿了一瞬,很快又抬手止了春夏,起身道:“倒不必麻烦了,我且自己去厨房瞧瞧便是,你们先去忙别的事吧。”
    或许如今已是世子妃身份的沈南枝,并不适当亲自进出厨房这等油烟之地,但以往沈南枝却是在厨房待惯了的。
    沈永光未曾高中前,崔英秀的手艺不行,沈南枝早早便学会了做饭,待到后来一家人搬来了长安,沈南枝时不时也会在某些重要宴席上被崔英秀派去厨房,崔英秀对此解释为是因着她无才无德,出席各大宴席又上不了台面,待在后厨也好过在后院无所事事。
    即便他们从未在她的厨艺上有过过多的赞赏和喜悦,但沈南枝觉着自己厨艺应当算是不错的,若是往后她当真能过上自己想要的那般生活,她兴许会成为一位厨娘也说不一定。
    这兴许不是多么拿得出手的才艺,成为一位厨娘也并非多大的成就,但对于沈南枝来说,处处不行的她得以有一件拿手之事,已是她最为欣慰和珍惜的事了。
    其中沈南枝最为拿手的,便是她自己爱吃的甜食,吃过的未曾吃过的,亦或是仅是听过那道甜食的名儿,她也能在脑子里想出个大概将其给做出来。
    国公府其余人并不喜甜,厨房中少有准备甜食,沈南枝便也觉着,与其唤不擅做甜食的厨子做,不如自己去厨房动动手,她也许久未曾下厨,倒是有些心痒了。
    此时备过早膳的厨房下人刚将厨房收拾妥当,中间空闲的这一个时辰是他们的休息时间,正三三两两走出厨房,便遇见了正往厨房而来的沈南枝。
    “见过世子妃。”
    沈南枝微微颔首,瞧了一眼已没了炊烟的厨房,出声道:“厨房里头柴火可还有剩余?”
    管事的厨娘一怔,忙问道:“世子妃可是还未用膳?有剩余的,您想吃些什么,小的这便去准备。”
    到了休息时间谁也不想再回厨房多做工,可到底是主子的吩咐,做下人的又何来拒绝的权利,只是厨娘身后几个年纪瞧着较小的下人已是藏不住面上的不悦,烦闷地皱起了眉头。
    沈南枝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察觉到眼前几名下人的情绪,她连忙摆手道明来意:“不必了,我仅是想吃些小食解解馋罢了,我自己来便好,你们先退下吧。”
    这话一出,在场的下人都惊愣了一瞬,有人抬起头来疑惑对视,有人忍不住多看了沈南枝几眼,一时间不知要说什么好。
    管事的厨娘这才率先回过神来,下意识瞪了眼身侧几人,止了他们放肆的眼神这才又垂头向沈南枝恭敬道:“世子妃,您想吃什么唤小的们去做便好,怎可叫您屈尊入那油烟之地。”
    沈南枝抬眸看了眼国公府的厨房,自是比沈家的要更大更宽敞些,兴许里头也已是被下人们打扫得一尘不染,收拾得干净整洁了。
    “不必麻烦了,我仅是想练练手罢了。”沈南枝仍是执意自己入厨房。
    开口后,几人面面相觑一瞬,到底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屏退了众人,沈南枝这才迈步朝着厨房内里而去。
    里头果真如沈南枝所想那般,国公府的厨房甚是比她曾在沈家住的屋子还要更大些,橱柜上各类能够长久存放的食材摆得满满当当,用过的厨余残渣也都收拾整齐堆置在了角落,厨台上瓶瓶罐罐盛着各类调料。
    沈南枝站在屋内环视了一周,将自己所需的食材准备好,这便撸起袖子开始动了起来。
    随着厨房的烟囱飘出袅袅炊烟,香甜的气息也忍不住争先恐后从门缝中散发了出去。
    厨房外一道鬼鬼祟祟的身影在逐渐靠近,来人猫着腰垫着脚,循着香味已然到了厨房门前。
    沈南枝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伸手握住蒸笼的盖掀开,热气瞬间扑洒开来,迷蒙了她的视线,也闻到了扑面而来的香甜气息。
    即使还未瞧见出锅的甜食,沈南枝闻着味便也露出了满意的笑来,正就着湿帕子将蒸笼中的甜食取出,厨房门忽的被人从外面大力推开:“好你个陆闻!这回被我逮着现行了吧!看你还怎么狡辩!”
    突然从身后传来的惊呼声将沈南枝吓了个激灵,险些要拿不稳手中的瓷盘,一回头,在朦胧热气中瞧见一道快步冲进厨房的身影。
    下一瞬,那人的面容从热气中显露出来,沈南枝惊愣瞪大眼,陆莹便先一步惊呼出声:“怎么是你在这?!”
    沈南枝有些尴尬地扯了扯嘴角,此前不久才与陆莹相撞在一起,这会竟又在厨房见着了她。
    她转过身将手中的瓷瓶展露给陆莹看,开口解释道:“我只是在此做些吃食。”
    陆莹张了张嘴,却见沈南枝手上的瓷盘中,竟趴着一只通体雪白,软嫩水润的小兔子:“这是你做的?!”
    陆莹直直盯着盘中的小兔子移不开眼,她当是未曾瞧见过这般模样的吃食,不知是如何做成的,更不知是何口味,但仅是瞧着这般可爱造型的吃食,就叫人忍不住想要入口尝尝它的味道。
    亦或是,拍拍这滑嫩的小兔子,可是会如瞧见的这般有弹性吗?
    正想着,沈南枝另一只手拿起一只勺子,用背部朝着小兔子臀部轻拍了一下,受到击打的小兔子顿时晃动了身体,颤动的模样生动又可爱,简直令人爱不释手。
    沈南枝似是在查看这道甜食是否制作成功,瞧见小兔子颤动的模样,这才微微松了口气,抬眸瞥见陆莹惊讶的神色,有些不好意思地轻声“嗯”了一声。
    直到颤动的小兔子逐渐恢复了静止的模样,陆莹似是也未曾注意到自己已是下意识咽了几口口水,抬起眼来问沈南枝:“这是什么呀,我怎从未见过?”
    “这是白玉奶糕,我只是将其外形改变了一下罢了,并非什么稀奇的吃食。”
    陆莹闻言眨了眨眼,又多看了几眼盘中的小兔子,这才辨出似是当真是她见过的白玉奶糕的感觉,只是寻常的白玉奶糕就是一团通白软嫩的圆球状罢了。
    叫陆莹这般目不转睛看着盘中的甜食,沈南枝端着盘子放也不是吃也不是,不知陆莹出现在此意欲为何,也不知自己这般在厨房做了吃食是否是坏了国公府的规矩,默了一瞬,才有些不确定地开口道:“你可要尝尝?”
    陆莹当即收回眼神抿了抿唇。
    她是不喜甜的,白玉奶糕也是时常会在宴席上瞧见的甜食,但她每每瞧见,却是连碰也未曾碰过一下的,仅是瞧着那圆润的模样,就觉着甜腻得胃里翻腾。
    但此刻眼前这只可爱的小兔子却又叫她一时间说不出拒绝的话来,想尝尝。
    陆莹未答话,沈南枝却像是从她眼神中瞧出了她的心思一般,担心自己是当真坏了规矩,只得连忙拿起勺子,“手起刀落”,一把切下兔子的头,递到陆莹跟前:“要不,试试吧?”
    陆莹一惊,甚至害怕下一瞬眼前这只兔子就会喷洒鲜血在她脸上,直到反应过来这仅是份吃食,这才有些不可思议地看了眼这个分明眼神怯生生的,却怎又觉得有些残忍的女人,动了动唇,鬼使神差般接过了勺子:“我就尝一口。”
    入口一片滑嫩的触感,随即便迅速在舌尖化开了一片清甜,没有想象中的腻得发慌,却又像是来不及捕捉那一抹甜便全数滑入了食道中,嘴里的一小口白玉奶糕已是全数咽了下去,仅有舌尖还在回味着那一抹清甜。
    沈南枝有些紧张,虽是觉得自己并非做得多好,往前也并不会得到家人的半分赞赏和认同,但仍是下意识的期待着旁人的回应。
    不待沈南枝出声,陆莹便先一步睁大了眼眸,眸底泛着欣喜的光亮,一脸惊喜地看向她,道:“好吃!嫂嫂,你是如何做的,甜而不腻,当真是极好的!”
    沈南枝一愣,陆莹倒是头一次唤她“嫂嫂”,而她毫不吝啬的夸赞令她实难不惊,甚至都不觉她是在同她说客套话,而是当真觉着好吃。
    但沈南枝还是有些不确定道:“真的吗?”
    陆莹未曾注意沈南枝小心翼翼的神色,一个劲地点头,视线再次落到了盘中剩余的白玉奶糕上。
    沈南枝心底松了口气,欣喜和酸胀在心头逐渐蔓延开来,瞧见陆莹的视线,忍不住递出了手中的半个白玉奶糕:“可还想尝尝?”
    陆莹倒是一点也不客气,见沈南枝这般说来,忙不迭就接过她手中的盘子,嘴里甜声道:“谢谢嫂嫂!”
    沈南枝被陆莹这副毫不掩饰的欣喜模样弄得有些受宠若惊,怔愣地看着眼前一口口吃着白玉奶糕的少女,实难将她和自己曾经所认知的模样联系在一起。
    在沈槿柔口中,陆莹嚣张跋扈,蛮不讲理,性格乖张霸道到令人发指,仗着自己国公府四小姐的名号,常以欺人为乐,似是全然没有美好的词语形容在她身上,令人仅是听着,便也先入为主给她落上一个讨人厌的坏印象来。
    但不知是否因着此时她吃着自己所做的甜食而露出的天真甜美的笑容,沈南枝动了动唇,忍不住出声问道:“方才我似是听见你说到陆闻,他……可是犯了什么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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