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意发誓自己不是因为被宁祁给养得满眼睛只剩下调脂弄粉所以才对那些看得特别清楚,只是因为擦身而过的那两个贵女身上的香粉味道着实好闻到让人心神一怔,是以才多看了她们的脸上一眼,结果就发现她们唇上的口脂颜色也特别鲜嫩好看。

    怎么说钟意自从同宁祁成亲,摆在面前的胭脂水粉都不是御贡的就是千金难寻的,看得久了对那些口脂香粉也算是勉强有些见识,好的东西也能分辨的出来,当然,同钟意一样增长了见地的还有小荑。

    “夫人,方才走过的那个姑娘嘴上的口脂颜色好漂亮,比将军送给夫人御贡的那盒口脂还要好看。”

    钟意闻言,虽然不想拂了宁祁的面子说他送的御贡口脂不如旁的好看,但还是很诚实地点了点头,“那身上的香粉味道也极是好闻。”

    小荑一听钟意的口风,便只有戏,道:“夫人,方才奴婢听那个走过姑娘的丫鬟说,说是她们的口脂和香粉就是在这园子里头买的。”

    难道这公主府的后院子里还开着香粉胭脂铺子?钟意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你可是没听错?这里可是惠安公主府。”

    小荑道:“没有,刚才咱们走过的时候,奴婢听好多人都在窃窃私语,好像是在哪家的姑娘那里呢。”

    有京中贵胄家里的姑娘在公主府的后院里头跟人兜售香粉?钟意仿佛听到了天方夜谭。

    倒是士农工商,且不说今日能进这公主府的人都是何等的身份,只说贵胄人家的姑娘,恐怕连贵胄人家的丫鬟都不屑做出售贩之事吧。

    钟意转头询问地看向绿媛,绿媛虽是也觉着不可信,却点了点头,“奴婢方才也听人说了,说是就是在荷花桥后面的花坛边上呢。”

    钟意觉得不可思议,然后便来了兴致。

    “走,咱们也过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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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风清爽,枝叶摇动,繁花交错之间,可见一个身着丁香色袄衫的女子身影秀丽,垂胡袖上朵朵鹅黄色的小花栩栩如生秀美小巧,相映生辉于那张娇美清丽的面容。

    “夫人你瞧,应该就是那位姑娘了。”小荑看着那姑娘递出去胭脂盒子和收回来银子的手,道。

    钟意看着那女子的穿着虽然算不得名贵华丽,可身后却是明明白白跟了丫鬟的。

    还真是有贵胄家的姑娘在公主府里售卖胭脂水粉。

    正同那姑娘买胭脂水粉乃是一个小丫鬟,钟意远远看着那丫鬟从那姑娘出买了一盒胭脂,便急忙跑了开去,不远处的的树影后头,正主儿姑娘正等在那里,拿了胭脂到手里头,转身便走了。

    “走。”

    钟意看着人走了,便走了上去,那姑娘正面带笑意地将银子交给身旁跟着的丫鬟收好,手上也没有拿着胭脂水粉,丝毫瞧不出来竟是来公主府里做生意的。

    “可以给我看看吗?”钟意上去,也不说别的,径直便问了一句。

    那姑娘转过头来看到钟意,眸中划过一抹吃惊,然后点了点头,“夫人想要什么?”

    钟意道:“你有什么?”

    “还剩下两盒香粉,夫人想看看吗?”那姑娘唇边的笑意淡淡,不是生意人的谄媚,也没有讨好的意味,只是流于表面的行止仪态,仿若黑漆点就的眸中颜色沉静如水,是若空谷幽兰一般的娴静气质。

    “嗯。”钟意点了点头。

    那姑娘闻言,从袖中拿出了两个香粉盒子递给钟意,钟意凑到鼻尖闻了闻,两盒香粉的味道并不同,那香味,也并不似之前在旁人身上闻到过的哪一种,又是新的味道。

    “真香呢。”饶是府中妆奁里头摞了一堆的香粉盒子,什么尊贵的来路都有,钟意还是觉着没有一盒能够同手里的这两个所相比拟的,难怪方才那些贵女竟然也能够不顾那些规矩骄傲,在公主府里头跟人买东西。

    “是你自己做的吗?”

    那姑娘点了点头,“是。”

    “你可真是厉害,制的东西比我府里她们制出来的东西好多了。”

    高门大户里的人家用的脂粉,除了赏赐下来的,极少往外头去买,大多人家都是自己制,就好比云氏和其他几房的人,也是都调制胭脂香粉的好手,曾给钟意送来过几盒,可着实是和眼前这个姑娘的手艺没法儿比。

    “多少银子,卖给我一盒吧。”

    虽然府中的胭脂水粉摞起来也有几层几层的高了,钟意也极少主动摆弄这些个,可是到底已经是被绿媛宁祁折腾地开了先河的,对于胭脂水粉这些个东西,钟意心里还真是不嫌弃多,便是买去不用,放在那里每天闻闻看看,都觉着是极好的。

    “一两银子。”

    一两。钟意伸手往腰间去掏钱袋子,却是惊觉自己嫁人后就没再亲手碰过钱袋子,转身问小荑和绿媛:

    “你们谁带了银子了。”

    小荑绿媛齐齐摇头,她们是跟着来惠安公主府赴宴的,要带什么银子?

    呃……钟意的心中“咔”的一下,瞬间就尬尴了。

    ☆、第23章 故人之女

    春日里的暖风阵阵,拂过繁花枝叶摇动,清香萦绕间,钟意只觉得没脸再回过头去面对那姑娘了。

    钟意很想问那姑娘一句能不能赊账,但又不是街市上的讨价还价开门做生意,哪里有凭脸赊账的道理?再者,她也没脸拿宁祁的脸去赊账。

    钟意想了想,转过身去把手上的香粉盒子递还回去,道:“今日身上没有带银子,还给你吧……”转眼间却又瞧见了自己手指上带的一枚银戒指,是今日出门的时候宁祁随手挑了给她带上的,比起府里那堆首饰来说丁点儿说不上贵重,只是掐丝出来的花样特别精致。

    “我拿这个戒指跟你换吧。”钟意将指上的戒指退了出来,递到那姑娘的面前,“她虽然不是什么贵重的首饰,但是拿去卖的话还是值几两银子的。”

    那姑娘见钟意退下来的那枚戒指,摆了摆手,笑道:“一盒香粉而已,既然夫人喜欢,拿去就是,便当是我送于夫人的。”

    钟意正了正面色,道:“这怎么能行,你开门做生意,岂能随意白送于不认识的人,岂非是要做赔本的买卖,这个戒指你还是收着吧,否则我这样从你这里拿了东西,且非是巧取豪夺了。”

    钟意说着,便要把戒指往那姑娘的手里塞,那姑娘却是忙伸手挡开了去。

    “夫人这戒指贵重,可是能抵得上我做一辈子的胭脂水粉了,区区一小盒子的香粉,我岂能收夫人这样贵重的戒指来做抵押,岂非太过贪得无厌。”

    诶?

    钟意叫那姑娘说的心中一懵,好歹也是市井里头出来很识得人间烟火的前生意人士,这一枚银戒指的价钟意还是估得出来的,没镶金也没镶宝石的,放京里最好的首饰楼里头去黑了心涨价也就撑死十几二十两银子的,哪里就能抵她一辈子做的胭脂水粉了?

    那姑娘看着钟意一脸懵懵然的模样,也知钟意并不晓得这戒指的来路,便解释道:“夫人手上的这一枚银戒指虽是其貌不扬,不曾镶嵌宝石,可戒指上的掐丝花样乃是南翎国皇室的重明之花,乃是南翎皇室贵胄方能持有的。”

    南翎国的东西。

    钟意不由低头细看那银戒指上做工精细的掐丝,南翎皇室历来崇武,一军主帅大多是皇室宗亲胜任,这南翎皇室的东西,恐怕是宁祁在战场上得来的。

    “你怎么看出来的?”钟意抬眸反问。如她这般真正在靠近南翎的边境军营里头混过的人都看不出来的事,这个姑娘不简单呐。

    那姑娘闻言,唇角勾起笑了笑,“因为家母的妆奁之中也有一枚。”

    钟意的眉梢微挑了一下,开口就接着问,“令尊……”

    “夫人是宣威大将军的夫人吧。”钟意尚未出口,那姑娘已是先点出了钟意的身份,“这枚戒指定是大将军大败南翎之时从主帅身上得来的战利品,乃是用鲜血换来的东西,是为无价之宝,我怎么能因为一个小小的香粉,而收了夫人这样贵重的东西。”

    “姑娘是当年神威大将军的女儿。”钟意的话不是询问,而是肯定,“即便不是,也至少同神威大将军沾亲带故。”

    百年来同南翎的战事有败有胜,但能大败南翎到能弄到主帅帐中才会有的皇室之物,除了如今的宁祁,再往上数便是当年的神威大将军苏铮了。

    那姑娘笑了笑,眸光微微垂着,半掩了眼中那种隐约而又压抑的苦涩与自嘲。

    “神威大将军,正是家父呢。”

    钟意看得懂她眼中散发的那种东西,父辈为国立下汗马功劳荣耀光芒无数,可战死沙场之后,英雄的后辈又到底是如何一番处境呢?

    钟意跟着钟文穷困潦倒,街边摆摊的时候,一点都不想记得自己的父亲曾是朝中大将,为国捐躯的这件事情。

    “家父昭武将军钟武,当年乃是神威大将军手下左翼将军。”

    在那好像谥号一样的追封下来之前,钟武战死沙场的时候是负责神威军左翼的将军,昭武将军。

    钟意轻轻笑了一下,唇角勾起的弧度浅浅,带着轻微的自嘲,“姑娘大约没有听说过。”

    神威大将军战死,但当年已是名将,生时光荣死时悲壮,乃是名垂青史的英雄,而当年一道战死平关的那么多人里头,俱是无名白骨罢了,不会有人记得他们的名字。

    “我听说过。”那姑娘的眼睛清亮如水,“左翼昭武将军钟武,右翼昭毅将军宁子峰,乃是当年军中的虎将,家母曾同我提起过。”

    “令堂可还好。”钟意顺着问了一句。

    那姑娘的神色却是微微凝了一下,然后淡笑着避开了钟意的眼睛,答道:“还好……”

    钟意自觉大约是有失言的,这姑娘如今都不管不顾地在公主府里卖起了胭脂水粉,看着就应该知道,怎么是能好的样子呢。

    钟意捏了捏手中的香粉,递给了绿媛收好,“这香粉的银子我便先赊着,等改日再将银子送到姑娘府上。”

    那姑娘点了点头,“好。”

    天上的日头渐高,一旁绿媛见事情终于了了,便上前一步,出言提醒道:“少奶奶,天色已经不早,前头的宴快要开始了,咱们过去吧。”

    钟意看向那姑娘,唇边的笑意淡柔,“一起?”

    那姑娘的黑眸盈盈。“好。”

    ☆☆☆☆☆☆☆☆☆☆☆☆☆☆☆

    从园中往外走去,身边多了一个姑娘,钟意的心中有了一种“终于不再是一个人的感觉”。

    “姑娘叫什么?说了这么久,还未请教姑娘芳名。”钟意道。

    “单名一个旋字,凯旋的旋,是我父亲当年取的,听说当年为了名字的事情,母亲还和父亲争过。”

    凯旋的旋,这还真是武将会起出来的名字。

    钟意闻此事,也不禁笑了笑,“我也是一样呢,听说当年我出生起名之时,我父亲想也没想便起了一个钟大力的名儿,希望我能力大无穷,将来也能上战场杀敌,可我母亲却想叫我巾帼,取的是巾帼英雄的意思,听说两人为此险些大打出手,后来还是找了军中的军师,方定下了钟意这个名字。”

    苏旋问道:“夫人的父母,都是为国征战的将军?”

    “是啊,我母亲和父亲正是在军营里头由我祖父做的拉郎配。”

    钟家除了钟文手无缚鸡之力,大部分族亲都在军营里头,战事频起的时候,能杀敌就好,军中出些个女巾帼,也是常有的事情。

    “那令堂呢?如今好吗?”

    “家母比家父早几年战死沙场。”

    她尚在襁褓之中的时候,父母亲抱着她一道领了朝廷下发给祖父战死的抚恤金;她三岁的时候,让父亲牵着,领了母亲战死的抚恤金;她九岁的时候,亲手领了父亲战死的抚恤金……

    为的当年她多问了一句,她险些又亲手帮忙多领了一份她最好朋友的抚恤金。

    她人生的前十年之间,总是不断地领着一份又一份的抚恤金。

    “对不起,我不知道……”苏旋的面露歉色,在这种时局之下,钟意的父母都在军营,她就应该猜到的……

    钟意的唇角轻浅地弯了一下,“没事。”

    一时无话,已是快临近出园,清风拂树之间,耳边传来前头的议论声声。

    “不过是个破落户制的香粉罢了,再好又能比得过御贡的香粉么?我不过是瞧着她可怜,施舍则个罢了。”

    “姐姐说的是,苏旋那个破落户可真是丢光了武英伯府的脸面,他们府里是不给饭吃么?竟到这公主府来要饭了,难怪在武英伯府里头不受宠。”

    “怎么说也是堂堂伯府里头养大的,竟操起商贾的营生来,说出去可是丢尽了人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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