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所见,恰是——玉堂云气霭,绣阁画烛辉。燕舞雕梁曲,锦幕暗香飞。

    要说不震惊,是假的。

    富贵这种东西,是耳听为虚眼见为实的。从前三娘子只听闻过靖安侯府如何如何富贵逼人。可是那些都是口口相传的虚言,到了三娘子耳中,她听听也就一笑了之了。

    可是如今亲眼所见,亲手触及,三娘子才惊恐的体会了一把什么叫“泼了天的富贵”。

    别的不说,就单说她脚下踩着的这方珊瑚毯好了。毯子上的织锦绘物有着浓浓的异域风情,且那织法三娘子一看就知道不是出自大周本邦的。

    几年前,皇上下令开放了西边两个商埠的对外贸易,一时之间,“波斯绒毯千金贵”的说法就在各地流传开了。

    以前还在邵阳的时候,三娘子曾在教针黹女红的先生那里看到过一小块的波斯绒毯的样料。先生也告诉她这波斯毯的织法很独特,虽同样都是经纬走线,可是成品却和大周朝普通的绒毯完全不一样。

    是以,三娘子敢肯定,脚下的这块即便不是进贡的波斯毯,也肯定是从西域那边来的。

    想着早上她还坐在方寸窄小的海棠轩中,这会儿却已经把“千金”踩在了脚底下。如此天差地别的变化,三娘子觉得她要多深吸两口气才能稳住当下那颗飘飘欲然的心。

    外面的天色已经完全沉了,从窗子往外看去,除了能看到挂在廊子下的院灯在夜色中随风轻摆以外,剩下的全是倒映在窗纸上的密密枝影。

    三娘子端身盘腿坐在罗汉床上,任由子佩拿着热熨在一旁给自己烘头发。

    折腾了一天,她其实已经有些乏了,可想着一会儿晚上还要应付陆承廷,三娘子一颗心就紧紧的绷着,连呼吸都不敢大点劲儿,生怕一个用力那绷着的心弦就会“砰”的一声断了。

    可就在这时,门口突然有了动静。

    三娘子本是半眯着眼在那儿假寐的,听到声响,她自然而然就睁开了眸子,随着一阵稳稳的推门声,她的目光和陆承廷的目光就撞在了一块儿。

    三娘子呆住了,慌乱中,她扭头就去看窗台上摆着的那座精致小巧的自鸣钟。

    这……好像离他出去迎酒,左右才一个时辰都不到啊。

    “你、你你……”饶是素来波澜不惊的三娘子,这会儿竟也结巴了。

    屋里,子佩她们几个丫鬟跪了一地,每一个都沉沉的低着头,生怕被陆承廷看到脸上的诧异一般。可怜子佩手中还拿着个冒着热气的热熨,这会儿憋得脸都红了大半。

    “都先下去吧。”见陆承廷也微微的愣住了,三娘子赶紧回神下了罗汉床,一边佯装镇定的吩咐了一声,一边不着痕迹的抽过了床沿放着的那件五彩缂丝衫,飞快的罩在了自己的肩头。

    子佩她们几个闻言,如获大赦的鱼贯而出,一眨眼的功夫,屋里就剩下三娘子和陆承廷两个人了。

    新婚之夜,洞房花烛——该来的肯定是躲不过的,可是三娘子却没想到陆承廷这个新郎官竟然能这么早就从酒席间脱了身。

    “那个……前院宴席散了吗?你饿不饿?那个……我刚吃了一碗面,头发还没干……”新婚夫妇,共处一室,三娘子有些慌了。

    眼见陆承廷大跨步的向她走来,步子沉稳,眸子清澈。根本就是半点醉意都没有的,三娘子急的语无伦次,一边说话一边频频的后退,结果“砰”的一声,整个人就撞在了炕桌上。

    谁知,看着她洋相百出的样子,陆承廷竟闷声笑了,他这嘴角一弯,脸上神色都柔了一半,“这会儿知道怕了,你不是夸口说从来不怕我的吗?”

    陆承廷这一笑。顿时让气氛变的不那么尴尬了,三娘子也不故作矜持了,干脆揉着后背坐了下来,如实说道,“我不是怕,只是没想到你……咳,没想到二表叔你这么快就能抽身回来。我以为今儿前院那边应该很热闹,二表叔三巡迎酒,没一、两个时辰是抽不了身的。”

    “三巡?”陆承廷剑眉一扬,嗤鼻道,“谁有这个胆量敢灌我三巡,也不怕一会儿横着被人抬回去?”

    “二表叔酒量很好?”三娘子一愣,忽然觉得今日来侯府闹酒的那些宾客着实有些可怜。

    喜宴闹酒,其实就是为了图个热闹开心,大多很少有人是真正奔着把新郎官给灌醉的目的来的。所谓三巡迎酒,其实据三娘子所知,新郎官也不过就是举着个酒杯做做样子罢了。

    但是听陆承廷刚才所言,好像今日前院,不是大家不想闹他,而是——压根儿不敢闹他。

    那场面,得多尴尬啊!

    可是,就在三娘子偏了头沉浸在自己臆想中的时候,忽觉脚下一空,她整个人竟被陆承廷凌空横抱了起来。

    这男人速度很快,分明刚刚他离了自己还有一丈之远呢,可似乎就是一眨眼的功夫,她人已经被他如同一个大迎枕一般抱在了怀中。

    “怎么这么轻?”可抱就抱吧,陆承廷这厮竟然还如同掂东西一般掂了掂三娘子的分量,一脸的严肃。

    三娘子的脸已经彻底红的没法看了,当下就如同一个偶人般僵在了陆承廷的怀中,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

    那男女,之事。三娘子不是没经历过。可谁知,她自以为是的那点能耐经验,到了陆承廷的面前却顷刻间碎成了渣,根本不值一提。

    也是直到这一刻,三娘子才知道,什么叫——孔武有力。

    想她之前才刚刚沐浴净了身,三月的天,这屋子里还神奇般的烧着炭,所以三娘子出净房的时候只穿了一件薄薄的云纹长衫,此时此刻,陆承廷那硬如石块的手臂肌理触感正透过她身上的薄衫传到她的肌肤上,三娘子只感觉身下如燃了一簇火一般,烧得她口干舌燥。

    “蜡烛……还没吹……”目光中,通明的屋子让三娘子格外的别扭,她不笨,自然知道陆承廷这一举动的暗示所在,可是会不会……吹了灯能更好一些?

    “夫人喜欢吹了灯睡?”陆承廷的笑中透着明晃晃的戏谑。

    三娘子突然生出了恼意,“原来二表叔喜欢开着灯……”

    话,自然没有说完,声音,被另一张唇完全封住。

    整个屋子里暖洋洋的,三娘子瞪着大大的眼睛。满脑子闪过的唯一念头就是——反抗无效。

    陆承廷带着一丝强制性的霸道,又有点惩罚的味道,三娘子有心想躲,径直就屏住了呼吸闭紧了嘴,可无奈她那点力道在陆承廷的面前根本不是对手,不过瞬间,陆承廷就攻城掠池、长驱直入了。

    他口中,酒的醇香混杂着隐隐的薄荷味,浅浅的凉意直冲三娘子的脑门,她下意识就伸出手紧紧的环住了陆承廷的脖子。

    现在的她,仿佛逆水的人一般。明明身子沉的要命,可仍想抓住一线生机。

    上一世,床,笫之间的事三娘子是排斥的,每次沈初平出现,对着她,都仿佛是例行公事一般敷衍潦草,沈初平从不顾她的感受,生硬、不耐,匆匆的开始,匆匆的结束。完全没有什么愉悦感。

    所以,在陆承廷这里,三娘子也从不奢望什么身心合一,反正……这一切也不过就是例行公事,只要忍一忍,应该很快就会过去的。

    可是,陆承廷却忽然离开了她的唇,转而从三娘子颤抖的睫羽开始,轻轻的、碎碎的落下。和之前的强势不同,这一吻,带着一点试探。从她的眼梢开始一路游走至她的脖颈。

    可怜三娘子之前好不容易挤了点儿思绪出来给自己做好了心理暗示,想着横竖就是那么一下,看陆承廷的样子应该也是个速战速决的,所以她心下虽排斥,却也不觉得慌。

    偏偏这会儿,陆承廷二话不说就转了路数。这么温柔,这么轻撩的动作,三娘子还凌空着,脚不沾地的感觉实在非常非常的糟糕。

    她下意识就想大叫,结果谁曾想,溢出口的竟然是一记迷乱到不可思议的喘息声……随着陆承廷的一声轻笑。三娘子连掐死自己的心都有了!

    “下次再叫二表叔,就用这个法子罚。”笑过以后陆承廷说话了,一副稳操胜券的口吻。

    即便不用手摸,三娘子也知道自己的脸肯定烫得要命。反正亲都亲了,抱也抱了,这会儿两人早也已经是名正言顺的夫妻了,三娘子干脆脖子一伸,就把脸直接埋在了陆承廷的胸口,心里默念起了清心咒。

    但其实,别说是三娘子,此刻,就是陆承廷也是懵的。

    最开始的那个吻,只是因为他看出了她脸上的洋洋得意和眼中的戏谑。一个小姑娘,却在他的地盘上想占了他的上风?陆承廷是什么人,从小是军营里摸爬滚打长大的,骨子里天生带着争掠的性子,可怀中的人,好像从来就没有怕过他,这自然就激起了他的征服欲,所以这头一吻,其实根本不带半点男女之情。

    可吻到后来,他的心思就变了样。

    三娘子身上有一种少女特有的蓬勃和甜美。像极了一口鲜甜的露珠,让人一尝就觉得特别的美好。

    其实,他本不重,欲,对男女之事看的也很淡,可偏偏到了三娘子这儿,陆承廷竟隐约生出了些初尝情事的少年的那种急切来,差一点就要把持不住了。

    这不免让他有些恼,下意识就加重了唇间的力道,但是好像越是如此,他就越想将那抹素雅的娇小揉碎在怀中。狠狠的欺负。

    结果,反倒是三娘子那一声娇滴滴的嘤咛打破了满屋子的暧昧。

    两人几乎同时收回了神,可看着三娘子在自己怀中羞成一朵娇花的模样,连陆承廷自己都没有发现,他眼角沾着的笑意中还带了一点意犹未尽的遗憾。

    春宵一刻值千金,花有清香月有阴。

    因为方才的那一番浅闹,两人当下气息都浮的有些不稳,三娘子志短,头是一直紧紧的埋在陆承廷的胸口就再也没有抬起来过。

    可她分明感觉到陆承廷又迈开了步子,一步,两步。三步……

    忽然,“滋”的一声,耳边传来了蜡烛被吹灭的声音。

    三娘子这才猛的抬起了头,屋里的光线暗了许多,昏黄摇曳,泛着乱人心志的暧昧感。

    “你……”她骤然想起刚才和陆承廷半开玩笑的对话,心口一紧,顿觉嗓子又干了起来。

    “夫人不是不喜欢亮堂么。”陆承廷笑得有些刻意,瞳仁里映出了三娘子那一脸视死如归的表情。

    可是,今夜就该是花前月下耳鬓厮磨的一晚。即便三娘子害怕,可从女孩儿彻底的变成女人,是她为人妻的第一步,她做好了准备,也隐隐的发誓定不让陆承廷小瞧了半分。

    但……这所有的以为、所有的幻想,所有的等待,都被一阵急切的敲门声和呼喊声给打碎了。

    当那穿着碎花青衫哭得眼鼻通红的丫鬟跌跌撞撞的跑进来的时候,陆承廷只来得及一把扯过床上的被子,勉强遮住了三娘子衣衫半褪的上身。

    “二爷!二爷,奴婢斗胆,奴婢也是没有办法,您……您快去闻雨轩看看吧,昱哥儿从下午起就说肚子不舒服了。晚上的时候宋姨娘不放心,就把昱哥儿带在了身边仔细伺候着,可是刚才哥儿吐了一地,抱着肚子在床上直打滚,脸都白了。宋姨娘吓坏了,六神无主的,奴婢这才斗胆来求您过去看看。”小丫鬟说话含着哭腔,总算口齿还算伶俐,张口一气,就把硬闯进来的前因后果给说的明明白白的。

    只可惜,三娘子初来乍到。听完那小丫鬟的话,真是云里雾里两眼一抹黑人和事儿完全对不上的。

    可是,即便弄不懂,她也是会察言观色的。

    在转头看了陆承廷那一脸凝重的神色后,三娘子哪里还管得上自己身上的衣衫整不整齐,当即就格外“贤惠”的轻声道,“二爷去看看吧,若非不是什么大事儿,丫鬟也不会这般没有规矩,不管不顾的闯进来的。”

    这样的情况下,人。是肯定要放的,可话,她也必须要说在前头。

    跪在地上的小丫鬟闻言,肩膀一颤,缩着脖子就抬起了头,眼露警惕的看了一眼紧紧裹着被子的三娘子。

    要装可怜,三娘子自认有着一把好手,可是装可怜也要分人看场合的,面对一个不知来历的丫鬟,三娘子以为,她要做的不是装可怜,而是端架子。

    很快的,陆承廷就整好了衣衫和那丫鬟出了门,紧接着,子佩和子衿并了瞿妈妈就满脸幽怨的走了进来。

    “做什么,一个个都愁眉苦脸的?”三娘子好笑的看着进来的三个人,虽觉得一身轻松,可心里却有些寒意正在慢慢的往上爬。

    “娘子……不,夫人,要不要我跟着去看看?”子衿愤愤得握着拳,眉毛皱得都要打结了。

    “看什么?”三娘子明知故问。

    “看姑爷去了哪里,方才那个丫鬟说的什么昱哥儿到底是谁……”子衿本是一腔愤慨跃跃欲试的,可说着说着,她却没了声儿。

    床上的三娘子目光渐冷,嘴边已经全然没了方才的浅笑。

    “夫人,奴婢知道错了。”子衿一个激灵扑通就跪下了,看的一旁的瞿妈妈也是目瞪口呆的。

    “来之前我就和你们说过,我这条路不好走,你们若是沉不住气就早点和我说,免得到时候我左右为难还要死命护你们周全。”没了陆承廷,三娘子瞬间又恢复了以往的冷静。

    是啊,是她天真了!

    她以为今天晚上会是个顺顺当当的新婚初夜,她以为陆承廷屋里的丫鬟对她客客气气视为主子。那整个侯府的人也都会对她客客气气的呢。

    可是……这侯府太大,人心太深,在这寒夜乍起的当下,她能做的除了按兵不动,还是按兵不动。

    昱哥儿吗?其实不难猜。

    偌大的侯府,一隅的二房,有谁是能在这深夜,能在主子新婚当晚,让陆承廷丢下坐在床上的妻子,匆匆出门的。

    昱哥儿,多半就是陆承廷的儿子了。是宣岚给他的生的那个嫡长子。

    “可是夫人,他们也欺人太甚了!”见身边的子衿诺诺的噤了声,瞿妈妈又不甘心的开了口,“今儿是什么日子,您和姑爷的大好日子,天大的事儿,哪个屋里的丫鬟都不能这样没皮没脸的闯进来啊。”瞿妈妈也是许家的老仆人了,从媳妇子熬成妈妈,她是当真没见过竟还有这样不知礼数的丫鬟的。

    谁知,三娘子闻言却淡淡的挑了挑眉,然后拢紧了肩上有些下滑的喜被不咸不淡的回道。“妈妈都说是欺人太甚了,那就是诚心为之的。既有人诚心这么做,那边肯定已做好了万全的对策。我这么一个新人,若是大半夜劳师动众的去拆旧人的台,总也显得我太小气了。”她说着说着就觉得困乏感席上了身,便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后又道,“更何况,左右哥儿不舒坦是肯定的,孩子娇贵,何必在娇贵的人身上斤斤计较呢。”

    ☆、第71章 金樽对?新妇上任

    那一夜,不出三娘子所料,陆承廷一夜未归。

    只是,翌日一早,当府上的妈妈进屋来通报的时候,三娘子才知道,陆承廷并非陪了昱哥儿一夜,而是半夜的时候被急召进了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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