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按察使是文官,他道,“兵事臣不大懂,只怕擅自说话误了殿下。”对战事不做评论,不过,周按察使也有话说,“先时为抗海匪,沿岸百姓都往境内迁移,如今不打仗了,这些百姓如何安置,还请殿下明示。”

    五皇子问,“这事怎么说?”

    永定侯道,“当初也是为了海境百姓的安危,方令百姓内迁。如今海线虽不打仗了,但海匪未靖,随时都可能再上岸抢掠,为保百姓安然,臣以为当在境内安置百姓,不令百姓再回到危机四伏的海岸居住。”

    周按察使道,“那些海民,平日都是依靠大海为生,乍然迁至境内,以何为生计?”

    永定侯道,“朝廷可赐予田地耕种。”

    周按察使叹,“侯爷未去过海民安置处,那些海民,无时不盼着回家呢。何况,闽地多山地,少平原,哪里还有地方安置海民。”

    永定侯仍是铁着一张脸,“一日海匪未靖,一日不可令海民涉险。”

    周按察使气道,”侯爷若有本事,当靖平海域,而不是因惧于海匪,而令百姓离乡!难道人怕被噎死,就不吃饭了吗?”

    永定侯冷着脸不说话。

    唐总督道,“二位都消消气,殿下刚来,你们就这样吵个没完。都是为了百姓着想,咱们再商议就是。”

    周按察使正在气头上,总督的面子也顾不得了,怒道,“商议商议,天天商议,诸位大人倒是拿出个主意来!给百姓一个安身立命之地!”

    吵成这样,五皇子还耐着性子问,“那依周大人的意思呢?”

    周按察使道,“回迁百姓,重建海军!”

    上位者第一要诀就是得稳得住,不能被当场的情绪所操纵。五皇子又不是头一天当差,于是,他继续问,“唐总督、苏巡抚说呢?”

    唐总督道,“回迁百姓吧,老臣又担心海匪生事。可若不回迁百姓,五六万百姓得有个安置的地方才行。”

    这话说了等于没说,五皇子问,“现在百姓是如何安置的?”

    一般总督掌军政,巡抚管民事,所以,这事儿苏巡抚是清楚的。刚刚周按察使与永定侯吵翻天,也不见苏巡抚说句话,当然,苏家人除了苏不语是个爱絮叨的,据说其他男人都是寡言的性子。五皇子点名,苏巡抚方道,“臣将海民分散安置到各县人家之中,接受海民安置的,可酌情减免赋税,另外有愿意雇佣海民的店铺,税赋上也有优惠。另外,海民也可山地开荒,开一亩朝廷给一亩,开十亩,十亩都是他的。而且,开荒田地,五年之内不纳税,十年之内半税,之后全税,全税之后,土地也是按三等山地来算税捐。再有种桑养蚕纺织的妇人,也有官府嘉奖。”

    五皇子微微颌首,道,“这安排倒也妥当。海民日子可还过得?收留海民的各县治安如何?”

    苏巡抚道,“只要勤劳肯干的,日子都还过得。长乐县有过三起打架的事,闽清县有两起斗殴。”

    五皇子道,“本王初到,这是第二天,周大人说的事,本王知道了,都是为了百姓着想。你们既然商量不出个主意来,本王就帮着拿个主意。”

    五皇了这话一落,诸人都看向五皇子,五皇子道,“此事事关上万百姓,这主意不好轻率,本王也得慎重。不过,你们也别急,一月为期,如何?”

    诸人齐道,“听殿下吩咐。”

    除了这件事,五皇子问可否还有难解决的事,倒没人再说了。五皇子笑,“那好,明日本王设宴,你们都过来,也见一见本王府中属官。以后一起处事,少不得相见的。”发出酒宴邀约后,五皇子第一次与地方官的见面就结束了。

    五皇子留下了朱雁谢槿,说他们,“去后面见一见王妃。”

    能被五皇子召见的,最低也得是个知府,都是机灵人,一听这话,就知道这二位怕是王妃的亲戚了。当然,有消息灵通的,自然知道谢槿是谢王妃的娘家堂叔,朱雁是谢王妃的表兄。

    谢莫如还帮着朱家给朱雁捎带了些东西过来,朱雁恭敬的收了。谢槿虽是谢莫如的堂兄,一则二人年岁相差较大,二则谢槿一直外任,这还是与谢莫如头一遭相见。谢莫如并不是太热络的性子,但亲人之间说话,太客气总不好,谢莫如道,“堂兄怎么没带伯娘一道过来?”

    谢槿道,“娘娘与殿下就藩,臣不好张狂,必要谨慎,方不给娘娘丢脸。”

    谢莫如笑,“堂叔的心是对的,这次来的大人们也多,只是下次必要带伯娘一道过来才好。”又问谢槿家里儿女可好,还备了给谢槿儿女的礼物。谢槿颇有些受宠若惊。

    然后,谢莫如就叫了谢芝谢云谢远出来与谢槿相见,留谢槿在总督府客院住了一夜,让谢芝等好生与谢槿说说话,倘是在她面前,怕他们放不开说。

    待谢槿去了,谢莫如问朱雁,“现在闽地如何?”

    谢莫如当头一问,朱雁心说,我也算你亲戚呢,这待遇差别也忒明显。朱雁正色道,“娘娘放心,现下全境安稳。”

    谢莫如微微点头,并未再问什么。

    朱雁摸不着谢莫如的心思,恭谨的站了一时,谢莫如道,“明日是王府设宴请诸当地官员,后日我想请一请当地有名望的士绅,你给我拟个名单出来。”

    朱雁恭谨的应了,谢莫如道,“有劳了。”

    朱雁忙道,“咱们至亲骨肉,再者,娘娘信我,我是知道的。”

    谢莫如淡淡地,“我信你,你不一定信我。我知道,我不问你。去吧。”

    朱雁是闽安州知府,城内自有府邸,他自认历练多年,并非无能之辈,但每每总给谢莫如闹得心惊肉跳。朱雁心惊肉跳的退下。

    五皇子自里头出来,谢莫如笑,“吓他一吓。”

    五皇子与妻子说了海民是否回迁的事,五皇子一时也没个主意,不过,若这样就被闽地官员难住,他就白当这些年的差了,五皇子与谢莫如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我想着,什么时候去看看那些海民,看他们日子过得如何?”

    谢莫如笑,“不如全境巡视。”

    五皇子深以为然,道,“你与我一道。”

    五皇子虽有全境巡视之意,一时也不能成行。

    王府的宴会在第三天举行,官场就是如此,说完了正事,总要有酒宴联系感情。

    五皇子把属官们也叫出来,让双方认识一二。大家对五皇子府的属官的感觉是,好年轻啊,除了薛白鹤薛长史的年岁与唐总督相仿外,李九江柳扶风不过而立之年,就是陈中尉,也未至不惑。

    大家这会儿说起话来,也无非是说一说闽地风土人情,当然,属官们虽然没有各地方官员的实权,不过,他们离五皇子亲近,五皇子又是今上的亲儿子……再者,官场之上,大家智商正常,所以,酒宴进得的颇为融洽。

    谢莫如在内宅招待闽州城内的官员眷属,如唐总督的太太唐夫人,苏巡抚的太太苏夫人,另外还有昭武将军府的刘太太、安远将军府的赵太太、广威将军府的宋太太,另外还有按察使家周太太、学政府的文太太,基本上就是这些人了,还有官职太低的,暂且到不了谢莫如面前。

    谢莫如还问唐太太,“您祖上可是与唐神仙有关?”

    唐太太笑,“我们祖上算来是旁系了,二十世老祖宗是唐神仙的同父弟弟。”

    谢莫如笑,“这样说来,与永安侯一系不是外处。”

    唐太太笑,“祖上有些渊源。”

    唐李两家的关联能追溯到几百年前了,两家并无血缘关系,但委实渊源不浅。这能到闽地为官的还真没有一个没背景的,谢莫如笑,“唐家在大凤朝时就是清贵书香之家,唐总督当年也是一榜探花,我记得那一届是先帝主考,算来是先帝门生哪。”

    唐太太连忙谦虚,“娘娘过誉了。”

    接着,谢莫如又说起苏夫人,道,“早听苏才子说起过他的两位兄长,夫人还是头一遭见,听说夫人出身徽州文氏……”谢莫如问文太太,“我记得文学政也是徽州人吧?”

    文太太笑,“我家大人与苏妹妹是同族兄妹。”

    谢莫如笑,“委实是巧。”

    然后又说到武官,昭武将军府的刘太太,谢莫如便道,“听说此次海匪扰边,刘将军悍不畏死,委实令人佩服。刘将军祖上就是先帝的先锋官,因功赐昭武将军一爵,这也算有其祖必有其孙了。”又夸昭武将军,“未堕祖上英名。”

    安远将军府的赵太太,这位是赵国公的族人。谢莫如道,“赵国公府原就是武将赐爵,不愧将门之后。”

    广威将军府的宋太太,谢莫如道,“当年西宁关宋大将军也是姓宋。”

    宋太太笑,“我们是渝州宋氏,宋大将军是闽州宋氏,两家原本祖上也是一家,只是后来分了宗祠,但说来也不是外人。”

    谢莫如道,“宋大将军的女儿与我是至交,她同我一道来了闽地,有时间你们只管多走动,到底不算外处。”

    宋太太叹,“昔年宋大将军过身,我家将军很是惋叹,只是我们离得太远,未能亲去以表哀思。江姑娘有娘娘照顾,也是江姑娘的缘法与福分。”

    谢莫如最后说的是按察使周夫人,周夫人娘家姓吴,谢莫如笑,“我娘家弟弟定的就是吴国公幺女,我与夫人委实不算外人。”

    周夫人是吴国公府庶女出身,但这年头,甭管嫡庶,又得认嫡母为母,谢莫如这样一提,周夫人既惊且喜,笑道,“我们离得远了,也不知这样的喜迅。娘娘的兄弟,定是极好的。我家五妹,也是难得的淑女。这可真是天作之合了。”

    大家就说起谢王妃娘家兄弟的喜事来,主要是,大家彼此都明白了,谢王妃对她们可不算一无所知,而且谢莫如这一番名点下来,大家还觉着,唉哟,咱们与谢王妃或多或少也都有些关系啊。而论出身论地位,谢王妃都是一等一的。

    谢莫如主要说些帝都事,闽地相较帝都,委实是个乡下地方,大家说些帝都流行花色与珍宝首饰啥的,也挺热闹。

    ☆、第175章 祭奠

    官场之中没外人。

    不管怎么东拉西扯的,总能扯上些关系。

    宴会热闹了大半日,还欣赏谢莫如从帝都带来的歌舞伎乐表演的歌舞,这些与谢莫如无干,都是江行云调理的。江行云在这上头颇有天分,人人都说帝都出来的,就是气派不凡。

    当然,也不无人家在拍马屁的嫌疑。

    待到宴会散去,诸人告辞,谢槿是一地知府,也不好多留,该说的话早与五皇子说了,又叮嘱了谢芝谢云谢远几句,辞了总督巡抚后,回了泉州。

    各官员将军也回了自己驻地。

    朱雁以为谢莫如接下来就是要宴请闽安州有名望的乡绅,谁晓得谢莫如没啥动静了,她与五皇子先去看了看正在营建中的藩王府,藩王府这里还是半工地,一些半旧房舍还未拆过多,不过藩王府自有规制,说句老实话,比帝都的王府宽敞的多,也更加气派。

    唐总督介绍,“这里原是前朝闽侯府的地方,前朝不修德政而亡,臣特意找人看过,此后枕碧山,前有绿水,左右龙虎相卫,风水上看是山环水抱的上上等风水。”

    “闽侯?”五皇子道,“不就是前英国公方家么?”

    唐总督有些尴尬,谢莫如颇是善解人意,道,“唐大人不必顾忌我,要说这里,还真就是殿下与我能住得。”

    唐总督解释道,“殿下府邸必要建于闽安城中轴方是气派,再从这条线上看,必是此地风水最佳。”唐总督也为难,藩王府占地至少两百亩,但在闽安城中找这么块地委实不易。方家以前是闽地大族,后来抄家灭族,这块地皮上的宅子各卖了出去,但前英国府的老宅不知因何故却保留了下来。地方得大,风水得好,就是这里了。

    五皇子道,“这也不只是以前方家的府邸吧?”

    唐总督道,“附近的人家也搬迁了一些。”

    五皇子问,“王府何时建好?”

    身边就有营建司的官员,五皇子有问,那官员道,“王府规制,木材砖瓦琉璃都要现预备,再有工匠役夫,皆用熟手,也要三年方大成。”

    谢莫如道,“昔年宇文恺建长安城,不过一年时间。如今不过一王府,要三年才能建好?”

    那官员立刻臊红了脸,躬身道,“微臣无能。”

    谢莫如道,“先把烧制琉璃的活儿停了,我不喜欢琉璃这种娇贵的东西。”

    唐总督都不敢说话了,谢莫如道,“李先生、陈大人,你们看一看,尽快给我图样子。”李先生并不是李九江,而是以前给谢莫如画南山图样子的老先生,原是在内务司任职,给五皇子带到藩地来。至于陈大人,也是五皇子修缮别宫时用惯的内务司郎中,此次就藩,一并带了来。谢莫如又对那营建司的官员道,“王府的规制是对的,但此一时彼一时,没那个水磨功夫建王府了。殿下与唐总督只管去办大事,这王府的事我来接手。”

    五皇子道,“这也好。他们不晓得咱们的脾性,你瞧着些,还是把王府尽快建好,不好总占着总督府。”

    唐总督心说,你们夫妻一白脸一黑脸真是绝了,忙道,“都是臣行事不周。”

    五皇子温言宽慰,“本王就藩也急了些,藩王府现建,你们自然样样按着规制来,生怕怠慢本王。这是你们的忠心,何来不周。待相处熟了,邺城你就知道本王的性子了。”唐总督老家邺城,按当时风俗,如唐总督这样的高官,也可用其祖籍来称呼的。

    唐总督唯唯,五皇子又安慰了那营建司小官,问其名姓,得知是姓齐的,五皇子笑,“你有不明白的,只管听王妃的吩咐,王妃在帝都建宅院,不过三月,二十处四进宅院便可得了。”

    唐总督倒是知道五皇子在帝都做过修缮别宫的差使,至于谢莫如建宅院的事便不知了,唐总督心道,还是离帝都太远,消息难免不灵通。至于谢莫如挑刺的事,唐总督倒是心下坦然,他为官多年,新官上任还有三把火呢,何况是一地藩王。再说,谢王妃脾气大,早就有名的,据说谢王妃发作起来慈安宫的面子也能拂了去,唐总督不会以为自己的脸面比慈安宫还大。

    谢王妃气派大,也难怪王爷这般善解人意了。唐总督心下吐槽。

    谢莫如自此接手建造王府的事,她与江行云一道料理,还有广威将军府宋太太打发人送了东西给江行云,江行云亦有回礼,宋太太又打发人来接江行云过去说话,江行云也去了。

    江行云行商贾事多年,把管着藩王府营建的质量关,而且,此地是方氏旧宅,说不得有什么密道密室之内,谢莫如不喜欢这些,均令填平拆建,再有从中挖出什么东西,直接当地焚毁。

    这些事,谢莫如就做了主,五皇子也没说什么,他在给他皇爹写到闽地的第一封信,包括一些沿路见闻,谢莫如看那信的厚度,打趣,“殿下这家信写的,可以成书了。”

    五皇子搁了笔,笑,“偶尔就记下几笔,积到现在也就多了。父皇虽享江山万里,所知皆是朝臣所奏,此次是我亲闻亲见,也好写给父皇知晓。”

    谢莫如道,“莫总说这些无趣的政事,写一些孩子们的事,给母妃捎去,母妃方欢喜呢。”

    “你说的是。”五皇子重摊开素笺,又开始给苏妃写信,五皇子写了几句道,“你也给母妃写一封呢,到时一并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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