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娘娘面前,哪里敢当得这样的夸赞。要说吃苦,娘娘方是金尊玉贵之人,娘娘能到的地方,三郎一个大小伙子,更没有不能到的。再者,男人成家立业,我家本就是武将出身,保家安国原是本分,能为朝廷效力,也是这小子的福分了。”戚夫人满面是笑,三儿子如今已是从三品实职,当初让儿子随闽王去就藩,果然是一步好棋。儿子有出息,戚夫人却不是个妄自尊大的,将话一转,“我那小子,不过是有膀子傻力气。要说人才出众,当数柳侯爷哪。”

    王氏已是满头白发,精神头却是极佳,摆摆手笑道,“都是王爷英明,要说念书,扶风是自小念到大,打仗的事,他在家也就看过几本兵书,哪里真就打过仗。当初听说他去了军中,我也是吓一跳,生怕有不妥当,误了王爷的差使,却也不知他在这上头还真有几分天分。”

    戚夫人笑,“这就是王爷的眼力了。”

    王氏深以为然。

    小王氏脸上的笑也没断过,她很少时母亲就过逝了,如果不是没有亲娘,当初怕也不会嫁给腿有残疾的丈夫。出嫁后,到了婆家,太公公是个宠妾灭妻的,自己婆婆姓虞,太公公宠妾的娘家人。这些年怎么一步步熬过来的,小王氏自己都不晓得。如今她膝下两子,丈夫封侯,这样的光景,以往真是想都不敢想,现下却成了真。

    大家说说笑笑,过了一日。

    小王氏最后悔的就是没把俩儿子一并带来,看人家戚夫人多灵光,虽说戚谢两家本就是姻亲,小王氏与谢莫如闺中也相识的。说来小王氏生母也是姓方,与魏国夫人还是同族呢。不过,小王氏生母只是方家旁系,不比魏国夫人出身尊贵罢了。

    当然,这在英国公府倒台后也不是什么坏事。

    自从五皇子回帝都,穆元帝很显然想乘胜追击,故而,五皇子无一日不进宫商议军务。谢莫如时不时在家宴会,倒也出了一件趣事。

    这事并不是发生在五皇子府,而是在府外,人还是叫小唐抓住的。小唐道,“我观察大半个月了,自从咱们回了帝都,这小子就天天在咱们府外街角转悠,我叫人过去,他撒腿就跑,定是细作无疑。”

    小唐抓了个细作,谢莫如道,“那就送刑部去吧,审一审,看是谁派来的。”

    小唐别看来帝都日子短,也知道自家王妃的祖父就是刑部一把手啊,他亲自将人送去了刑部,还狐假虎威的见着了谢尚书,道,“唉哟喂,老尚书,这帝都的细作,比闽地还多哪。随手就抓了一个,您细审审,看是谁派来的?”

    那细作还不招,硬说自己是卖杂货的,小唐道,“骗鬼去吧!你当爷傻呢。”刷刷两下扒了人家衣裳,啪啪拍两下,道,“你这细皮嫩肉,能是货郎?”

    那细作显然智商不大成,哭丧着脸道,“俺以前是富户,没钱才做的货郎……”挨小唐两脚,不敢言声了。小唐把炸弹交给谢尚书,就趾高气昂的回王府了。

    谢尚书还是头一遭见着能当场扒人衣裳的人物,顿时觉着,闽地人果然骨格清奇啊!而且,闽王用人的风格大有转变啊!

    小唐立一小功。

    为啥说是小功,主要是长眼的不只他一个,只是小唐存不信事儿,把事儿道破罢了。恰好谢莫如也不喜欢总有人在自家外头探头探脑,把人交到刑部,也是震慑。

    不过,小功也是功么。

    五皇子听闻此事,还表扬了小唐一回,想着赏小唐些什么,小唐道,“王爷不要赏我金银,我还有钱用呢。”他来前早给老爹要足了盘缠,他娘还给了他不少私房。

    五皇子笑,“看来你是想好要什么了。”

    “想好啦!”小唐眼睛亮晶晶的,道,“原本我跟着师傅,这来了帝都,就是少个人教我考进士了。王爷,我听说您跟那们,嗯,叫什么,啊,江北岭江老先生挺熟,是吧?”

    “你想拜江先生为师?”五皇子道,“江先生是九江的师傅,你要再去拜师,就差了辈份。”

    “唉哟!原来江老先生是我师公啊!”小唐对人情往来并不陌生,立刻就打算买些东西去给师公请安,顺便打听下考进士的诀窍。

    小唐欢快的去打听考试诀窍了,五皇子想,怪道说,能者劳,智者忧呢。小唐是个有福之人哪。

    五皇子都羡慕起小唐来了,可见甭看五皇子天天进宫,深得帝心的样子,他的事,并不大顺利。

    五皇子与妻子道,“我同父皇提了四地联手以困靖江的事,父皇也觉着这主意可行。”谢莫如点点头,等着听五皇子的下半句,果然,五皇子悄声道,“父皇是有意设江南行营大总督。”

    谢莫如道,“陛下不嘱意殿下么?”

    五皇子道,“父皇没有露出不嘱意我的意思,内阁意思不明。”

    “苏相怎么说?”

    “苏相说江南一地,若要设江南大总督,必要德高望重,最擅军务的人来主持。”五皇子道,“其他人也说江南事要慎重。只有礼部徐相,说我主持过兵事,而且,熟悉闽地。”

    “王爷怎么说?”

    “我自当说,若朝廷需要,只有肝脑涂地的。”

    谢莫如道,“有永定侯的前车之鉴,朝中武将出身而无战绩的亲贵,不大可能去主持江南之事。”

    五皇子提醒道,“你别忘了,也有扶风的例子在前。”

    “谁能保证选出来的人是第二个柳扶风?掌管江南四省之地,可不能靠撞大运。”谢莫如道,“何况,若想选出第二个柳扶风,何不直接用柳扶风呢?”

    五皇子立刻道,“要是朝廷肯用扶风,我力保他。”五皇子不是非要自己去争这个大总督之位,但他希望坐此位之人,起码不能是个无能之辈。这关乎到他们老穆家的江山万年。

    谢莫如道,“殿下不如举荐两人。”

    “扶风德望不足。”

    “德望不足,安闽地还是能够的。先将扶风定在闽地。”谢莫如道,“朝中擅兵事,且德高望众的,就在眼前,殿下怎么能视而不见呢?”

    “你是说南安侯?”

    “对。”

    南安侯这个人选,便是五皇子也挑不出任何问题。五皇子又有些不解了,凑到妻子耳畔,“你先前不是说那啥……”往东边儿指了指,“会争这个位子么。”当时他媳妇可是说的有鼻子有眼,信誓旦旦的。

    “殿下知道为什么徐相在内阁排行第五,而苏相是首辅么?”谢莫如道,“徐相话说在先,他的话,只是投入水中的一块小石子,投石问路用的。苏相说在后,那是要一言定江山用的。事同此理,南安侯的确是合适人选,但殿下说在先,南安侯纵有豪情壮志,怕此事难成。”

    “你是说会有人断了南安侯的路?”五皇子这就理解不了了,道,“南安侯可是姓胡的,哪怕与承恩公府素来有些政见上的不合,同东宫也不是太亲近,但倘南安侯此事能成,对东宫也有莫大好处。”

    “殿下觉着南安侯是东宫的人?”

    五皇子想了想,还是摇头了,“南安侯不同于承恩公府,南安侯的为人,不像。何况,要说论关系,南安侯同四弟更亲近。”

    “殿下这话说到点子上了,就凭这一点,东宫也不会让南安侯如愿的。”

    听到这里,五皇子就是个笨蛋也明白谢莫如的意思了,正当借此机离间东宫与南安侯的关系,再者,五皇子还想着,“父皇一向看重南安侯,再如何,江南一事也必有南安侯一席之地的。”

    五皇子琢磨半晌,道,“这荐人,又不是在朝中,若大庭广众下说,倒似哗众取宠。我还是私下与父皇说吧。”

    “殿下说的是。”谢莫如正色道,“殿下既要荐人,便要诚心诚意的举荐。”

    “放心,我晓得。”

    ☆、第224章 南事之一

    五皇子继续公干,由于五皇子是得胜还都,故而,他的话相当有份量。就是穆元帝,若不是愿意听一听五儿子对江南的看法,也不会日日召他进宫。

    御前听用的好处是,在穆元帝跟前,有啥就能说啥。要说朝臣顾虑多些,五皇子是没这顾虑的,他与亲爹的感情一向不差,五皇子虽有自己的私心,但心里还是把老穆家的江山看得很重的。五皇子心里透亮,要是江山都没了,还争个鸟啊争!

    也正是因这个缘故,五皇子举荐起南安侯来,绝对是跟他爹掏心掏肝,他先自陈自己的不足,“儿子上次是赶鸭子上架,这头一回打仗,也多有运气的原因。论兵事,不能同南安侯比。再者说,南安侯阅历见识,也是一等一的。扶风与他比,只是初出茅庐了。扶风的长处在于,他对闽地熟,但要说全盘考量,非得南安侯这样的才干方成的。”

    穆元帝道,“徐尚书倒是更嘱意你。”

    “说句老实话,昨儿徐尚书那样说,当着诸位大人的面儿,我要谦虚说自己才干不足,倒显着没士气。再说,我也想干。我要不想干,早就跟父皇举荐南安侯了。可我寻思了这些日子,我说是就藩,也只有短短三年的时间,经营的地方,不过闽地偏僻之地。我虽想为朝廷出力,更怕误了父皇的事,毕竟关乎江山社稷。朝廷中既有才干远胜于我的,儿子虽有私心,也当以江山为重。”五皇子现在很懂说话的艺术了,成天喊口号,忠于人民忠于朝廷没用,这些话,说的人太多了。五皇子说话,就说实话,有私心,就直说。谁没私心啊,他这么一坦诚,穆元帝反不会放在心上,倒觉他实诚。而且,五皇子这样说,明明白白的就是告诉他皇爹,他不是打算竟争江南大总督的位子了。能把这样巨大的利益都放下,穆元帝是相信五儿子实心举荐南安侯的。更关键的是,南安侯同五儿子关系很一般哪。

    故此,即使穆元帝也对五儿子另眼相待了。

    “南安侯,嗯。”穆元帝沉吟片刻,没说好也没说不好,道,“你如今倒学会看人了啊。”

    看他爹语气中透着随意,就知他爹心情不错,五皇子笑,“其实以前在帝都,不大懂这个,那会儿就觉着,反正有事找父皇商量就是。到了闽地才学会的,刚开始征兵,兵其实好募,将领没有啊。当时还不大敢用太多闽地人为将,怕是被收买的细作,那会儿愁的我哟,实在没现成的人用,就得从带去的人里选,会武功的,考一考,择优当职。等低品阶的将领选出来,没个揽全局的。那会儿其实我寻思过好些原有的将领,我就想着,只要有才干,破格也提拔他。找来找去,都不大合适。我也不大懂打仗的事,这么着,才叫扶风去试一试。扶风自己心里也没底,他跟着我原是想做文职的,都是摸石头过河。”

    穆元帝爱听这个,笑,“可见你这法子是对的。”

    五皇子也说,“以前许多没细想过的事儿,在闽地突然就明白了。像人手不足时,我就命人出题考试招人,这法子,就是跟春闱学的。虽不敢跟春闱比,起码能试出些水平来。”

    穆元帝道,“既要学会用人,也要懂如何用人,更要有威慑力,不能叫人哄骗了去。”

    五皇子深以为然,因殿内没别人,五皇子说话也直接,道,“父皇也知道,我初就藩时,闽地查出不少事情来。那时真是焦头烂额,开始我以为治一地,是治理一地百姓。后来我巡视闽地时,才觉着,百姓其实最好满足,有吃有喝,当官的公道些,他们便满足了。真正难治理的,反是士绅。百姓们一粥一饭便无怨言,士绅们不一样,略软和一些,就当你好性子,略刚硬些,就说你刻薄,略松泛些,他们便无法无天,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可治理百姓,还是得用他们。如今,便是,他们替咱们治理百姓,咱们治理他们了。”

    “这是明白话,可见的确是长进不小。”穆元帝呵呵一笑,“你要知道,为上者,不一定如何惊才绝艳,有一件事做好便好。”

    五皇子慧至心灵,顿时了悟,道,“吏治。”

    穆元帝笑而不语。

    五皇子这才明白为什么六部中五部都分派皇子过去当差,唯吏部,他爹是提都不提,他爹肯定是把吏部当成自己地盘儿了。

    五皇子是个会聊天的人,尤其是跟他皇爹在一起,他比较敢说话,自己怎么想的,他敢说,哪怕是私心,也敢承认。偶尔,穆元帝看他摸着门儿的时候,就会点拨他一二。

    五皇子也挺享受这样跟他爹说话的,这世上,小事能分派给手下人去做,真正能请教的人实在不多,除了他爹,就是他媳妇了。

    父子俩说的乐呵,太子就过来了。

    太子笑,“五弟比我还早。”

    五皇子给他二哥见礼,笑,“早朝后我没回去,在父皇这里蹭了顿早饭。”五皇子向来是有什么想法就赶紧过来跟他爹说的。

    太子笑,“越活越像个孩子了。”

    五皇子笑嘻嘻地,“我好几年没回来,这次回来,可不得好生孝顺孝顺父皇。”

    穆元帝笑,“你孝顺朕就是每天在朕这里来蹭饭?”

    五皇子厚着脸皮,“这算是其中的一种。”

    穆元帝笑,对两个儿子道,“都坐吧。”

    二人坐下,父子三人略闲话几句,说的仍是老话题,设立江南大总督之事。太子道,“鲁、徽、江西、闽四弟,都是战略要冲之地。要总领四地之人,必得德高望众才行。”

    这都是老生常谈,但太子这话让人挑不出半点毛病。五皇子想了想,他已经荐了南安侯和柳扶风了,不好再荐别人。五皇子道,“大事上自有父皇和太子安排,我就是想着,除了大总督一职,还必然得有分别稳定四地兵事的将军,这些人选,也是极重要的。而且,除了军略,政务上也得安排个一流好手,这四地调度,可不是小事。”五皇子说的委婉,五皇子的意思是,靖江王不是死的啊。别看上次大胜靖江,那并不是朝廷的兵力就优于靖江王的兵力,五皇子这一胜,除了用计得法外,他还请了强有力的外援——安夫人。若江南大总督一设,就是正式与靖江决裂,靖江王可不是死的啊,一旦与朝廷正面对上。朝廷想四地联手,瓮中捉鳖,靖江王能甘心做被捉的鳖么?朝廷就是天罗地网,靖江王也要往外冲一冲的,若这网一破,还联个屁的手哟。

    这么一想,五皇子当初就藩的旧事就想起来了,道,“哎,国家承平日久,闽地的事我是清楚的。鲁、徽、江西三地的兵,到底有多少人,抛去老弱病残,能上阵的有多少?要不要重新训练,这些都得有心理准备才好。”

    太子道,“这些事,自有新任总督料理。”

    五皇子点点头,“太子说的是。除了兵务,还有政务。一动兵,跟着就是粮草兵器,花销甚大。还得让个干练的留意四地赋税,不能抽税过重,总得给百姓留些过日子的底子。”

    太子虽与五皇子的关系不若从前,也不是自欺欺人的,知道五皇子说的是正理,太子道,“这非小事,不说别的,就是把这四地的事理顺,也不是一朝一夕的。”

    穆元帝问,“老五,依你说,要真正节制靖江,要多久时日?”

    五皇子早就想过此事,他道,“鲁、徽、江西三地我不熟,闽地是理顺了的,唐总督苏巡抚都是干材,扶风也能守住闽地。若是将四地军政打理娴熟,军民可用,起码三年,真正节制靖江的话,最少也要三到五年吧。”

    太子道,“要这么久?”

    五皇子正色,“我是以自己来推断的,不瞒太子,我就藩闽地之初,军政不熟,很是抓瞎。而且,军务说来简单,都是耗时间的事。别的不说,兵不成,这仗就打不赢。若要练一支得用军队,新兵的话起码三年时间。若是老兵练成精兵,也得两年。除了兵务,当地豪强士绅,富贾大户,这些人也不是好相与的。我说三到五年,还是往少里说。”当然,五皇子也没把话说死,他道,“不过,这是按部就班的说法。若有非凡之人,行事不同俗流,也不一定就要这么久。”

    太子听到最后一句,面色很明显好转,在太子看来,四地围困靖江,哪怕进展慢些,撑死三年也足够了。老五毕竟阅历浅些,在穷乡僻壤的闽地呆了几年,就觉着处处都如闽地了。

    不过,太子也道,“五弟在闽地这几年,果然大长进了。”以往五皇子也就是会修修宫殿,搞些礼法上的事,这去闽地三年,军务政务都能说一说了。

    五皇子笑,“弟弟就藩这几年,着实长了不少见识。就是离父皇母妃和兄弟们远了些,不然我们闽地也是山明水秀的地方,很有几处好风景,没事儿还能去吹吹海风,呜呜的。”五皇子毫不掩饰自己对藩地的感情,都说闽地穷,其实呆惯了也挺好的。而且,看一穷地慢慢建设起来,那成就感也不是一星半点儿。

    看五皇子说的起劲儿,太子笑,“真那么好?”

    五皇子道,“除了帝都,就是闽地啦。”

    太子与穆元帝听这话都乐,太子道,“你也就在这两地呆过。”

    五皇子可不认同这话,道,“那不是,弟弟一去一来的路程,经过不少地方呢。除了帝都,就是闽地最好了。”

    五皇子还问,“父皇,要不要我早些回闽地坐镇?”

    太子不禁有些紧张,就听他爹笑道,“好容易回来了,多住些日子,不在这一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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