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位长史虽有些忧心,眼下到底是蜀中的事要紧,只得暂将此事压下,先商量藩地人选安排。五皇子晚饭都是与三人一道用的,晚饭毕,李九江先行告辞,薛长史也去歇了。张长史私下同五皇子道,“非是老臣多嘴,眼瞅着诸位公子一天比一天大。王妃无嫡子,几位公子的事,殿下还需心中有数。”

    五皇子微微颌首,便回了内院。

    五皇子心下算是体会到了一丝父亲的难处,其实,在五皇子提议大郎去藩地被谢莫如否决时,五皇子心下就有些触动。五皇子自己当然是更看重长子一些,但,眼下情势,蜀中那里非但有薛帝师,还有位方舅舅,这两人,一个是倍受陛下信重,一位能活到现下就不是简单的。五皇子得承认,就是长子,跟这两位比起来,也太过生嫩。便是手下属官,除非让李九江过去,可纵李九江智计百出,只一样就不成,李九江非常不得穆元帝喜欢。与其摆出一山不容二虎的阵势,五皇子自然更倾向于交好薛帝师,与薛帝师为敌,则添一劲敌。倘能与薛帝师交好,岂是添一助力这般简单。便是不能与薛帝师交好,双方关系平平,也好过交恶的。

    所以,不到万不得已,五皇子不必与薛帝师为敌。

    何况,五皇子既志在东宫,蜀中的权柄,他便没看得太重。

    所以,五皇子也是十分赞同谢莫如的意见的。甚至,谢莫如把六郎代父就藩的好处一说,五皇子自己便乐意的不行。但,连张长史这样五皇子的心腹人都会多想,何况是大郎自己呢?

    长子毕竟是长子。

    五皇子一路走一路思量,想去跟长子细说一说这里头的道道,又觉着这般不大妥当。五皇子还得考虑妻子的立场,他有今日,妻子居功至伟。妻子没个嫡出的儿子,可把庶子们养的都很懂事,妻子倾向哪个儿子呢?

    五皇子一路愁容的回去了,谢莫如见他这模样,命侍女捧来温水巾帕,待五皇子洗过脸后,方打发了人问,“殿下可是有什么愁事?”

    “王妃看出来了?”

    “就差把‘愁’字写脸上了。”

    五皇子拉妻子坐下,便把心下担忧的事说了,谢莫如道,“我当什么事呢。此事有何可愁的,事实就摆这儿,何况殿下也没做错。礼法便有嫡庶之分,六郎生下来就养在我这里,自然要贵重些的。这事,便是殿下不说,以后也会有朝臣要说。”

    五皇子道,“你说,孩子们心下是如何想的呢?”

    “这事的起初,并不与孩子们相关。几个孩子都有生母,他们小时候,都是跟着生母的。六郎,也不是我主动抱过来要养的。倘我想抱养孩子,自然该是大郎。可当时,几位侧妃都是亲娘,她们看孩子看得重,我也想着,不好分离母子之情。他们小时候就没提。到六郎这里,是凌霄不愿意养,我做嫡母的,自不能就把孩子全权交给丫环婆子,便将六郎养在了我这里。如今这些年过去,养也养了,既在我身边,自然矜贵些。孩子们也是学过道理念过书本的,想得明白就明白,想不明白,便是教了也不会明白。”谢莫如道,“何况,眼下并不是看谁身份贵重,只是看谁更合适。就是看身份,也当是六郎为先。不然,礼法何在?”

    礼法二字,顿时点醒了五皇子。五皇子现下的身份可是诸皇子中唯一活着的嫡子了,他既是诸皇子中最贵,自然要比别人更重礼法方可。

    五皇子醍醐灌顶,笑望妻子,“你说的对,倒是我,一时想左了。”

    “倒是殿下,想得远了。身份是身份,说句不当说的说,悼太子难道不高贵?”谢莫如宽慰他道,“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倘因此等小事,孩子们便会多想,日后也无甚出息。大道直行,只要他们有出息,自身出众,还怕没有将来?倘因此等小事便津津计较,那成什么了?亏殿下还为此发愁呢,要我说,正当由此看一看孩子们的心性。毕竟,以前学的都是虚的,非得经事,不能成长。”

    五皇子感慨,“要不都说,不养儿不知父母恩。看着孩子们,时时都要担心。”

    “殿下素来心软,只怕孩子们遇到难事,其实,遇到些磨难倒非坏事,挺过磨难,方成大器。就是玉石,也得切磋琢磨,方成美玉。”谢莫如道,“殿下这些年,何尝容易过。到了孩子们身上,便舍不得了。”

    “是啊。”五皇子忽然道,“咱俩,我倒像做娘的,你倒像做爹的。”

    谢莫如笑着捶他一记,“又胡说。”

    五皇子也是一笑,既已想通,待得天晚,夫妻二人便早早歇下了。

    第二日,五皇子便把写好的让儿子代为就藩的折子呈了上去,然后说了藩地需要建王府,派谴属官云云。大家一听,五皇子这是来真的啊。

    大皇子现下看五弟,当真是越看越顺眼,以往讨人嫌的很,如今可是有眼力多了。可惜父皇不允老五就藩,不然,叫大皇子说,要是五弟自己个儿去藩地,那才好呢。

    穆元帝看五皇子说的有理有据,还是将奏章压中不发,说再考虑一二。

    五皇子是在早朝后私下同穆元帝解释的就藩之事,包括给岳家舅舅捎东西的事,五皇子一五一十的说,“媳妇还让我跟父皇打听一二,不知方家舅舅有何喜好。以往不知道,也没见过。现下既知道了,我们去不了,倒可让六郎代我们跟方家舅舅问安。”

    穆元帝道,“他是个才子,善弈棋,最喜水晶美玉。说来,我这里倒有一套打磨的不错的水晶子,一会儿我命人找出来,一并带去吧。”

    “那父皇有没有什么话捎给方家舅舅?”

    穆元帝想了想,摇头,问五皇子,“大郎何其稳重,六郎年幼,怎么倒叫六郎代你去藩地?”

    五皇子道,“六郎一直养在王妃膝下,月钱都给哥哥姐姐多一锭金元宝,诸儿女中,他更贵重些。儿臣还无世子,但论身份,也得他去。”

    “这也在理,只是六郎毕竟年纪小,身边得安排几个妥当的。”

    “儿子媳妇说了,她虽不能同往,想请江伯爵与六郎一并南下。”五皇子顺势将江行云的事说了出来,道,“江伯爵是王妃密友,与孩子们也都相熟,人亦周全。六郎有她照看,儿子与媳妇都能放心。”

    穆元帝并没有先时五儿子对于江行云的犹豫,他认为江行云的确是不错人选,颌首道,“江伯爵不错,人品本事都没的说。可惜她不肯成亲,不然,朕倒愿意为她赐婚。”

    五皇子道,“这也是江伯爵眼界太高,儿子媳妇给她介绍过好几个,她都看不上。”

    穆元帝好奇了,“眼界如此高?”

    “可不是么,都嫌人家长得丑。可有她那姿容的,世间能有几人呢。”五皇子感慨,“依儿子说,她这辈子想找个姿容相配的,难了。”

    穆元帝:……

    五皇子还问,“父皇,薛帝师什么时候回蜀中,要是他不急,倒可与六郎他们一并走,到时儿子给他安排辆舒适车驾,一路上什么都不用操心。不然,他这一把年岁的,还真叫人不放心。”

    穆元帝道,“这也好,过了暑天再走吧。”

    五皇子也应了,就藩并非小事,自有许多安排。至于六郎拜师的事,五皇子现下未提,想着待走前再说也不迟。

    六郎代父就藩的事,经一早朝,大家便都知晓了。

    大郎几个倒没说什么,就是表示了对六郎的不放心,还有三郎对六郎的羡慕,回家后说六郎,“你可真好运,能跟江姨在一处。唉哟,我也好想与江姨在一起。江姨多好啊,长得好,武功好,文武双全,倾城落雁。”

    二郎道,“听说蜀中人吃的都辣,六弟可得留意说。夏神医说,蜀中人连吃饭的锅都是辣的,六弟你要去蜀中,可得带几口咱帝都的锅碗,不然,怕是饭都吃不惯。”

    “哪里有这般夸张,锅都是铁的,谁家的铁还有辣味儿不成?”三郎先是不信。

    “倘总是用来炒辣椒茱萸,用的久了,自然是辣的。”

    “那蜀中就没卖新锅的了,还要自帝都带。别把人笑死,以为咱们是土老帽呢。”

    四郎五郎都挺不舍,昕姐儿问,她能不能跟着一道去。

    总之,整个府里都因为六郎要去蜀中的事热闹了起来。唯有苏徐于三位侧妃郁郁,想着当初咱们怎么就这般实心眼,王妃叫咱们自己养孩子,咱们就傻不拉唧、欢天喜地的自己养了。早知今日,咱们说啥也不自己养,死皮赖脸也得放王妃跟前啊!

    还有就是六郎的问题,从很久以前,就看有读者留言,的是心会不会谢莫如忙一场是为他人做嫁衣啊,这实在对石头太没信心了,石头从不写be,一向是he的。

    ☆、第335章 夺嫡之三八

    谢莫如对于内宅的掌控一向强大而无微不至,几位侧妃在谢王妃的掌控下生活多年,已深知谢王妃的性情,平日里,五皇子府侧妃的用度在帝都所有皇子府中的侧妃比都是最好的了,但,谢莫如十分忌讳侧妃插手外务。譬如,先前苏侧妃之事,就令谢莫如极是不悦。当然,苏侧妃的下场也是众所周知的。甚至,有许多人猜测,大郎失去代父就藩的机会就是因其生母之故。

    当然,猜测是猜测,没人敢露出半丝这样的想法。

    非但不敢露出来,还得在子女请安的时候,叮嘱自己的子女,“六公子年少,你们自幼一道长大,从未分开过,如今他要去蜀中,再见不知是何时了,多与六公子相处,去蜀中可要带什么东西,六公子那里纵是不缺什么,你们做兄姐的,也得有份自己的心意。”

    大郎一向稳重,对于母亲的话,也是记下了。二郎则与自己母亲徐侧妃道,“六郎得过了暑天才去呢,不用急。”三郎依旧在羡慕六郎,不停碎碎念,“六郎可真是好运道,能跟江姨一道。给他有什么好送的,我有几块料子不错,一会儿就送给江姨去。”

    孩子们都有私产,置办一份给弟弟的送别礼物总不在话下,倒是昕姐儿听说三郎要去江行云那里,便问他,“三哥你什么时候去,也带我一道。”

    “你哪里有空,你得天天去念书。”

    昕姐儿央求,“三哥,你就不能等我休沐的时候去么?”

    三郎道,“女孩子真是麻烦。”

    “就是叫你等我几日,看你这推推托托的样儿。你再这样,我可就告诉父王去了。”

    大郎看三郎一眼,三郎连忙道,“等你,又没说不等你。”心说,真是个告状精。

    大郎好笑,说昕姐儿,“你也是,这么多年也不换一招,就知道告状。”

    “我就说说,哪回真去告了。”

    大郎道,“把六郎也带上。”

    三郎道,“他以后跟江姨在一道时间长着呢。”

    六郎说,“大哥,我不去,去了就是听三哥和姐姐跟江姨说穿衣裳的事儿,听得人想困觉。”

    二郎深以为然,“就是,也不知一件衣裳有啥好说的,绣朵花镶个边儿的都要说上半日。”二郎问六郎,“我叫厨下做了素斋,你要不要跟我去静心庵,咱们一道去看六婶。”六皇子妃是二郎的知己,俩人都是美食爱好者,因为六皇子妃去了静心庵念经,再交流只能就素斋进行交流了。

    六郎更不想去庵堂,他道,“我就不去了,一会儿问问母亲可有什么要给六婶捎带的,二哥你到时一道给六婶带去呗。”

    二郎点点头。

    六郎说了几句话,就闷闷的走了。

    三郎问五郎,“六郎怎么了?看他不大乐的模样。”去蜀地多好啊,要不是父亲直接决定叫六郎去,三郎也挺乐意去的,去外头走走,还能跟江姨在一处。

    五郎因与六郎年龄最接近的兄长了,五郎想了想,说,“许是舍不得家吧。”

    三郎大为惊讶,“这有什么舍不得的?”

    大郎敲他一记,“你以为谁都跟你一般没心没肺。”

    “我哪里是没心没肺,我这叫心胸宽广。”三郎道,“听小唐哥说,蜀中可是好地方,人说是天府之国,比闽地好多了,咱们在闽地时,哪年夏天不刮台风啊!有时我都担心把屋顶刮没了!蜀中不一样,尤其蜀中美女,你们听说没,大伯给皇祖父献了好几个蜀中美人……”

    四郎很实在的表示,“三哥,你是不是想让六郎给你带蜀中美人回来啊?”

    三郎立刻摆出正经脸,“我是那样的人么?”

    四郎很实在的点点头,三郎给他气个好歹。

    六郎很惆怅的回了房,等着用晚膳。看兄姐都为他要去蜀中高兴,六郎觉着,他一点儿不高兴,他也不想离开家,离开父母,离开兄姐,他觉着,在帝都挺好的……虽然说是让他代父亲就藩,六郎也很想为父亲出力,可一想到要离开家,他就高兴不起来。

    年少的六郎还意识不到政治上选择,只是单纯的觉着郁闷而已。

    他身边侍女嬷嬷数人,自有人看出六郎的郁闷来,早有人回禀了谢莫如,谢莫如什么都没说,只是命侍女好生服侍。见六郎并未因此耽误功课,才叫他到跟前开导一二,六郎心里闷闷的,待嫡母问他时,他又碍于小男子汉的面子问题,道,“我知道这是替父王分忧,母亲,我是愿意的。”

    谢莫如问,“那你知道为什么是让你去,而不是让你哥哥们去吗?”

    六郎有些隐隐的感觉,但那种感觉并不真切,他是家中幺子,虽是养在嫡母膝下,可平日里哥哥姐姐们每天也要过来一道用膳、检查功课的,再加上嫡母对他们都很关心,六郎又是做弟弟的,并不会觉着哪里就能胜过兄长们。六郎摇摇头,道,“父王母亲叫我去,我就去。”

    “现下不明白,待你长大,就会明白了。你自幼养在我这里,别人会高看你一眼,这是对你身份的提升,但同时,也要有相应的责任需要承担,就譬如代父就藩之事,你兄长们年岁都比你大,叫他们去,未为不可,但因你养在我膝下,子以母贵,故此,就要你去了。”谢莫如道,“身份与责任是相连的,不论任何时候,都是如此。”

    六郎点点头,小声道,“我就是舍不得家里,也舍不得母亲。”

    谢莫如心下一叹,凌霄何等冷淡之人,六郎却偏偏长情的很,谢莫如摸摸六郎的小脸,揽他在怀里道,“你虽去了蜀中,咱们也可通信哪。再者,我倒是想去,偏生去不得。六郎就替我看一看蜀中的山河、风景、人物、特产。”

    六郎有些伤感的红了眼圈,悄悄的在嫡母肩上蹭了蹭。

    把六郎安慰好了,傍晚,五皇子回府,与妻子道,“李相致仕的折子,被父皇驳回了。”

    谢莫如有些遗憾,但也可以理解,李相毕竟是简在帝心的老臣,何况,太子下毒的事,李相怕是当真不知的,不然,李相怕是早与东宫划清界线的。毕竟,这么蠢的法子,一看就不似李相手笔。谢莫如道,“看来,陛下心里,李相仍是可用之人。”

    五皇子道,“李相虽一惯倾向悼太子,到底还有些底线。”

    谢莫如知道五皇子说的是谁,便问了,“宁祭酒还没把悼太子陵修好呢?”要谢莫如说,这位宁祭酒还真有些小机伶,悼太子是自尽而亡,陵寝还未修建,当然,依悼太子的身份,虽是以亲王礼发丧,但其陵寝的规模肯定是不能与亲王陵相比的。给悼太子修陵,这差使没人愿意干,然后,宁祭酒自请领此差使。他这一去修陵,倒躲过了穆元帝对东宫旧人的清洗。

    五皇子冷哼一声,讥诮道,“他这陵还不得修个三年五载呢。”

    谢莫如淡淡道,“既若此,不论是他身上的祭酒之职,还是兼任的翰林掌院学士之职,都十分要紧。这眼瞅要春闱了,国子监里的举子们少不得要参加的。今宁祭酒不在,国子监到底是个什么章程,可不好耽搁了学子们。再者,春闱后,朝廷要选官,翰林还有庶吉士之考,选了庶吉士后如何安排,又是一件大事。还有每年散馆的翰林的考评,如今由谁掌管,都是要紧事务。朝廷又不是没有可用之人,没的把差使都安一人身上,倒把宁大人累着。”

    谢莫如可不是你避了,我就不追究的性子,她与宁家嫌隙已久,今有这等机会,再不能放过的。不说落井下石,倘不是宁祭酒躲去给悼太子修陵,谢莫如早就弄死他了。但,纵宁祭酒跑去修陵,他身上这些差使,也休想保全。

    五皇子道,“明儿少不得跟父皇提一句。”

    五皇子当然不会自己开口,就如先前悼太子得势时,多的是人为悼太子出头为难五皇子一般,今悼太子已死,朝中亦有的是人愿意为五皇子痛打落水狗。

    不必五皇子出面,自有御史来说,宁大人为修陵使,不论祭酒之职,还是掌院学士之职,居小九卿之位,皆是要职。尤其春闱在即,不论国子监还是翰林院,皆忙的很,宁大人既在修陵,这两样差使总得有人撑起来,不至于误了朝廷大事。

    穆元帝便命内阁另议国子监祭酒与翰林掌院学士人选,好让宁大人安安生生的为悼太子修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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