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明帝用早膳时将此事与谢皇后说了,谢皇后笑,“大臣们这也太急了,孩子们都还小,纵是要立储,也不急于一时啊。”

    “可不是么。”昭明帝道,“总要看一看贤愚如何?”

    “陛下说的是。这事还当慎重,储位非同小可。不说别个,先帝因何过身,追根究底还不是因悼太子之事伤了龙心龙体么。这储位,倘给了撑不起来的孩子,就不是爱他,而害了他。”谢皇后道,“我说句不当说的话,咱们没有嫡子,几个孩子说起来,都是庶出。虽有子以母贵的说法,陛下倒是不必考虑诸妃嫔,我知道她们的,她们也不懂政事机要。要依我说,陛下不妨细辩几个孩子的资质,看谁好,多给些机会,慢慢儿的就能显露出来。就如同当年陛下一般,陛下先治闽地,大败靖江。其后,收复江南,战功之盛天下皆知。当年,先帝立您为储,朝中百官拥戴,如此,水到渠成,就是如今的几位藩王,哪个不是心悦诚服呢。”

    “我也是这样想。”打发了宫人内侍,昭明帝悄与妻子道,“六郎年少,他毕竟是跟着你长大,身份上就有所不同,当初也是他代父就藩,只是,储位不比藩位,还是要再大些,才好斟酌。你心里有数就行,别说出去。”

    谢皇后好笑,夹了一筷子小青菜给昭明帝,“我晓得。”又道,“我虽养他长大,当时也是有缘由的,凌霄不喜这孩子,我却是见不得这种生而不养。可话说回来,这储位容不得半点私心,陛下只需考虑谁更合适,不必想多余的。陛下不论相中了谁,都是我的孩子,都要叫我母亲。”

    昭明帝心下熨帖,深觉妻子可亲可敬。

    夫妻俩说一回储位,待用过早膳,昭明帝就提起闺女与忠勇伯之事来,谢莫如笑,“忠勇伯颇是知礼,我问过端宁的嬷嬷,教的也很是认真。”

    昭明帝道,“这成亲做夫妻,要的可不是认真。俩人之间,到底有没有好感?”

    谢皇后将一盏茶塞丈夫手里,嗔道,“可急什么,你倒是听我说呢。”

    “好好,说。”昭明帝喝口茶,洗耳恭听。

    “咱们端宁还是小姑娘,忠勇伯可是二十五的人了,大咱们端宁八岁,这男人要是想哄小姑娘,多的是手段。倘忠勇伯不尊重,那也是不行的。先得人品好,这才是第一关。如今忠勇伯举止有礼,可见是个知礼的。他人品先过关,才能继续教端宁,待过些日子再看,如果端宁对他有好感,再问问忠勇伯的意思,这做亲事,总得两人都乐意才行呢。”谢莫如道。

    昭明帝点头,“这事儿,还就得你们妇道人家来,你们心细。”

    谢莫如笑,“反正我是想多留端宁两年,慢慢儿来吧,忠勇伯于男女一事上,也有些冷淡,必得叫他开个窍才好。”

    昭明帝深以为然。

    嫁闺女可不是娶媳妇啊,儿媳妇不满意还能换,这女婿不满意,当然,也能换,但,昭明帝还是盼着女儿能顺心顺意。

    说一回儿女亲事,昭明帝就说到秋狩上来了,谢皇后道,“宫里都谁随驾,陛下可有数?”

    昭明帝道,“自然是你随我去了。”

    “这我如何不知,我是说淑妃贤妃她们。”谢莫如道。

    不得不说谢皇后提此事的时机,刚说完储位的事,谢皇后此时提妃嫔,昭明帝直接道,“她们还是算了,一个个的不像会是打猎的,太皇太后也动不得,不如让她们留在宫里服侍太皇太后吧。”

    “这也好。”又说到诸皇子,谁随驾谁留守。谢皇后先道,“三郎媳妇正有身子,怕是不能随驾的。”

    昭明帝道,“那就让大郎三郎留守吧。”

    谢皇后自然称好,至于朝中大员都有哪些人随驾,谢皇后便不过问了。

    此是昭明帝登基后第一次秋狩,故而,场面颇是盛大,内阁之中,留下礼部贺尚书兵部柳扶风,其他都可随驾。就是如永定侯这等致仕老臣,昭明帝也点了随驾,还有赵国公这在先帝时颇得重用的,昭明帝命他一并去,另外,昭明帝看着顺眼的,朝中有体面的,都能跟着去热闹一二。

    至于朝中相关衙门,亦颇为用心。钦天监就提前卜算吉日,预测天气,内务司礼部安排一应出行事宜。

    还有,在帝都的诸藩王世子、诸公主、郡主,都点了随驾。

    只是——

    文康大长公主上了年岁,不放心太皇太后,没去。

    永安侯随大长公主一并留在了帝都。

    永福长公主宜安公主因夫家有孝,虽不必公主们守孝,到底也没去。

    另外就是寿宜长公主孩子还小,不放心孩子,便也留在了帝都。

    长泰长公主与三妹寿阳长公主四妹寿婉长公主带着各自的驸马,随驾秋狩。

    此时,谢皇后与昭明帝正在辇车车窗看向外头骑马的端宁公主,遇着宽敞平坦的地界儿,端宁公主还会骑马跑上一段。尤其,猎场还没到,公主便把小弓小箭的背身上了,昭明帝笑道,“端宁还真有些臭美。”

    谢皇后笑,“孩子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秋狩,自然高兴。”

    谢皇后来了兴致,也会出去骑马。这个时候,昭明帝便不大放心,骑马在一畔跟随,只担心皇后骑术不好摔着了。帝后二人如此恩爱,寿阳长公主与长泰长公主道,“咱们陛下与皇后,这份儿恩爱也没谁了。”

    长泰长公主心下亦做此想,却又觉着世间之事,出人意表的颇多,就如帝后夫妇吧,谢皇后是个厉害的,陛下也是个端严的,这俩人真不知怎么合了拍,老夫老妻,越发甜蜜了。

    待到了行宫,昭明帝与皇后自然占的正宫正殿,余下的宫室再是皇子公主各有分派。昭明帝道,“这行宫还是我主持修缮的,当时已是破败了。偏生修好后,就用了一次,那回赶上地动,后来父皇再未用过。”

    谢皇后笑道,“先帝其实不大爱出行。”

    昭明帝也这样想,当天到行宫先做休息,第二日才去打猎。端宁公主特意跟她爹说了,让她爹给她分个猎区,昭明帝那叫一个不放心,道,“你跟着朕就是。”

    “我要自己有猎区,二哥他们都有呢。”端宁公主不乐意道,“父皇你别太小看人好不好,我跟忠勇伯学骑射好久了呢。”

    昭明帝只好给闺女安排个小猎区,命人把猎区的大型猎物驱走,还让忠勇伯随护公主。

    昭明帝的猎区自然是最大最好的,他年轻时多有征战,故而,对于狩猎之事颇为喜欢,要不然也不能一出国孝就急吼吼的安排秋狩。谢皇后与昭明帝一处,谢莫春谢思安都跟着端宁公主。

    昭明帝原想着妻子的骑射也就那样呗,没想到谢皇后还颇有斩获,第一天就射到了一只野兔两只山鸡外加一头黄羊,端宁公主却是得个零蛋。回家时也很高兴,知道母亲有这许多斩获,端宁公主直道,“早上常见母后练拳,没见母后射箭啊。”谢皇后少时并不懂武功,早上只是起来遛达遛达,锻炼身体罢了。后与江伯爵相识,江伯爵武功一流,教了谢皇后几招,谢皇后才会了一些。至于骑射,谢皇后道,“是有些年头儿没碰过了,故而有些生疏。”

    端宁公主好奇的要命,问,“母亲,你是什么时候学的?”

    谢莫如想了想,“十来岁的时候吧。”

    端宁公主跌足叹道,“真可惜真可惜!母亲,你要是自小学武功,包管是一代大侠。”

    谢莫如直笑。

    谢皇后的骑射的确不错,虽称不上精湛,但能有所斩获,在女眷中,这也是一等一了。像谢莫春谢思安就完全没有这方面的天分,故而,有人由此说,谢皇后身上的方家血统,还是得到遗传了的。

    其实,不说谢皇后这位女眷,就是文臣中如李九江、赵时雨,皆骑射出众,颇有斩获。穆元帝知此事,还特意赏赐了二人一番。

    当天,大家吃的便是打来的猎物。

    第二天,大家仍是去打猎,谢莫春谢思安实在不是这块料,便没有再去,端宁公主去了,结果,把脚崴了。说起此事就得念佛,昭明帝先时还叫人把端宁公主猎区的大型猎物撵走,什么熊啊虎啊的是绝对没有的。但事情就是这么寸,端宁公主这样的二把刀就遇到了一头受伤的黑熊,端宁公主一箭过去,正中熊眼,那熊当时就疯了。皇室中的马匹再温驯,那也是马,疯熊往前冲时,马匹受惊,把端宁公主自马上摔了下来。幸而就崴了下脚,倒是亏得有忠勇伯,忠勇伯何等人物,据说忠勇伯是三下五除二就把黑熊斩于刀下。

    当然,事实上也没这么容易,主要还是仗着人多,把熊给杀了。

    公主崴了脚,做过一些简单处理后,就连忙把公主送回来了。

    端宁公主自此芳心初动,谢皇后过去看望闺女时,端宁公主道,“侍女们都吓坏了,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伤,就是崴下脚,打猎受伤不算什么大事。她们只会取药来给我敷,忠勇伯握着我的脚,咔一声,骨头就复位了。”端宁公主精神不错,亦不是娇气的人,说起来还有些高兴。

    谢皇后看她那模样口气,对忠勇伯很有好感的样子,谢皇后问,“把他许你做驸马如何?”

    端宁公主有些惊讶,之后脸上微红,道,“也不知忠勇伯愿不愿意。”想一想,道,“忠勇伯教我骑射这些日子,也挺平常的。”

    “若谦卑太过,只堪为臣下。若意态随意,便是唐突于你。愿不愿意,问一问他便知,倘他不愿,世间好男儿多着呢,另选好的就是。”

    端宁公主点头,“那母亲帮我问问吧。”

    端宁公主跟着谢莫如长大,最大的好处就是,她明白,世间之事,许多不能强求,她纵是公主,也不能摘星摘月,故而,端宁公主的心态一直很平和。

    谢皇后便与昭明帝说了端宁公主的意思,昭明帝信心满满,道,“朕之爱女,忠勇伯哪有不愿之理?”当下便召忠勇伯来问。

    忠勇伯还以为昭明帝要问罪于他公主受伤之事呢,结果,听到皇上问他可愿意尚主,忠勇伯当时就傻了,愣愣的仿佛一尊石像,昭明帝看他不语,问,“你倒是说句话。”

    忠勇伯甭看千军万军、尸山火海都经历过的人,于这件事还是头一遭,脸上顿时红了,道,“臣,这个,臣,那个,臣,臣命硬。”话说忠勇伯虽脸红,但脸红到这般俊秀的,朝中也就一位忠勇伯的。要知道,当初先帝看他一幅好相貌,便有尚主之意。只是因忠勇伯无父无母,六亲死绝,先帝怕他命硬,此方作罢。

    今忠勇伯说自己命硬,昭明帝一想,可不是么,忠勇伯无父无母的,谢皇后道,“你如何,陛下是尽知的。要是嫌你命硬,根本不会提及此事。你要不愿,陛下也没会勉强。”

    忠勇伯忙又道,“不勉强不勉强。”

    昭明帝别开脸偷笑一回,方端正了脸道,“那这事就定下了。”

    忠勇伯连连点头。

    忠勇伯觉着,自己平凡的一生总是有些不能预料之事。

    譬如,好端端的在道观习武,下山回家,家没了。他就想给父母报仇,然后加入山贼组织,后来才知道山贼中大头领是南安侯,二头领是李九江。于是,他后来成了伯爵。

    又譬如,陛下让他教端宁公主骑射,忠勇伯是完全没有想过,陛下会有赐婚之意。端宁公主是谁啊?这是陛下爱女,陛下就这么一个女儿,唯一的女儿。忠勇伯现下也是帝都权贵圈中的一员了,他也知道帝都权贵之家有多少出众子弟想尚主,那么些人还轮不到呢,怎么就轮到他了呢?

    忠勇伯不是个感情丰富的人,但此时,他觉着心中仿佛一股热流涌过,他爵位虽高,因家族皆无,未免就有命硬的嫌疑。听说先帝也打听过他,想令他尚五公主,可想到他父母双亡,觉他命硬,最终并未应允这桩亲事。只是没想到,陛下竟许以唯一爱女。

    忠勇伯没有那种娶公主不好伺候的想头,陛下肯许以爱女,这样尊贵的公主,只要不是不讲理,就说明陛下对臣下的信任与器重。更何况,他的出身,竟能娶陛下唯一爱女,这是何等爱重!

    忠勇伯还是头一遭翘着唇角回了自己营帐,他这幅荡漾模样给小唐瞧见了,小唐大为吃惊,闪着八卦的双眼追问,“这是怎么了?如何这般欢喜!”

    忠勇伯摸摸自己脸,连忙换张严肃脸,问,“师兄可是有事?”

    “听说公主摔着了,我过来问问,要紧不?”

    “无大碍。”忠勇伯倒了盏茶给小唐。

    小唐听说公主没事,也就放心了,继续问忠勇伯,“我还的担心你护卫公主不利要受罚呢,你这么美滋滋的样儿,看来我是白担心了,你似是有什么大喜事!”

    忠勇伯没忍住又笑了一下,赶紧抿住嘴巴,道,“是有喜事,只是眼下不能说,过几天师兄就知道了。”

    “什么事这么高兴啊,莫不是陛下给你升官儿了?”

    不论小唐如何打听,忠勇伯都不说,小唐问不出来,只好嘀嘀咕咕回了他爹的帐子,唐相道,“如何?忠勇伯没被陛下责怪吧?”

    “没有,他还一幅欢喜的了不得的模样。”小唐瞪圆眼睛,嘴里竹筒倒豆子一般,把事说了一遍,道,“爹你不知道,彭师弟从来就是一幅吃斋脸,今儿不晓得为何,高兴的藏都藏不住,一个劲儿的傻笑呢。还说有喜事,只是现在不能说,还说以后就知道了。真不知是什么不能说的喜事?”小唐奇怪嘀咕一句,“喜事不该是越多人知道越好么

    唐相不愧昭明帝心腹之臣,思量片刻,忽而一笑,道,“果然是一件天大喜事。”

    小唐越发好奇了,他与忠勇伯关系极好,什么事,他都不知道,他爹竟然知道了呢?小唐连忙问,“爹,到底什么事?”

    唐相哈哈一笑,道,“的确是眼下不能说,过几日你便知道的。”

    直把小唐急的够呛。

    小唐又去找他师傅打听,李九江听小唐说完来龙去脉,亦是一笑,“嗯,的确是大喜事。”

    小唐问,“啥喜事?”

    李九江摸一摸唇上小胡子,笑道,“眼下不好说。”这事自然要陛下赐婚后才好说的。

    小唐:平生最恨聪明人!

    ☆、第369章 皇后之十二

    端宁公主与忠勇伯的亲事是秋狩之后,回到帝都,昭明帝才宣布的。

    这道赐婚,简直震惊帝都上下。

    大家原都以为忠勇伯是要效仿其师李九江李尚书,一辈子光棍到底呢,结果,竟然如此深藏不露,原来人家单着是为了尚主啊。

    说这话,完全就是嫉妒。

    其实,哪怕忠勇伯也完全是在昭明帝提及尚主一事时,才知道昭明帝有令他尚主之意的。连忠勇伯这给端宁公主当了一个多月骑射师傅的人都不晓得,其他人更猜不到了。

    主要是,忠勇伯虽位高爵显,但他在帝都委实是属于怪人一流。

    是的,很怪。

    忠勇伯这么高的地位,自己战功封爵,尽管年纪轻轻,除了当差,委实没什么别个爱好了。他与同僚之间倒也有些来往,但也仅止于此。

    在帝都权贵们看来,忠勇伯是个有些孤僻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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