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昭云那里非常顺利,李九江上午过去,中午便回宫复命,奉上方昭云所写的表章。昭明帝看过之后,将表章合上,道,“方家舅舅现下如何?”

    “方公子日子过得恬淡,臣说明此事,方公子稍有惊讶,后摇头说‘帝都还是老样子’,就写了这道表章给臣,臣便回来了。”

    昭明帝感慨,“方家舅舅果然是明理之人。”看来,这事的确与方昭云无干。

    方家旧案,昭明帝原也不大相信是方昭云的指使,主要是,定这案的人是辅圣公主,这是方昭云方舅舅的亲娘,方舅舅总不会为了翻案就把亲娘置于尴尬境地的。总不能说,他娘杀错了,误判此案,把夫家一家都杀绝了。

    只要不是跟亲娘有仇的,一般儿子干不出这样的事。

    而自方舅舅的举止来看,实不似这样的人。

    此事有方舅舅上书,直言英国公一案并无隐情,朝臣顿时无话可说。

    待出了正月,昭明帝打了赵时雨带着使团出使西蛮,接着就是四郎五郎的亲事。兄弟俩,一个二月初,一个二月尾,皇家有喜,将朝中诡异的气氛冲淡几分。

    只是,四郎五郎亲事刚过,帝都再次迎来一位不速之客——宁致远。

    宁致远不是为了别个,为的还是去岁旧事,愿意就海贸关税让步,迎妙安师太回四海国与他们国君母子团聚。

    谢莫如还是那句话,“一日不能找回行云,妙安师太一日不能回去。”

    此时,距江伯爵失踪已有一年的时间,朝中大多数人都觉着,江伯爵大概已经不在了。如果四海国能就关税上有所让步,那么给朝廷带来的将是数十万甚至百万两的收入。

    宁致远提出此等优厚条件,颇是令人心动。

    但昭明帝硬是不允,朝中大臣颇多相劝,昭明帝完全就是吃了称砣一般,其后人们才知道是谢皇后不肯松口。连唐相在家都说,“皇后娘娘自是个重情重义之人,但江伯爵如今可能真的……”就是留那妙安在帝都,杀不得打不得轻不得重不得,还不若放回去换了银子呢。

    小唐道,“倘是将妙安交还给四海国,四海国反悔怎么办?”

    唐相道,“四海国为我朝海留保驾护航,收入颇丰,他国狭地小,国中亦无甚出产,全指望着从这儿赚银子呢。倘他反悔,便是要开战了。你以为与我朝开战,于他又有什么好处么?还是说靠他那些军队,可以与我朝一战。纵海上不如他,他想登陆也难。一旦我朝关闭海港,纵我朝商事受损,他只有比我朝更加艰难的。”身为一国首辅,唐相还是相当有自信的。

    就是皇后娘娘这执拗的……还有陛下,平日里觉着帝后恩爱,国之大幸,今却觉着,陛下于国政时,该拿出一国之君的气概来方是。

    唐相难以说服昭明帝,郁闷之下,还去李九江府上走动了一回。唐相道,“咱们与江伯爵,都是在战场上同生共死过的过命交情,倘有半丝可能,自是以找寻江伯爵为先。但眼下都过去一年了,江伯爵依旧没有消息,哎……”

    李九江明白唐相所言的利弊所在,道,“娘娘的性子,她认准的事,断难更改的。”

    唐相问,“如果明年宁致远再来呢?一年一年的,时间久了,因一人而置国家朝廷的利益而不顾,娘娘贤名必会受损。”

    李九江道,“以后还不晓得,但今年是绝无可能了,让宁致远回去吧。”

    宁致远走前都与鸿胪寺官员道,“这东穆朝廷,倒不知是皇帝陛下做主,还是皇后娘娘做主了?”

    鸿胪寺卿正色道,“自然是陛下做主?”

    宁致远牵起唇角一抹浅笑,“是吗?”带着使团告辞而去。

    这话不知怎么传播了出去,如唐相所担忧的那般,朝中对谢皇后颇有成见。

    宁致远刚走,苏家要起复的第三代第四代子弟来到帝都,其间就有六郎未来的岳父苏航。苏航也是带着妻女来的帝都的,谢莫如听说后与昭明帝道,“苏家孙辈只有一年孝,按说去岁就该来帝都的,如何耽搁到今日?”

    “苏语的身子有些不大好,去岁冬病了一场,子孙侍病。待得苏语大安,方到帝都来的。”昭明帝说着,不由笑道,”苏语这名儿,跟不语说着倒似一人似的,他们兄弟这名字也有意思。”

    谢莫如笑,“苏相是个寡言的,苏相夫人只怕儿子们也如苏相一般寡言,于是,苏相三子,便取名苏言苏语苏云。结果,苏言苏语仍是苏相那沉静的性子,倒是苏云,自小话多,苏相有时都受不了家中有这么个聒噪的儿子,便为他取字不语。”

    昭明帝自是知道苏家诸子名字的来历,但每次听都觉有趣。

    谢莫如笑道,“苏家子孙要起复是朝廷的事,倒是先帝临终前给六郎指了苏航女为妻,苏航正是苏语的长子。先前总是不巧,后来苏家又回原籍守孝,苏氏女我还没见过呢。如今四郎五郎都娶了媳妇,端宁的亲事也定了,六郎虽小几岁,也快长大了。这苏氏女,我得见见。”

    昭明帝笑,“宣召苏航太太携女进宫就是。”

    谢莫如虽未见过六郎媳妇,却是见过安平郡王妃的,安平郡王妃也是苏氏女,论起来,是六郎媳妇的堂姐。

    谢皇后相召,苏氏母女自然收拾的妥妥当当的进宫。

    端宁公主消息灵通的紧,也跑过来跟母亲坐在一起,听着几人说话,她其实是专门过来看苏姑娘的。

    穆元帝临终前给六郎定这桩亲事,不是出于突然,而是早有预计。如同最了解穆元帝的人是谢莫如,穆元帝啊,也是看透了谢莫如的打算。谢莫如对于苏氏母女并没有任何偏见,虽然穆元帝用这桩赐婚打乱了她的计划。但计划是死的,人是活的,意外时时都会发生。

    苏航一直做的是外任官,母女二人随着父亲游宦天下,故而,苏氏女也算有见识的了。

    谢莫如问,“叫什么名字?”

    苏氏女柔声道,“民女单名一个圆字。”

    “是哪个字?”

    “方圆的圆。”

    “这个字好,待你及笄时,我为你取字。”

    苏氏母女连忙起身谢过皇后,谢皇后也就是与她们说些各地风土人情,又问了问她们在老家守孝之事,也就略坐了小半个时辰的模样,谢皇后便令她们退下了。

    端宁公主笑,“苏姑娘长得挺好看的。”

    谢莫如道,“你怎么这般消息灵通。”

    “是三哥说苏家人来帝都的,我一猜母亲就要见一见苏姑娘的,哥哥们都成亲了,剩下的就是六郎了,这还是皇祖父亲赐的亲事。我说叫六郎一道来,他还在书房装道学呢。”

    谢莫如一笑,“六郎那是念书认真。”

    “我不信,他肯定现在百爪挠心,估计坐书房也读不下书去。”

    “当谁都跟你一样,过生辰时在院子里溜达了八圈,就等着忠勇伯送你寿礼呢。”

    端宁公主很有些不好意思,起身道,“母亲,我去看看三嫂和小侄子。”

    “去吧,别再去闹六郎,今天讲课的是韦学士,韦学士一向方正。”

    端宁公主学着韦学士的模样做个捋须状,道,“脸拉得老长呢。”

    谢莫如给她逗的一乐。

    端宁公主在谢皇后这里见着了苏姑娘,傍晚还特意同六郎说了一声,苏姑娘叫什么名字啦,长什么样啦,热心的了不得。

    端宁公主与三郎道,“六郎装的没事人儿一样,后来我一看,耳朵都红啦。”

    三郎哈哈大笑。

    六郎坚决否认,“没有的事儿,你非嘀嘀咕咕的同我絮叨,我能不听么。”

    “那你别听到耳朵尖儿泛红啊。”

    六郎道,“大暑天儿热的。”

    这下子,连大郎几个都笑了起来。六郎给兄姐们笑的,这下子,自脸到脖子,都红成了一片。三郎还摇着扇子起哄,“唉哟唉哟,天儿可忒热啊!”

    过了暑天,皇子府公主府的都建设好了,第一件事就是成年皇子开府,从宫里搬到宫外,自此之后就自己在王府里过自己的小日子了。当然,昭明帝没少给儿子们发些家底,除了现银,亦有庄铺,以免他们不够花用。

    接着,就是端宁公主的大婚礼。

    整个自赐婚到过六礼各种琐碎,都是小唐媳妇铁氏帮着忙活的,如今就要大婚,小唐还自荐为迎亲使来着,可惜他已成亲,做不得迎亲使。小唐直接推自己的老光棍师傅李九江替补了他,与忠勇伯道,“咱师傅还光棍着呢,有这出头露脸的机会,先给师傅用。”

    李九江曲指敲小唐下脑门儿,倒也没拒绝迎亲使的事。

    小唐私下很是心酸的与三郎道,“我师傅肯定是帝都城里年纪最老的迎亲使了。”

    三郎好悬没笑出声来。

    公主大婚自有章呈,但端宁公主有五个哥哥一个弟弟,还些诸藩王在帝都的世子,都是端宁公主的堂兄们,再加上诸多想尚主结果给忠勇伯截和儿的。于是,端宁公主大婚,忠勇伯很是给灌了些酒水。就这,还是有小唐帮着挡酒呢。

    总之这场大婚是自晨间一直热闹到天黑,其场面盛大,完全不逊于皇子大婚礼。

    昭明帝与谢皇后对爱女的赏赐更不必说,那嫁妆单子都有三尺厚,可见这位端宁公主的荣宠。

    端宁公主成亲是在公主府,昭明皇帝嫁了爱女,好几天没精神,直待爱女三朝回门,见公主与驸马琴瑟相和,眉目欢喜,昭明皇帝才放下心来。

    忠勇伯娶妻之后,小唐与李宣就有了同样的心事——老光棍李九江的终身大事。

    小唐是对他爹发愁,道,“你说我师傅,要人才有人才,要相貌有相貌的,怎么就不想成亲呢?”

    唐相脸色端庄,与儿子道,“人各有志,无需强求。”其实老头儿心里怀疑李九江身体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小唐与唐相不愧是父子,颇是心有灵犀。只是,一人敛于内,一人形于外罢了。小唐摸摸今年唇上新留的一撇小胡子就说了,“要不是我亲自试过,我得怀疑他是不是有问题。”

    唐相当下就炸了,脸都青了,怒吼吼的问,“你怎么试的?你这混账!”唉哟,李九江可不地道啊!他儿子小小年纪,这是给姓李的骗了呀!唐相挽着袖子就要去找李九江拼命!

    小唐连忙拉住他爹坐回椅中,道,“你这是怎么啦?去岁冬不是陛下去汤泉宫了么,我师傅也得陛下赏了一套汤泉宫附近的宅子,地段儿很不错,院里也有温汤泡。我跟我师傅一道泡的,我趁机摸他两下,他那家伙好使着呢,就揉了一把,刷就立起来了。”

    唐相听得都要捂脸,怒火啊拼命啊什么的更是不知飞到哪个九霄云外去了!羞愧啊!丢脸啊!他怎么养出这么个没脸没皮的小子哟!竟然对师长不敬!他对不住李尚书啊!唐相恨不能缝上儿子的嘴,厉声喝止他,“再不许对外说,不然我敲死你!”

    “这可怎么啦!都是大男人,又没什么关系。”

    唐相都要泪流满面了:儿子,男人也要一点儿贞操的好不好!

    既然李九江身体没问题,怎么就过得跟个苦行僧似的呢?

    唐相委实百思不得其解。

    李宣也不能解,为他大哥的亲事,李宣操十来年的心了。

    兄弟俩原本在合欢树下煮了茶,正在品茶呢,李宣便旧事重提起来,他道,“只要大哥有看中的,或者大哥偏爱什么样的,只管与我说。不要成天说缘分缘分,你不出去找,缘分难道能从天上掉下来么。”李宣真是愁死了,以前愁他弟李宇,李宇总算是成了亲。现下愁他哥李九江,他哥完全就是一幅要把光棍做到底的气概!李宣愁的,都想要找钦天监看看他家祖坟的风水了,是不是他家祖坟风水不对,出光棍啊!

    李九江见一向温文儒雅的禁卫大将军都有些急,微微一笑道,“我的缘分已经来过了。”

    李宣眉梢一挑,捏着紫砂小盅的手停要半空,身子不由倾向兄长,问,“这话怎么说?”

    “我已有心仪之人。”李九江面色平静,眼神泛起一丝涟漪。

    李宣就更不解了,他哥这般品貌地位,“那如何不把嫂子娶进门来?”

    李九江默而不语。

    ☆、第371章 皇后之十四

    李宣已经绝望了,他回家时脸色都是灰的。

    长泰长公主见丈夫这般模样,先令宫人服侍着丈夫洗漱后换了家常夹棉袍子,给他递盏香茶,看他吃了半盏方问,“这是怎么了?”

    李宣也不说,叹气叹半宿。

    长泰长公主给他叹的觉也睡不好,只得再问他,“不是去大哥那里么,可是大哥有什么事?”

    “完了!”李宣郁闷半宿,此方借着帐中微光,侧身望着妻子,俩人在被窝里说些私房话,李宣道,“大哥的亲事,算是完了。”

    “这话怎么说的?大哥何尝有亲事了?”长泰长公主倒是一直知道丈夫十分关心李九江终身大事,丈夫自来就是这么个脾气,兴许是长子的缘故,爵位的继承人,李家的族长,故而丈夫对家族对兄弟,都非常有责任感。李家四兄弟,虽李九江是庶出,永安侯文康大长公主对李九江一直淡淡的,但李家兄弟四人关系不差,尤其李宣,自来照顾这个庶兄。李九江当然也值得人对他好,不论才干还是人品,李九江亦是一等一的出众。便是长泰长公主如此身份,如今也要喊李九江一声大哥的。

    李宣与妻子道,“先时我竟不知道大哥的心,大哥他早有喜欢的人了。”

    “那为何不娶进门?”长泰长公主道,“咱家又不是那等势利人家,任大哥人品才干,也鲜有他不能匹配的。”这是实话,自李九江少年时把声名洗白,就一直有人想把闺女嫁给他。李九江打光棍,不是因为娶不着媳妇,而是他不娶!他要是想娶,多的是人愿意做媒。

    可长泰公主如此一问,李宣愈发忧伤了,道,“哪里还能娶?倘是早两年我知道大哥的心意,纵大哥不说,我也必会替他开口的,今江伯爵生死不知,又往哪里娶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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