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是,杨英悟吗。
    凶手与应隆,或许和外公都缠斗过,并不占明显的上风,都曾被看见了背后的纹身。
    因此,他不会是个身强力壮的年轻人。
    若从杨英悟的年龄来看,确实是符合的。
    杨英悟身姿清隽,肌肉流畅,一看便保持着规律的锻炼。可他精瘦、身形单薄,若对上胖硕的应隆,与虽年迈可魁梧硬挺的外公,确实是五五开。
    由此,若凶手是他,绝对是合理的。
    可小丑呢。
    小丑又是谁。
    梁屿琛与他交手过,深知,那绝对是一个训练有素、敏捷力壮的青年人。更多免费好文尽在:cf pla ng 8.c om
    或许,这个推断,是草率的,是武断的。
    然而,哪怕只有一丝契合,也必须严之以待。
    可若想捉拿杨英悟,以他的身份地位,若没有合法的官方支撑,单靠他一人,恐怕会遭重重阻碍。
    因此,梁屿琛下意识便想拨通向叶吉的电话,
    可自几年前所遭遇的那次背叛,骨子里的戒慎与疑心到达顶峰,再无法轻易信任任何一人。
    他一直不向警方寻求合作,除却担心打草惊蛇,更恐敌方势力早已渗透,从中作梗,反倒有百害而无一利。
    思绪仍在犹豫,可梁屿琛人已到达社区政务大厅。
    杨英悟的助理自然是认识他的,热情地告知:“杨书记递交了出境旅游的申请,今天刚拿回护照,现在大概在机场呢。”
    梁屿琛眉头拧紧,马不停蹄地赶往机场。
    期间,思虑再三,他依旧没有拨出向叶吉的电话。
    当梁屿琛到达T3航站楼,视线捕捉到杨英悟的那一刻,他也同时发现了他。
    杨英悟露出惶恐而震惊的神色,随后便慌不择路地往外逃。
    似乎早有预料,梁屿琛来到此处,正是来抓他的。
    大概他已察觉,自己早就漏洞百出。
    杨英悟的车子,疾速行驶在沿海高架路上,逐渐开往某个陌生的方向。
    阳光灿烂,从无云的晴空投射而下,沉入层层迭迭的波涛与海浪之中,反射一道道刺眼的光线。
    他的车拐入一处废弃海湾港口,梁屿琛紧随其后。
    待看见他的车停在某处,梁屿琛紧急煞停。
    原想直接下车,追赶逃亡的杨英悟。可不知为何,脑海里突然闪现程晚泫然欲泣的面容。
    “梁屿琛,你要把自己当回事,要好好爱护自己。”
    梁屿琛浑身一顿,迅速翻出防弹衣,严密穿好在白色衬衣外,手枪上膛,紧握在手中,谨慎地向杨英悟的车靠近。
    枪口对准的那一刻,视线范围内,空无一人。
    他果然已经逃往某个地方。
    梁屿琛静下心来,仔细辨认远处若有若无的脚步声。
    慌乱的,又刻意放轻,可仍足以让他辨明方向。
    梁屿琛凛神,循声追击。
    可杨英悟似乎极其熟悉此处的环境,高高堆砌而成的巨型货柜箱,遮天蔽日,每一个拐角,当梁屿琛以为能捕捉到他的身影之际,转过弯去,又被他逃脱。
    梁屿琛沉思片刻,决定用计谋,将其瓮中捉鳖。
    方才经过的每一条路径,清晰地从上帝视角,以地图的方式在他脑海中铺开。
    他迅速定点,然后在每一个关键点安放扰乱装置。
    随后以每一个点,向外画线,无限延申,确定以后,梁屿琛站定在交集的定点,等待杨英悟自投罗网。
    果不其然,待每一个装置发出声响,杨英悟的脚步愈发凌乱、笨重,且正向他不断靠近。
    当杨英悟闯入他视线的那一刻,梁屿琛的枪口,已经完全精确地对准他。
    “杨英悟,不要再挣扎。”
    严厉而深沉的警告,吓得本就筋疲力尽、苦苦支撑的杨英悟,面色倏地惨白,露出死一般的凄然。
    可极度的慌张与恐惧之下,杨英悟颤抖不已的身体,竟逐渐变得镇静。
    即便声线依旧抖动,可语气却有几分看透世事的淡然与无谓。
    “你大可以直接开枪将我杀死。”
    梁屿琛皱起眉头,举枪的手纹丝不动。
    他的面上挂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嘲讽:“那么从此以后,这个世上,就再也没有人能告诉你,詹佑津去了哪里。”
    梁屿琛神色不变,可眸底猛然迸发幽深的火光。
    仿佛是料定梁屿琛不会开枪,杨英悟突然转身,向后逃去。
    可论速度与体力,他哪里是梁屿琛的对手,不过须臾,便被梁屿琛逼得慌不择路,逃进了一个没有落锁的货柜箱内。
    刺眼的阳光在一瞬间被完全遮挡,进入黑暗的环境,瞳孔骤缩。
    杨英悟此刻,真正成为瓮中之鳖,缩在角落之中,面色灰败而绝望,除却束手就擒,再无他法。
    梁屿琛向来不废话,开门见山:“四十年前的事,全部交代清楚。”
    杨英悟僵硬地、颤抖着挤出几个艰涩的字:“你不是,都大致猜到了么。”
    梁屿琛面容紧绷,目光冰冷而锐利,哪怕身处如此漆黑的环境,依旧能感受其中的威严与震慑。
    杨英悟猛地一颤,腿一软,便顺着背后的铁皮墙滑落在地。
    原先清风道骨、肃穆庄严的杨书记,此刻竟像鹌鹑一般,缩在角落,抖得如同筛糠一般。
    他的嘴,不断地一张一合,似有无尽的苦涩与悔恨,从喉间涌出,又被生生咽下。
    待梁屿琛稍失去耐性,将冰冷的枪管“砰”地一声撞在墙上,发出巨响,才让杨英悟哆嗦着说出一句话。
    “迎阳,当时是其中一个分销点。”
    梁屿琛语气平淡:“什么分销点。”
    话一旦说出口,那些隐秘而不堪回首的往事,被骤然划破一道口子,积压的、埋葬的、绷紧的,似乎也不再难以启齿。
    杨英悟苦笑,随后讷然开口:“你不是早就猜到了么,儿童贩卖。”
    这次,不等梁屿琛继续发问,他便自顾自往下说。
    “或许你曾经听闻,在三十年前落网的,我国最大的儿童贩卖集团首脑,甄山明。”
    怎么可能没有听闻过。
    这是如此臭名昭着的恶魔,全国人民深恶痛绝。他枪毙那日,几乎是举国沸腾,直道大快人心。
    “迎阳,便是他其中一个窝点。”杨英悟颤巍巍地抬头,瞥了梁屿琛一眼。
    “迎阳的院长李舒,我们称呼其为先生。而甄山明,是我们这种小喽啰根本接触不到的人物,我也是在后来才知晓,原来备受先生尊崇的那位,竟就是甄山明。”
    “我和应隆,当时也才15岁。有一件事,你或许不知道。应隆是在迎阳长大的孤儿,而当时的我,是混黑社会的不良少年。”
    “我在先生背后的社团势力里,一直表现突出,因此被先生看中,承担监管的责任。应隆与我曾经是同学,在孤儿院里一直是孩子们信任的、开朗的大哥哥。是我威胁他,要他帮我哄骗、镇住那些小孩儿,不然就杀了他。”
    “事情败露之后,先生潜逃,不知所踪,迎阳也无声无息地关闭。而像我和应隆这样的小喽啰,压根无人问津。”
    “直到我手握权力,便立刻清洗关于迎阳的一切信息,并将自己的所有过往洗白。在那时,我得知,李舒早就在国外因病离世,死前极其痛苦,撕心裂肺。”
    “所有的知情人都死了,只剩我与应隆。原本以为,一切都将安然无恙,就算到我死的那日,都不可能被发现。可,可应隆他”
    杨英悟绝望地阖眼,无力地捶打地面:“大概这就是天道轮回。”
    “应隆他崩溃了,竟然想把我们的事情供出去。他疯了,所以,我只能把他杀死,却没想到,会被严亦瑶目睹一切。”
    “我对她下过三次手,可竟然每一次,都被她成功逃过。”
    “第一次,严鸿波豁出自己的命,拖延了时间,救下了她。第二次,你的助理阴差阳错,替她喝下了那瓶毒牛奶。第三次,是你,亲手将她从死神手中抢了回来。”
    “小丑是我找的职业杀手,只是我冒着这样大的、暴露自己的风险,却依旧不能如愿。”
    他掀起背上的衣服,露出那一片群鸟飞跃的纹身。
    “这片纹身,大概已被严亦瑶看过了。”
    “你或许疑惑,作为一个公职人员,我为什么还能有纹身。”他失神地开口,“呵,坐到我这个位置,这些不过是轻而易举的小事,不足挂齿。”
    “我曾无数次,想要洗掉这片少年时所留下的罪恶印记。可医生说,纹身面积太大,只会留下更丑陋的疤痕,而且极易感染。”
    “冥冥之中,我被过往的一切死死困住,根本没有喘息与逃脱的空间。”
    “大概,就如同应隆所说,这一切都是报应。”
    杨英悟不断摇头,发出一声又一声沉重而悲痛的叹息。
    梁屿琛冷声道:“我不信报应。可我信线索、信证据、信逻辑与推理。”
    “无论是什么事情,只要发生过,不可能不留下痕迹。”
    杨英悟露出一个凄惨的阴笑:“或许吧。”
    梁屿琛无暇顾及他的心情变化,沉声开口:“我外公呢。”
    “如果他不到派出所吵吵嚷嚷,我不至于对他下手,把他推倒在浴室里。”杨英悟怔愣地说道,“我真的很害怕,哪怕我深知自己将一切都隐藏得很好,可我,我控制不了,那种无端蔓延的心虚与恐慌”
    “对,”梁屿琛冷声嘲讽,“你害的人还少么,哪在乎多一条人命。”
    “可那是有血有肉,有亲人,有情感的一个人!你这个畜生!”
    梁屿琛突然暴怒的厉喝,吓得杨英悟脑袋“哐”地一下,猛地撞在墙上。
    “对,对不起…”他终于落下两行泪。
    却不知是鳄鱼的眼泪,亦或是真正感到悔恨与歉疚。
    梁屿琛翻涌的心绪,一点一点沉静。
    直到起伏的呼吸彻底平静,才平淡无波地问出那一个问题:“詹佑津,还活着么。”
    杨英悟倏地一僵,面上肌肉狰狞地跳动。
    “詹佑津,在四十年前就已经死了。”
    梁屿琛猛地一抬头,如鹰隼般的眼眸,死死盯着他。
    “而且,他就死在这个港口。”
    “因为他,不小心撞破了我们的事情,看到了我们从迎阳转移过来的,准备发卖的孩子。”
    话音落下,在那一瞬间,梁屿琛只觉浑身彻骨冰凉,头脑内一片空白,恍惚至极。
    他死死咬牙,可牙尖仍不可避免地,微颤着磨过口腔,血腥之气在一刹那蔓延。
    太阳穴“突突”直跳,青筋暴起。
    “你知道么,为什么你一回来,应隆就怕成那样。因为当年,詹佑津留给他的阴影太大了。”
    “詹佑津差点,就反杀了他,刀尖就在他的眼球上几毫米,若不是我突然赶回来,应隆必死无疑。”
    “那是应隆身体深处最为恐惧的回忆之一。他一直不明白,一个昏迷的人,一个被捆绑得严严实实的人,怎么会突然挣脱,暴起,抢走他手里的刀。”
    “应隆当时,其实已被他捅了好几刀。詹佑津和你一样,都是恶魔,在那样的绝境里,竟然都能生出反抗的力量。”
    杨英悟无力地瘫软在地,而梁屿琛亦陷入空茫。
    只余沉默,在焦灼的空气中弥漫。
    不知过了多久,杨英悟惊恐而忐忑的心,一丝丝、一寸寸腐烂。
    才听见男人的声音:
    “他的骸骨呢。”
    梁屿琛问道,一字一顿,十分恍惚。
    杨英悟一愣,片刻才缓缓摇头。
    “没有了,当时,我和应隆把他的尸体,扔进了海里。”
    那一刻,梁屿琛竟有些身形不稳,费尽全力,才没有后退几步。
    “梁屿琛,这就是事实的全部。”
    眼前身姿卓立的男人,脊背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塌陷。
    许久,他才得以抬起头来。
    眼底猩红,下颌绷死。
    “杨英悟,我不会杀你,跟我去警察局。”
    杨英悟却忽然笑了,笑声凄厉至极。
    “我不会去的。”
    “我终其一生,都在拼命摆脱过去,斩断那些罪孽。”
    “要我直面那些过往,被警察翻来覆去拷问,在法庭上承认自己的罪过。”
    “呵。”
    他忽地一顿,狞笑道:“我宁愿死。”
    梁屿琛心跳一滞,面上露出难得的一丝错愕。
    下一秒,在梁屿琛完全来不及阻止的情况下,杨英悟猛地抓起地上的一桶火水,他大概已经留意许久了。
    刺鼻的味道猛然扩散,他从头到尾淋下,将自己彻底浇透。
    随后,一根火柴倏然点亮。
    “住手!”
    梁屿琛怒喝道。
    然而来不及了,火光迅猛且失控地腾起,在一瞬间将杨英悟完全吞没。
    他在熊熊烈焰中,竟沉寂下去,明明痛苦不堪,火焰灼烧每一寸皮肤,撕裂每一个细胞。
    可他纹丝不动,只荒芜地、颓然地等待死亡。
    杨英悟生命到达尽头的一刻,梁屿琛恍惚听见,那一声微弱不可闻的低喃。
    “对不起。”
    火星弹跳,跃到附近的几个箱子里,梁屿琛明显感受到不妥,可身体与精神似乎已经脱轨,不受控制。
    直到某一个箱子,忽然发出轰然的爆鸣声。
    下一刻,那一堆迭得半人高的杂物,竟骤然爆炸,卷起翻滚的、炸燃的火光。
    热风与火浪席卷而来那一刻,梁屿琛终于回过神来,猛地趴伏于地,躲避过致命的一击。
    可浓烟仍不可避免地将他吞噬,梁屿琛失去意识的一瞬间,茫然若失。
    一切,真的,就这样结束了么——
    让我来看看,有哪个小可爱被杨英悟绕进去了的。
    梁屿琛:滴,医院常客vip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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