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明昭瞪大眼睛:“她觉得你喜欢她?”旋又端量着他,“那你到底喜不喜欢她?”

    裴玑长叹一息:“我眼又不瞎,喜欢她作甚?”

    楚明昭险些一口蒸酥喷出来:“夫君说大伯眼瞎?”

    “我大哥眼也不瞎,就是眼皮子浅。”

    楚明昭品了品他这话,困惑道:“大伯不喜欢我四姐姐?那为何要求娶?”

    裴玑又缓缓靠了回去,道:“这个姑且不能与昭昭讲。”

    楚明昭慢慢咬了一口蒸酥:“那夫君既是不喜欢她,她为何觉得夫君对她有意?”

    “那昭昭对范循无意,范循又缘何认为昭昭钟情于他?”

    楚明昭瞬间被问住了,思量半晌,摇头道:“我也不清楚他怎么想的。我明明一直在躲他。”

    裴玑似是想起了什么,眸光暗转,忽而问:“他何时开始认为你属意他的?”

    楚明昭回想一番,踟蹰着道:“好像是三年前。”

    裴玑沉吟一回,别有深意地笑道:“我今日与他打斗间,观他身手不俗。果真是允文允武。”

    楚明昭蹙眉道:“他是故意受伤引你来的?可他如何知道我会出来的?”

    “大约是意定你会去摘果子,”裴玑抬手揾了揾她嘴角的点心屑,微微笑道,“莫想这些了,咱们来计较计较晚膳吃什么?”

    回府后,两人更衣罢,等候厨房摆膳时,裴玑将沈淳召至书房。

    沈淳行了礼,便说起了肃王奏请回封地的事。末了,沈淳沉容问道:“世子预备如何?”

    裴玑屈指扣了扣书案:“父王让依着我的意思来么?”

    “是的。”

    裴玑笑了一笑,心道父王不会认为老爷子连这个都帮我算好了吧。又看向沈淳:“若依照我的意思,便是绑了裴祯来,独独与皇叔磨缠没用。我这一两月间也算是磨破了嘴皮子,然则皇叔只欲求安。”

    沈淳略一犹疑,道:“但如此一来,会不会激怒肃王?”

    裴玑呷了一口木樨茶,缓缓道:“又不是真要宰了裴祯,咱们都是讲理之人,我自有计较。兼且,楚圭窃位以来,诸王为之所慑,厥角稽首,奉上玺韨,惟恐在后,或乃称美颂德,以求容媚,岂不哀哉?不使些硬的,皇叔恐也只觑眼前。”

    沈淳略略垂首道:“臣明了了。”

    裴玑微微颔首,搁了茶盏,交代道:“尔等行事切记持盈慎满,莫为楚圭所觉。另,待裴祯客气些,我要与他觌面计议。”旋又轻笑,“我与宗吉兄也久未谋面了。”

    沈淳应诺领命。见裴玑起身欲走,又沉声道:“请世子谨记王爷的吩咐。”

    裴玑动作一滞,垂眸缄默少顷,掣身而去。

    五月五这日,楚明昭侵早时就被接回了侯府。

    京师端阳节俗,人皆系端午索,佩五毒灵符,渍酒以菖蒲,涂耳鼻以雄黄,曰避毒虫。家户各悬五雷符,插门以艾。簪佩各小纸符簪,或五毒、五端花草。

    楚明昭浑身佩挂完后,又被长姐拉着簪了一朵榴花。她将自己上下打量一番,觉着自己从头到脚都花里胡哨的,不禁笑了笑。

    楚明婉见状,朝她额头点了一下:“还笑,回趟娘家也不多待会儿。”

    楚明昭笑道:“世子说要带我出去转转。”

    “让世子一道来不就是了。”

    “我也是这么说的,可是他不肯……”

    楚明婉倒是被提醒了,两人新婚燕尔,正是沙糖拌蜜的时候,自是不愿随众一道出去。

    两人说话间,何秀领着丫鬟平安走了过来。

    何秀今日穿了一件崭新的海棠红湖罗琐子地褙子,下着葱白倭锦扣绣月华裙,耳坠二珠环子,颇显少女的娇俏。只她时常垂着头,性子太过腼腆,总显出些怯怯乔乔的意味。

    楚明婉的视线在何秀的衣裳头面上停了停。

    何秀若不住在侯府,绝穿不起这一身。她眼下在侯府住着倒是吃穿不愁,日常穿戴嚼用也跟正经府上小姐一个样。然而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她将来定然嫁不了侯府这样的人家,也不知她受不受得了落差。

    何秀跟楚明昭姐妹两个道了万福,转头示意平安将东西提上前来。

    “我自己做了些吃食,昭姐姐过会儿路上吃吧,”何秀掀开食盒,讪讪笑道,“做得不大好,姐姐莫介意。”

    楚明昭从前在侯府待着时,何秀也时常做些吃的给她。何秀的厨艺很好,又兼做的一手好针黹,故此楚明昭时常感慨何秀将来必定是个贤妻良母。

    楚明昭低头一看,食盒分三层,最上面一层装着十来个小角黍,一层盛着十几个艾窝窝,最下头一层放了四块黄米面枣糕。

    都是寻常吃食,但做得十分精致,一望即知是经了心的。楚明昭笑盈盈道:“阿秀费心了,闻着味儿就知道很香。”见她面现赧然之色,又想起一事,含笑低声道,“阿秀的婚事可有着落了?”

    何秀绞了绞袖口,低了低头,道:“太太这几日已在张罗了,想是不日就能有信儿。”

    楚明昭点头道:“那便好。阿秀成婚时我一定随份大礼。”

    何秀笑着应了一声,又与楚明昭闲话几句,跟着便作了辞。

    平安在后头亦步亦趋跟着,等转过了抄手游廊,见自家姑娘慢慢停了步子,不由轻声道:“侯爷过会儿要与太夫人、少爷他们出去看竞舟,姑娘不如一同去?”

    何秀默了默,道:“不去了,我一个外人跟着去也尴尬。”又望着两旁高槐垂柳,叹息一声,“平安,你说我真的应该把那首饰当了么?”

    平安低头道:“这……还要姑娘自己权衡。”

    何秀捏了捏手里的通花汗巾。侯夫人给她置办的头面不能全凑办了去,否则没法儿见客。要当也只能当襄世子回门那天送她的见面礼。

    襄世子大约没想到她会缺银子,送的都是首饰,没有现银,这倒令她有些为难。她不想将这些拿去当掉,但弟弟如今进学了,纸墨笔砚样样耗银子,吃穿上也不能太寒俭。读书是好事,弟弟小小年纪就能当上庠生,足见十分出息,不能断在银子上。

    何秀垂着眼,一时心中翻搅。

    楚明昭依着之前与裴玑商议好的,径直去了云福楼。

    马车停下时,她听外头从人齐声喊“世子”,一掀帘子便瞧见裴玑飒然走上前来。

    “今儿客满,幸好我昨日就订好了雅间,否则昭昭今日就吃不上他家的神仙肉了。”裴玑说话间就含笑朝她伸出手,要扶她下车。

    楚明昭拉着他的手,顺势凑近道:“夫君今日带够银子了么?”

    裴玑附在她耳旁道:“放心,敞开了吃,我带的那些若是不够,就命人再回去取,今儿管情让你吃到扶墙出来。”

    楚明昭笑眼弯弯:“那我就不客气了。”说话间又收了笑,“我想起来了,见今你的钱也是我的钱。”

    裴玑挑眉道:“那昭昭还吃么?”

    楚明昭撇嘴:“吃!都来了为什么不吃。”说着便顺着裴玑的搀扶下了马车。

    下车后,她将裴玑上下端量了一番,不由微微一笑。

    他今日头戴巾帻,身着一件水墨蓝绉纱直裰,腰里扣着碧玉鹿鹤灵芝绦环,脚踏粉底皂靴。深衣软巾,是士人燕居打扮。

    他本就生得姿容特出,这般穿戴之下,显出十分的彬彬儒雅,愈见容色充盛。

    裴玑见她看着他笑了笑,不由道:“怎么了?可是有何不妥?”

    “没有,只是觉着夫君穿上这身倒挺像个儒生的。”

    “那我待会儿即兴赋诗一首。”

    楚明昭笑道:“好啊好啊,难得遇上个做诗水准与我相当的。”

    裴玑略一挑眉:“你这是夸我还是损我?”

    楚明昭正要再打趣他,忽闻身后传来勒马停车的动静,转头看过去时,瞧见身后停了两辆马车。

    姜融从前头那辆马车上下来后,姜灵与赵氏一前一后自后头的马车上被丫鬟搀了下来。

    母女两个刚一抬头,便同时一怔。

    姜融一眼撞见楚明昭的目光,愣了一下,转身就要走,却被陡然反应过来的姜灵扯了一把:“哥哥走什么。”又斜睨了楚明昭一眼,冷笑一声道,“他们来得,咱们自然也来得。”

    作者有话要说:  姜融宝宝,哈哈哈~

    ☆、第28章

    裴玑瞧见楚明昭与眼前这起人的反应,不由低声问:“这一干人是哪家的?”

    楚明昭侧头小声道:“广德侯姜家。”

    裴玑闻言便笑了:“原是你的老相识。”

    楚明昭抿了抿嘴角,这话怎么听着有点怪?

    姜灵母女正欲径直入内时,裴玑突然开口道:“二位明知我们的身份,怎也不见礼?”

    姜灵母女步子一顿,僵了片刻,才转回头,屈膝冲裴玑二人行了礼。

    姜灵瞥眼间暗暗打量裴玑,只见他生得卓绝熠耀,身量颀长,傀然而立宛若玉树。

    姜灵心里立时一堵。

    楚明昭推掉了与她哥哥的亲事,还把她们家害得那么惨,转回头却攀上了这样的夫婿,凭什么?

    赵氏也是憋着一肚子火气不敢发作。

    当初楚家推掉她儿子这门亲时她还在楚慎夫妇跟前挖苦,说她倒要瞧瞧他们能寻个什么好女婿,落后楚明昭就嫁了襄世子成了世子妃,她为此连着气闷了好几日。

    这简直是往她脸上打。

    如今又好死不死地撞了面,今日出门前真该看看黄历。

    姜融一直在后头踅来踅去,有些无所适从。他想掉头走人,但母亲与妹妹已经进了酒楼,他一时间倒是进退维谷。

    楚明昭估摸着姜融大约已经娶了媳妇,但她往后瞧了瞧,却见只姜融一个,暗忖着大概他媳妇今日也回了娘家。

    姜融想等楚明昭两人入内后再进去,但裴玑却忽然朝他笑道:“阁下便是姜融姜公子吧?”

    姜融避无可避,只得硬着头皮上前道:“小可正是。”旋即唱喏施礼。

    裴玑与姜融叙礼一回,又打量他几眼,倒没多说什么,放他进去了。

    楚明昭与裴玑一道进雅间后,甫一坐下,就听裴玑问道:“当初推掉广德侯这门亲事,是昭昭的意思还是外父外母的意思?”

    “是我的意思,不过爹娘也的确不大中意姜融。”

    裴玑轻叹道:“同样是泰山大人的学生,姜融与魏文伦相较起来真是差得远了。”说话间将单子递与楚明昭,“我听说姜融只是过了童生试,后来还是靠着恩荫入的国子监。果真是各人资质悬殊。”

    楚明昭正拿着单子低头选菜,闻言抬眸笑道:“姜融大约没有读书的天分,不过他科名上无大成,末了却练了一手好字,也不算一无所获。”说话间想起裴玑在南苑做了一首歪诗的事,忍不住笑了笑。

    裴玑瞧她的神色就知道她是拿着姜融和他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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