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今天之所以出来,还是在昔日朋友的鼓励下,勉强鼓起勇气来了百货大楼。
    结果甫一进门,就撞见了心上人和别的男人亲密逛街的这一幕。
    刘良山的这个朋友叫宋元, 他和刘良山一起长大, 倒真是个为他着想的人, 见不得刘良山这段时间的颓废, 这才费了心思把人弄出来。
    这两人家庭环境和性格都十分相似, 刘良山父亲平素风流,光是姨太太就纳了三房, 宋元的父亲也不遑多让,在这样的家庭环境里长大的人, 想也知道不可能有多专一。
    实际上,在遇到简容这个真爱之前,刘良山的确是个不折不扣的风流种子。
    有些事情,身在其中反而看得不那么清楚, 刘良山对简容的感情就是如此, 他自认为是对简容一往情深自愿奉献,但落在宋元这种玩家子眼里,却是好兄弟被这位简小姐给当冤大头耍了。
    一边吊着刘良山,另一边还能驱使他去为了自己的爱情扫清障碍, 宋元一开始都觉得这位简小姐是不是会什么蛊术, 不然怎么会让他的好兄弟就跟傻了似的, 被玩得团团转。
    此时又见着刘良山双眼发怔,楞楞的盯着简容那方向,就忍不住再次开口,“不是我说,天下女人多的是,你又何必吊死在这一棵树上?”
    类似的话他已经说了很多遍了,此时不过是没抱什么希望的再次重复一遍罢了,却没想到,这次刘良山却突然有了回应。
    刘良山看着简容对另一个男人笑靥如花的模样,脑海中关于两人昔日相处的一幕幕,尽数如走马观花般浮现。
    她说两人只是朋友,毫不避讳的在他面前提起自己师兄,不给自己一点希望,却又屡屡联系自己,以朋友之名请自己为她的感情出谋划策,感情只要一受挫,就来找他寻求安慰。
    这让他越陷越深,某些时候也会想,如果她在她师兄那儿一直得不到回应的话,也是会考虑自己的吧?
    一时又是他腿断后跌倒在地,眼睁睁的看着另一个男人扶住她的那一幕,和眼前她满眼都是她师兄的画面,交织出现在他脑海。
    最终刘良山死死的把手握成拳头,看了眼简容脸上的笑意,再垂下眼皮掩住眼里的深意,低不可闻的道了一声,“好。”
    “什么?”宋元一时还没有反应过来,过了一会儿,才猛的拍了一把他的肩膀,“行啊兄弟!你总是是看开了,也没白费我劝了你这么多回!”
    他是真高兴,也是真觉得今天这百货商场没白来,看看,他好兄弟这不就开窍了?
    “走!兄弟给你攒个局!今晚去周老二那儿消遣消遣!”
    这是他们这些纨绔子弟常有的作派,不管是为了应酬还是其他,虽不常去这些风月场所,但总归是对此不陌生的。
    这次也是宋元实在怕他这个兄弟又左了心思,这才想着趁热打铁,好好让他看看这花花世界。
    周老二那儿是一个类似于沪市百乐门的娱乐场所,进门就有歌女在台上唱着流行的“假正经”,这声音懒懒的,歌词却又写得热辣辣的,整个场子都弥漫着一股暧昧风情。
    五光十色的灯光打下来,现在放的是一首慢摇,男男女女搂在一起跟着音乐律动。
    刘良山此时却没有其他念头,宋元也知道他的心思,因此只是陪着他一杯一杯的喝酒。
    喝到两人都有些微熏的时候,宋元借着灯光一看,却发现刘良山竟然眼眶微红,神情里是掩不住的黯然。
    “不至于吧哥们儿?”宋元是真没遇到过这样的真爱,一时酒意上头,又见不得好兄弟难受,干脆混不忌的开玩笑,“女人不就是那么一回事,你要是实在喜欢,就不能这么惯着她!越惯着她越蹬鼻子上脸!”
    “你得作风强硬!”说到这里,他已经被酒意冲昏了头,“直接让她成了你的人,看她还能翻出什么花样?”
    他只是酒意上头,又是在这么一个对女人不太尊重的声色场所,所以才能发表出这么一番言论。
    放在平时,这些话他是万万不敢说出口的,简容可和这些风月场所里的女人不一样,她出身书香门第,父亲又是个文坛泰斗,在时下官场上都有着不少门生,那是正经的名媛小姐,不是可以随意揉捏的。
    但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刘良山在原剧情里能为简容做到那样一步,本就说明了他性格上有着缺陷,不然三观正常的人,也不能做出为了心上人去引诱别人妻子的事。
    此时断腿后,感情又被压抑到极致,竟是一下子就如同入了魔障一般,听进去了宋元的酒后醉言。
    他对简容的感情极深,当然是舍不得直接强迫她的,而且他也怕这样做了之后,简容会彻底恨上自己,和他再也没有了挽回的余地。
    但却可以借着这个由头,坏了简容的名声,等到她真的嫁给了自己之后,再慢慢的请求她的原谅。
    就像好兄弟宋元所说的那样,到时候她嫁都嫁给自己了,除了和他好好过日子之外,想来也是没有其他法子的。
    原剧情里简容放纵了刘良山的恶,两人合伙毁了那位原配的名声,而兜兜转转,这一世的刘良山断了一条腿,简容竟也在阴差阳错之下,说不得就要承受名声被毁的报应。
    这还真是天道好轮回。陈知意并不知道她随手埋下的种子,竟催发出了这样一种结果。
    她已经许久没有翻开那本记载着剧情的小本子了。
    她对原剧情的感受,其实是很矛盾的,一方面她感激这剧情能提醒她避开悲惨的未来,但另一方面,她又因为预知了自己未来会落到那个下场,而常常感到心悸。
    这感觉就像是头顶上时刻都悬着一把刀,尽管知道自己应该有能力改变,却还是在剧情的一步一步被应验时,感到一种微妙的果然会如此的想法。
    因此陈知意步步为营,尽可能在不丢失自己优势的情况下,改变目前的局面。
    她最大的优势就是能预判对方的所有动作。
    如今她已经能保证,即使离婚,舆论也不会在男女主的操纵下,一面倒的讨伐自己。
    她有着容与这个发声渠道,再如何也能在报纸上为自己分辨几分,绝不会像剧情里的原配那样,百口莫辩之下,明明是占着道理的那一方,却被打成了“善妒”“荡/妇”之流。
    但此时离她解开剧情的枷锁,还有着一个最大的危机。
    该说不愧是男女主吗,经历就是曲折起伏,为了让这两人互相表明心迹,竟能设计出这样狗血的剧情。
    陈知意看着小本子叹了口气,接下来,为了促进男女主之间的感情,她将会经历一场绑架。
    萧肃虽然只是一个文人,但在文坛上的名气却很大,自古以来,有名利的地方就有纠纷,尤其萧肃性格冷硬,和他不对付的人,不在少数。
    其中有一个在报纸上被他骂到名声尽毁的小人,会在走投无路之后,生出报复萧肃的念头。
    他将会绑架萧肃最在意的人。
    陈知意作为他的妻子,简容作为他在外闹得沸沸扬扬的真爱,两人都会被这人孤注一掷的绑走,用来威胁萧肃。
    而正是在这场绑架中,因为经历过差点失去的那种恐惧,萧肃才会彻底不再逃避,选择和简容在一起。
    这不过是促进男女主感情发展的一种手段,最终两人肯定是不会有什么危险的。
    但她这个原配,却是会在这场意外中,丢掉半条命。
    想到这里,陈知意闭了闭眼睛,她有一段时间,每晚都要在梦里经历一遍那个原配陈知意的所有遭遇。
    被指责,被鄙视,被绑架,被自己的丈夫亲自放弃,亲口说要保另一个女人,最后心灰意冷之下,和唯一关心她的刘良山走得近后,还被人人喊打,口诛笔伐为“荡/妇”。
    她要避开这样的结局,还要让这些试图欺负她的人,自己尝尝这种被人人喊打的滋味。
    陈知意不知道这场绑架的具体时间,只能估算出就是在近段时间。
    她目前可以信任的人不多,想了想,电话里说不清这些事,干脆提笔给谢峻写了一封信。
    当初得知原剧情的时候,陈知意就觉得很荒唐,冤有头债有主,既然和萧肃有仇,那就报复到萧肃身上啊,干嘛要扯上他们这些无关人员?
    索性她还记得那个会绑架她的人的名字,请谢峻帮忙盯着这人之后,陈知意放下了手中的笔。
    被绑架是什么滋味,梦里那个她当时心里是多么绝望,让萧肃自己来体会一下好了。
    第36章
    谢峻这次调任, 因为事先毫无准备,是临时决定的,所以各方面都准备得很仓促。
    谢家没想到他只是去一趟燕京, 竟就将职位关系都转到了那地方, 一时间没能跟过来多少人, 现在英租界的谢公馆里, 还只住着谢峻和谢月两兄妹。
    没有长辈约束,又是在华夏这片土地上,谢月这段时间简直乐不思蜀, 半点没有要回英国的想法。
    回英国干嘛?面对那群纯种的贵族小姐的隐晦排挤吗?
    这时候的混血儿,并不像后世那么吃香,底层的白人和其他肤色的人种生出的小孩,常被恶意的称作“杂/种”, 这种混血常常是两边都靠不着,白人那边看不起“杂种”身上的下等人血统,其他肤色的人种又不愿意承认他们为同胞。
    谢月有一个贵族母亲和一个颇有能耐的华夏父亲,再加上亲哥哥争气, 倒是从没人敢明目张胆的喊她“杂种”,但她从小念的就是贵族女校,性格又自小就要强,为此受的委屈也不算少。
    她是真正在家里被宠到大的,最受不得闲气,一朝来了华夏, 发现这边的人比英国那边, 待她要亲切友好得多, 便宛如鸟儿入了丛林一般, 每天都快乐得不得了。
    唯一的问题就是这边能和她得上话的人没多少, 而这为数不多的人里,年少留学归来、见过几分世面的简容,勉强算是她在当地的半个密友。
    谢月和她哥哥谢峻一样,长相上将混血的优势融合得极好,不同的是她哥哥谢峻五官偏中式,其中又兼具了一点西方人的轮廓之美。
    而谢月的五官则是像她的母亲,偏向西方,一头灿烂的金色头发,五官是十五六岁的西人常见的精致,偏偏在这份精致中,又混合了几分东方人的细腻之美,总之长得不像大多数西人那样,乍一看去是好看,但却经不得细品。
    谢月今日约了简容去剧院看戏,清晨起床后,匆匆将头发绑成一束,就下了楼要吃饭。
    她还想在去剧院的路上,顺便逛逛宝祥楼的银饰,因此动作很是迅速。
    但走到一楼客厅,却发现她哥哥谢峻今日,竟没有像往日一般,早早的就去公署里当值,而是站在门口一簇玫瑰花丛前,仔细的读着手里的什么东西。
    谢公馆布置得仓促,佣人什么的都是临时雇来的,其他的摆设在短时间内,也很难做到样样合心意,唯有这花园里的花房,和门前栽种的几丛玫瑰,因为是谢峻特意吩咐下的,一应布置都十分精心。
    那是一张信纸和一个信封,再仔细一看,他哥哥嘴角竟还噙着一抹笑。
    他向来都是冷淡得像是捧细雪的神色,因为这笑,竟意外的有了点消融的迹象。
    所有的亲人里面,谢月最爱的就是这个哥哥,见到他今日如此反常,她不禁走近了,想要看看这是什么信。
    结果却只看到了封面上的一个“陈”字。
    谢峻平日里对她很是纵容,但这次却把信纸折成对半,小心的放入了胸口的口袋里,半点没有和她分享的意思。
    “哥,什么信啊?搞得这么神秘?”谢月不满的嘟囔。
    谢峻看了她一眼,没回答她这个问题,只皱眉提醒她,“吃饭就好好吃,艾丽夫人教你的礼仪呢?”
    谢月从小就受的是英国贵族淑女的教育,礼仪方面向来做得很好,这次不过是换了个生活环境,才会一时松懈下来。
    她和谢峻兄妹俩虽然是在英国长大的,但从小受到父亲那边亲人的熏陶,不仅会说华夏话,对这边的一些风俗习惯也并不陌生。
    谢家人身在异国,却常念叨这里才是他们的根,不然也不会一有条件,便赶忙回乡祭祖。
    谢月虽不懂这种感情,但这次回来后,却的确是对这片土地感到一点难言的亲切的,因此才会不自觉放松。
    她知道她哥哥的性子,没事的时候是好说话,但一旦认真起来,却是说一不二的作派,谢月也不敢在这种时候反驳他,嘀咕了几句“不看就不看”之后,乖乖的回了餐桌前吃饭。
    >她虽然表面乖顺了,眼神却一直注意着谢峻的动静。
    看着她哥进了书房,不一会儿就拿着一封信出来,然后在门口停顿了一会儿,眼神向右方逡巡了一遍。
    接着去花房里剪下了一朵玫瑰,小心的夹带在了信封里,再迈着大长腿出了谢公馆。
    谢月托腮看着他这一系列动作,面上真是惊讶极了,她这个哥哥,平时就跟清教徒一般清心寡欲,社交季上多少淑女小姐给他递扇语,他却连眼光都不带回人家一个。
    再加上他哥平时,又常是一副冷淡自持的模样,谢月还以为他对这方面不感兴趣呢。
    这样一来,她更是好奇起了这寄信的是何方神圣。
    因着这好奇,谢月逛银楼的时候,兴致都有些缺缺。
    今日给她这个英国贵族小姐作陪的,除了简容之外,还另有一个燕京宣传局副局长家的女儿。
    宣传局不是什么要紧的职位,不过是个虚职,再加上前面又加了一个“副”字,那就更不值钱了,这位副局长之女显然也很懂自己的位置,处处捧着这位爵士之妹。
    她不像简容,因为游历欧洲的经历,还算是和谢月有着些共同话题,因此就算是看出了谢月眉目间的心不在焉,也不愿意贸然开口,惹人厌烦。
    简容却是没有这个顾虑的,等两人在银楼贵宾间吃些小食休息时,直接就开口问了,“你今天是怎么了,有什么烦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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