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无廷不冷不热地笑了声,“喔。朕多喝一口,会不会害宁卿少长两根肋骨。”
    宁如深,“……”
    怎么回事,从刚才开始就阴阳怪气的,他又惹着李无廷了?
    他摸摸肋骨,“不碍事,臣喝了两顿都快长出盔甲来了。”
    李无廷,“……”
    德全在一旁听得直冒汗,心说:
    哎哟宁大人,您可少说两句!陛下还不是被你那传言搅得七荤八素,才专程跑这一趟的!
    宁如深正顶着李无廷默然的目光揉撮自己的肋骨,便听德全清了清嗓子,“宁大人,其实——”
    “大人!”
    严敏的声音突然从院外传来,打断了德全的话。
    宁如深:嗯?其实什么??
    转瞬间严敏已经跑进来,“大……呃不是,陛下!”
    李无廷垂眼,“何事?”
    严敏回禀道,“孟府丞递了拜帖,人正等在门口!”
    宁如深都惊了:大晚上的怎么又有人来!
    他只不过是想吃顿火锅!
    他一时对不上号,“这又是谁?”
    李无廷朝他看了一眼,神色莫明。
    少顷动了动唇,还是答了一句,“詹士府府丞孟柯葆,崔家底下的一个姻亲。”
    宁如深恍然。
    阎王没来,小鬼先到。
    他看了眼桌上咕咚冒烟的火锅,又环顾一圈在座的人:他,李无廷,耿砚,再算上门外待机的崔家姻亲。
    ——不该齐聚的人都齐聚一堂了。
    他接过拜帖,“那臣还是见见?”
    李无廷向他投去毋庸置疑的一瞥。
    宁如深起身,轻掸了一下手中的帖子,“很好。就决定是你了,宝可梦!”
    “……大人。”严敏轻声,“他叫孟柯葆。”
    ·
    宁如深以“缠绵病榻”的理由拖了点时间。
    德全和严敏趁机唤人收拾主院的火锅。
    耿砚去别的院子暂避了。
    大概是想到了崔家,他退场退得气势汹汹,厉鬼都没他怨气重。
    李无廷收回目光,“宁卿倒也没夸大其词。”
    的确是举止若狂,神似疯癫。
    “臣从不欺君。”宁如深毫无愧色地欺了个君,准备去屋里趴着装病,“陛下不回避一下吗?”
    李无廷目光落向他的主屋,忽然问,“宁卿屋子够大吗。”
    宁如深心头警铃一动,“什么?”
    “朕看着够大。”李无廷不等他回答,又自顾自说道,说完很轻地笑了一下,“朕还从未亲耳听过人当面密谋,感觉会很有趣。”
    宁如深:……
    这是什么兴趣?
    李无廷朝他示意,“走吧,宁卿。”
    …
    主屋里摆了面高大不透光的屏风,仅有几处木架上的镂空可供背后的人看清屋里。
    李无廷带着德全绕到了屏风后。
    宁如深看屏风将人挡得严严实实,稍微定下点心来,转头又让严敏在床头点了盏灯、屋中熏上药炉。
    片刻白烟缭绕,笼着衣架床幔,室内光线昏黄朦胧。
    宁如深心下满意,吩咐小厮,“去请人吧。”
    “是,大人。”
    严敏紧张催促,“大人,您快去趴好。”
    “好了好了,我知道。”
    宁如深说着解了束带往榻上一扔,又行云流水地伸手去褪裤子。
    严敏猛地想起圣上还在屋里,忙不迭拦住,“大人…大人别!被子一盖又没人看得见。”不脱也一样!
    宁如深震惊:这话说得,就跟他白脱了一样!
    “放心,我也没想给人看。”
    “老奴不是……”
    “来不及了,做戏做全。”宁如深止住他,将裤子一褪扔在了春凳上,抬腿翻身上了床。
    绯红衫带裹着霜白里嫩。
    在氤氲幔帐间一晃而过,烛火被风带得偏折两分,剪影摇曳投入帐中。
    严敏彻底说不出话了。
    …
    屏风背后,德全把头低低埋进了胸口。
    丝丝缕缕的光影从镂空里落进来,他是一点也不敢乱看,更不敢朝旁边的圣上觑上一眼。
    余光里,那只垂在身侧的手骨节分明,一动未动。也不知圣上是否……
    德全心头一跳,暗骂自己:
    不要命了,敢揣测起圣上来!
    圣上是什么人?
    既是万人之上的帝王,又是克己自持的君子。看没看见,那端的都是平常心态。
    德全忙收敛了心思,垂首静待。
    ·
    宁如深刚在床上趴好,人就来了。
    他半张脸埋在枕头里,只见一名四十来岁的男人被小厮引了进来。通身华贵的服饰,身形干干瘦瘦,像根成衣店里的衣撑子。
    一进屋,那眼珠子就开始四处乱转,一看就酿了满肚子心思。
    宁如深抵唇哐哐咳了两声。
    孟柯葆这才将注意力放回到他身上,挂上一副忧心忡忡的神色,“唉,宁大人身子可还好?听说大人受了罚,下官担心得很,立马前来探望。”
    说完还不忘挑拨两句,“府中怎么如此冷清,其他同僚没来吗?”
    宁如深摇头,“别说同僚,狗都没来。”
    孟柯葆:……
    屏风后:………
    孟柯葆堆出点笑,“可见患难识人心。”
    宁如深顺着他的话,动容抬头,“是啊,还是宝大人待我好。”
    孟柯葆笑容差点没挂住,“下官姓孟。”
    宁如深改口,“抱歉,孟大人。”
    客套话来回轱辘了几圈。
    就在宁如深都快趴着眯过去了的时候,跟前讲话的人终于图穷匕见——
    “听说宁大人是为耿尚书求情,才触怒了龙颜?”孟柯葆试探地打量他,“大人可是知道了什么内情?”
    可算来了,再不来他就要睡着了。
    宁如深稍稍支起身,做出欲言又止的神色。
    孟柯葆双眼一眯,语气关怀而意味深长,“宁大人心思单纯,难免被人当了刀使。当今圣上呢…到底还是年轻气盛,急需要一只儆猴的鸡。”
    宁如深面上一片恍然怔神。
    孟柯葆心下得意,故作惋惜道,“说起来大人还是先帝钦点的金科状元,如今却成了两方斗争的牺牲者,生死荣辱全系陛下的一句话……下官真替大人不值。”
    宁如深简直听得心绪翻涌:
    这挑拨,这拉踩,这感同身受,这雪中送炭!
    他终于能够理解李无廷的兴趣了。当面听人叭叭这些,的确是相当精彩。
    宁如深热切地追问,“那宝…孟大人有何高见?”
    “这个嘛……”孟柯葆眼珠子转了转,似有了什么算计。随后压低声音道,“大人若有心,隔日不如来府中一叙。”
    他直起身装模作样地咳了咳,“正好下官府中有位名医,可以给大人看看身体。”
    宁如深感激涕零,“谢过孟大人!”
    …
    目的达成,孟柯葆摇头晃脑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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