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方才拔野草后,仲康说话便流畅了许多,简单些的话语能一口气说完,不再断断续续,对他这个变化,苏妍也是极高兴的,神色不由柔和了些,附和他:“嗯,很干净。”

    从方才仲康傻笑开始,谢刘氏便知道了他的身份。

    苏妍捡了个傻子的事情几乎全村人都知道了,大家也都见怪不怪,只是却没想到这个傻子竟生得这般好模样。

    怪可惜的,谢刘氏想。

    若不是个傻子,说不得还能娶了苏大夫呢,两个人看起来这么般配。

    ☆、第九章

    待谢康将谢刘氏采来的蘑菇尽数拿给苏妍看后,才知道原来谢刘氏误将一白色伞状毒菇与口菇混淆,这才导致了谢河中毒。

    万幸的是,谢刘氏只放了少许,毒素并未聚集,是以在谢刘氏和谢康这两个大人身上并没有明显的中毒症状,谢河这个不满五岁的幼童则反映明显。

    将一家三口送走,苏妍去灶房做她心心念念的蘑菇酱。

    葱末入热油爆香,切碎一小块猪肉和蘑菇丁一同翻炒,火候一到,满室飘香。

    因是夏天,做得多了吃不了容易馊掉,苏妍只弄了小半盆搁在竹篮里放入井中保存。

    当天晚上,苏妍没有做饭,难得和面起锅蒸了几个馒头。

    热乎乎的馒头夹着鲜香可口的蘑菇酱,一咬,满口留香,饶是苏妍这样胃口小的都连吃了两个馒头,更遑论仲康,三五口一个馒头下肚,足足吃了六七个才意犹未尽的停下。

    苏妍这一锅统共蒸了十数个馒头,这一顿便吃掉了大数,只剩下三两个,蘑菇酱更是只剩了个底儿。

    苏妍转头看向一脸餍足的仲康,牙齿磨得霍霍响,突然就无比后悔把这人留在家里——

    该多做多少饭啊!

    ***

    隔天早间刚吃过饭,唐夫人派了小厮前来告知苏妍,这几日她命人遍访全县甚至连周边的几个小镇都问过了,并没有一户仲姓人家丢了人,县城之中亦是没有寻人的消息。

    外面没有消息,仲康自己又记不得家在何处,苏妍无奈,只得做好长期留下仲康的打算,只盼着哪一日他家人能寻到这小山村来。

    吃过晌午饭,苏妍带着仲康去了刘婶子家,不管怎么说,夏花骨折跟仲康有挣不开的关系,有意也好无意也罢,夏花如今躺在炕上不能下地是事实,刘婶子素日里对苏妍又多有照顾,苏妍自然不能置之不理。

    前两天那场雨过后田里野草疯长,眼看着要祸了整片地,刘婶子这两天正忙着下地除草,刘叔在镇上没回来,家里只有春娟和夏花两人。

    小山村没那么多讲究,更何况夏花还小,仲康又是个傻的,没什么需要避讳的,春娟把两人迎进屋里,夏花一腿绑着木板一腿屈起靠坐在炕头百无聊赖的嗑瓜子,见到两人,她眼睛一亮,扔掉手里的瓜子:“可算是来人了,苏妍姐,我这两天在炕上躺着都快要长草了!”

    她笑容灿烂粲然,眸子晶亮,语调欢快叽叽喳喳,半点没有因为当日的事情生出隔阂来,苏妍心里的不自在又去了许多,嘴角漾起浅浅的笑:“你姐不是在这儿陪着你呢吗?”

    夏花朝炕头的针线筐呶呶嘴:“喏!我姐忙着做绣活呢,哪有功夫理我!我就只能坐在炕上嗑瓜子,嗑瓜子,牙都要磕出豁来了!”她说着张开嘴饶有其事的让苏妍看她的门牙。

    小姑娘长的小,就连牙齿也是小小白白贝壳一般,苏妍配合的俯身看了几眼,捏捏她红润白皙的脸蛋,打趣道:“哎呀!好大一个豁!这可怎么办,以后咱家花儿要嫁不出去了!”

    她面带戏谑,夏花哪里看不出来,觑她一眼,道:“苏妍姐,你就别说我了,操心操心自个儿吧!我姐议完亲就轮到你了,你看我阿娘能放过你不?到时候整天在你耳边叨叨叨!看你还有心思笑我!”

    “花儿!瞎说啥呢!”春娟嗔了夏花一眼,打断她的话。

    夏花悻悻撇撇嘴不说话了。

    苏妍和春娟自小玩到大,一看她的反应就知道她是害羞了,拉着她到一旁问道:“春娟姐,有相中的吗?”

    春娟脸颊飞起两片红霞,眼睛乱瞟,扭捏道:“阿娘看中了一个。”

    “哦!”苏妍拖着长长的调调点头,笑得很是狡黠:“是哪家的?说出来我听听,指不定就碰上过呢!”

    听她这么说,春娟很是意动。她和苏妍不同,没有那么多机会去认识别村的人,自她稍稍长大一些,阿娘便拘着她不让她和旁的男人多接触,是以对那些男人的了解大多都是从阿娘口中得知,现下苏妍指不定能说出些别的。

    更何况,她和苏妍自幼便在一起玩,感情就跟亲姐妹似的,让她知道也不碍事,春娟咬咬唇,低着头道:“是姚村杨六叔家二郎。”

    姚村是山脚下一个村子,比虎峰村大了不少,足足有百十户人家,两个村子时常有嫁娶之事。苏妍拧眉细想,没一会儿便从记忆里找到这么一号人:“杨俞然?”

    春娟点头:“嗯。”

    姚村杨家在附近这几个村子都是能排上号的,没别的原因,就因为他家出过一个秀才,也就是现在的杨二叔。大家本就对读书人高看一截,更何况是有了功名的读书人。

    而杨俞然,苏妍今年开春的时候去他家为杨家小妹看病时见过他,翩翩君子温润如玉,说话带着点读书人的雅意却不迂腐,眼里总噙着浅浅笑意,让人如沐春风,不自觉便生出几分好感。

    刘婶子看中他的原因很好猜,杨俞然今年二月初参加了县里的县试,以第一名的成绩通过,而后一个月前又紧接着以第一名的成绩通过了府试,如今已经是童生,甚至以后极有可能成为杨家第二个秀才。

    苏妍在春娟殷切的目光下抿唇一笑,真心实意道:“是个好人,安心了没?”

    春娟眸子亮晶晶的,绞着双手羞怯道:“还不一定呐……”

    这不就是你点个头的是吗?苏妍心中暗道,嘴里却没说出来,只道:“嗯,确实,虽说杨俞然自己有本事,可他家里也实在是过得苦了些,婶子说不定不舍得你过去受苦呢!”

    杨家六叔在杨家几兄弟里是最老实巴交的一个,面朝黄土背朝天干了一辈子农活,心眼实在,明里暗里吃了自家兄弟不少亏,杨六婶又早早去了,只留下两个半大的儿子和一个没记事的幺女。这么些年日子过得再苦,杨六叔也没再娶,一个汉子硬是憋着口气把三个孩子都拉扯大。

    好容易大郎娶妻了,杨六叔自个儿身子却垮了,好在大郎夫妇都不是没心的人,供弟弟读书,把妹妹养大,还要兼顾着杨六叔的身子,就算家里时不时揭不开锅,夫妻俩却硬是咬咬牙坚持让杨俞然读书。

    因着这个原因,虽说杨俞然已经成了童生,可许多人还是不想把闺女嫁到他家——

    万一闺女嫁过去了,杨俞然没考上秀才可咋办,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可刘婶子不在意,她一辈子就生了俩闺女,春娟又是个温吞吞的性子,若是嫁给旁人,刘婶子生怕自家闺女吃亏。正巧这时,杨家入了刘婶子的眼,婆婆早逝,公爹又是个实在人,大郎夫妇也是好的,杨俞然呢,是个读书人,下面只有个妹妹,这一家子一眼瞅过去每一个会欺负人的。

    家里穷没关系,成亲家之后她时常接济接济就是了。再说了,谁能保证杨家就穷一辈子,这不还有个杨俞然呢!指不定以后就大有出息!

    刘婶子一合计,越看越满意,就等着自家闺女点头两家就定亲!

    春娟前两日一直没答应就是因为心里没底,怕自己阿娘为了让她答应亲事故意挑好的说,现下听苏妍这么一说,心里顿时就对这门亲事点了头,只是……

    春娟抬眼看看苏妍,心里琢磨着怎么跟苏妍说才好。

    ***

    再说这边,见苏妍拉着自己姐姐两人凑在一块儿说悄悄话没注意到自个儿,夏花漆黑的瞳子滴溜溜转了转,悄声喊仲康:“诶!傻大个!”

    仲康转头看她。

    小姑娘正是任性不讲理的年纪,骨折之后还能对仲康好言相对,从这就能看出她是个心大的,此刻见仲康离她还有些距离,夏花竟搬着腿要往仲康跟前挪。

    小娇妻因为她骨折的事对他生了好大的气,现如今窦宪哪还敢让她再有个磕着碰着的,见她搬着腿要动,立刻迈开步子走到她跟前。

    因着仲康的配合,夏花弯了弯眼睛,笑眯眯的很是开心,扬手示意他:“凑过来,我跟你说件事。”

    窦宪俯身将耳朵凑近。

    夏花拉着他的耳朵又把他拉低了些,一边瞅着苏妍和春娟那边,一边压低声音道:“你是不是喜欢苏妍姐?”

    窦宪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见他不说话,夏花有些得意,继续道:“我都看出来了,你看苏妍姐的眼神跟六子哥看苏妍姐的眼神一模一样,都是亮晶晶的,你别想骗我!”

    难怪人都说孩子的眼睛最亮,能看到旁人看不到的东西,窦宪心道。

    至于六子,窦宪眯了眯眼睛,上一世他没在小娇妻心里激起一点涟漪,这一世同样不会。

    “嗯。”窦宪维持着表面的傻气,悄悄点头。

    “听我姐说苏妍姐那天跟你生了好大的气,可我看现在不都好了嘛!我可是真的骨折了,疼得很呢!但是那天的事不怪你,是我自己摔的,所以咱俩算是扯平了!”夏花心想,我可是很明事理的!自己做的事绝不怪别人。

    就是真的挺疼的。

    到这时,窦宪才正眼看了夏花一眼。

    上一世他没在小山村待多久就带着小娇妻一起回长安了,跟夏花甚至没见过几面,却没想到小姑娘心胸如此宽广,若换做平常人家的姑娘,怕是早已经过心里暗自恨上他了。

    见仲康看自己,夏花冲他狡黠的眨眨眼:“苏妍姐跟我姐处的好,她们俩总说悄悄话,你要是以后常来跟我玩,我就把她们说的话都告诉你,怎么样?本姑娘是不是很大气?”

    不等窦宪说话,小姑娘倚在炕头捋了捋鬓发,挺直腰背端着架子道:“那可是,本姑娘以后可是要嫁给大老爷的人!”

    虽说窦宪最后也没点头,但在夏花心里,他们算是已经结盟了,为此她很大方的抓了一大把瓜子塞到他手里。

    小姑娘天真娇憨,又带着些一般女童没有的大气性,窦宪心里对她生出些许好感,扭头定定看着苏妍——

    上一世她难产血崩而亡,孩子出生便没了气,是个女儿,已经成形。

    小小的软软的一个团子,他抱着她们,整个心都空了。

    后来,他曾无数次想过,若是他们的女儿长大了会是什么样。

    一定很像她,娇娇小小的一个粉团子,会抱着他的腿软软糯糯的喊阿耶,会缠着她让她给她梳好看的发髻。

    他会疼她宠她,让她骑在他脖颈上,带她看花灯,给她这个世上最好的疼爱。

    等她长大了,他会给她挑一个最好的夫婿,像他一样将她捧在手心疼。

    越想,他心里就越疼,那种蚀骨的疼,疼得他夜夜不能安睡。

    自重生以来,这个想法便很少再出现,可现在,看着面前笑容狡黠面庞稚嫩的夏花,这个想法再次出现在他脑中心中——

    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强烈。

    他们的女儿,若是好好的,会不会也像面前的小姑娘一样,会拉着他的耳朵跟他说悄悄话,会像她一样笑得狡黠又可爱。

    ☆、第十章

    苏妍总觉得从刘婶子家出来后,仲康有些怪怪的,时常盯着她发呆,可从前他也从看着她,黏着她。

    苏妍想了想,没想出到底是哪里奇怪,干脆抛到了脑后。

    隔天一大早,春娟来找苏妍,支支吾吾好半晌才绞着帕子道:“苏妍妹子,你带我去姚村看看吧……”

    去姚村看看?看谁就不用问了。

    苏妍大惊:“春娟姐!你魔怔了?”春娟素来是个稳重的人,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若是让杨家人撞上,不知会怎么想她。

    “我知道,我不应该这么……你和阿娘都说他长得好,人也好,我该放心的,可我就是想看看。”春娟抬起头看着苏妍,话语里带了祈求:“我就看一眼,苏妍,你带我去看一眼,不管看得上还是看不上,我,我回来就点头……”

    说到底还是不放心。

    苏妍想,她能理解,毕竟以后要把后半辈子交到那个人手里,若是不自己去看上一眼,怎么能安心。

    苏妍开口说要春娟陪她去镇上买点针线,刘婶子不疑有他,痛快应了,嘱咐两人早点回来。

    姚村就在山脚下,离虎峰村也就是半个多时辰的脚程。

    眼见着就到了村口,苏妍脚下未停带着春娟就往里走,熟料春娟拉拉她的衣角,犹豫道:“苏妍,要么咱们别去了……”

    她一路上想了很多,越到跟前她心里就越慌,现下到了村口,眼见着就能见到了,她心里是又慌又乱,突然就有些后悔。

    乖乖听娘的话不就行了?娘总不会害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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