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连串的动作一气呵成,压根不给苏妍丝毫反应的时间便直立起身子,苏妍周身唯有窦宪横在她腿弯间的双臂可借力,上半身全然处在无力可依的境地,出于趋利避害的本性,在窦宪直立起身子的瞬时,苏妍思维一滞,本能的伸臂攀上窦宪的肩膀,紧紧环着他的脖颈。

    待苏妍趴稳后,窦宪将她身子往上颠了颠,而后迈开步子往山门前的阶梯走去。

    苏妍趴在他宽厚坚实的背上一言不发保持缄默,她哪还敢开口!

    苏妍毫不怀疑,若是她此刻胆敢开口说个“不”字,怕是他们这闻名遐迩龙章凤姿的窦相会当着佛门前往来熙熙的游客将她揽入怀里再行方才“惩罚”之事,若是如此,怕是她这辈子都别想再见人了!

    她这一介小小女子实在当不起玷污佛门圣地的罪名!

    山门前穿梭往来的香客即便有需旁人搀扶的老弱妇孺,却极少有如苏妍这般被人背上来的,他们这一行人当即便惹得旁人频频侧目。

    一道两道目光或许可忽略,可若是数十近百道目光齐刷刷落在自己身上,苏妍便是想装作浑然不觉也是极难的,更遑论她本就是个脸皮薄的,在这诸多注视之下当真恨不得就地找个地缝钻进去!

    极度窘迫之下,苏妍陡然灵光一现,放松身子做出一副病弱无力的模样,任由自己趴在窦宪背上。

    她脸色本就有些苍白,下巴尖瘦带着病气,如今卸下浑身的力道做出这般姿态更是孱弱的紧,教人看着便觉得她定是久卧病榻之人。

    果不其然,那些目光异样打量着这“特立独行”的二人的香客目光俱是变为了然——

    原是一对小夫妻啊,看这小娘子如此模样想必是沉疴缠身久卧病榻,这小相公此番来想必是向佛祖祈愿,希望佛祖慈悲保佑小娘子吧!

    思及窦宪方才抱着苏妍上山的场景,众人看着二人的目光愈发友善,甚至有不少妙龄女子或年轻妇人对苏妍投去了艳羡的目光。

    这佛光山山势高峻,自山脚到山顶足有六千三百四十八级台阶,这小相公竟不辞辛劳抱着小娘子一步步走上来,可见对这小娘子的拳拳之心!

    若是自己的相公也能如此,那便是死亦无憾了吧!

    一百零八级台阶不多时已过去一半,窦宪依旧呼吸平稳,脚步稳健如履平地,玄色镶宝蓝边的袍脚在脚边极具规律的一荡一荡。

    蓦然间,他停下脚步,埋首在他颈间的苏妍不明所以,只以为他是累了,抬首看看余下少半的台阶,她试探道:“是不是累了?我休息够了,要么……”放我下来吧。

    “药药。”

    苏妍话未说完便被窦宪突如其来的轻唤打断,她怔然应道:“嗯?”

    窦宪将背上的娇人儿往上颠了颠,抬首看向前方的台阶,语气虚无缥缈间带着难以忽视的坚定,“信徒说佛光寺山门前的一百零八级台阶象征着这世间一百零八般苦痛。”

    苏妍倒是未曾听过这个说法,她恍然点头,若有所思道:“原来如此。”

    难怪这寺前无论老弱妇孺即便被人搀扶着也要勉力亲自过了这一百零八级台阶。

    窦宪扭头侧脸贴上苏妍的,黝黑瞳子里是丝丝入骨的缱绻神情,只听他一字一句道:“药药,这世间的一百零八般苦痛便由我代你走过可好?”

    苏妍遽然怔愣住,感受着面颊上传来的温热触感,竟是半晌未能言语。

    “你只要做好窦夫人便可。”顿了顿,窦宪语带笑意补充道:“唔,再给我生几个如你一般的女儿。”

    呸!谁要给他生孩子了!

    苏妍面上羞红,心里又羞又恼,虚虚打了窦宪一拳,啐道:“不要脸!”

    说罢,她将整张脸彻底埋在窦宪颈间,再不抬起分毫。

    即便是背对着小娇妻,窦宪也能从她软软糯糯的语调中想象出她此刻的模样,定是娇不胜羞,粉面含春,他一扫方才心间的阴霾,愉悦的低笑出声,语调却是一本正经应下那句不要脸,“嗯。”

    这人!竟,竟还真的应了!这还是天下人口耳相传一身风华的窦丞相吗?!

    苏妍心间恼极,却是拿他没有一点儿法子。

    丝丝甜暖顺着血液缓缓注入心间,苏妍将脸埋的愈发深,无声催促着窦宪快些往前走。

    方才那一幕落入旁人眼中,又平白惹来不少艳羡。

    郎才妾娇,当真是鹣鲽情深!

    埋首在窦宪颈间的苏妍自然不知道这一切,若她知道了,不知是否还能安然趴在窦宪背上。

    踏过最后一级台阶,窦宪将苏妍自背上放下,二人相携着走入寺门。

    百年古寺古树参天,殿堂巍峨,一入寺门便带给人无穷无尽的震撼,教人顿生敬畏之心,不敢生出任何龌蹉龃龉。

    佛光寺依山而建,分为三重院落,一重更比一重高,最后一重便是东大殿,殿内巨大的金身佛像神态威严肃穆睥睨着下方的香客,两侧墙壁上的壁画栩栩如生,一幅便是一个佛偈。

    檀香悠悠传来,苏妍不由自主便随着前来礼佛的香客一道拜倒在蒲团上,虔诚的双手合十。

    窦宪立在她身侧,静然以待,面上没有丝毫不耐,待苏妍起身,他方才旋身往殿后走去。

    殿后立着一个灰色僧衣的小沙弥,见到窦宪,他双手合十略一低头道:“阿弥陀佛,方丈早已恭候多时,窦施主请随小僧来。”

    窦宪略一颔首,转头看了一眼身侧的苏妍,这才提步跟着小沙弥往方丈的禅房中去。

    小沙弥领着众人到了禅房外念了一句佛号便回身退下。

    窦宪推开门,禅房正中的蒲团上一个身形瘦削的僧人正静然打坐,听到门响,他方才放下手里的佛珠缓缓睁开双眼,这便是佛光寺如今的住持了闻大师,如今已是百岁有余,发须尽白却仍旧是精神矍铄。

    了闻大师睁开眼的瞬时,苏妍只觉自己似是看到了万千繁华世界,待仔细看去,却又似是空无一物,只余悲悯佛心,她不由双手合十虔诚念道:“阿弥陀佛。”

    了闻大师慈悲的目光落在苏妍身上,几不可见的点头,“阿弥陀佛。”他倒了一杯茶水递给苏妍,“这是小寺的苦心茶,女施主可愿品上一品?”

    了闻大师年轻之时曾被当时在位的英宗皇帝封为国师,后来自请辞去国师之封,徒步跋涉遍游天下修行五十余年,将佛偈传遍天下,直至十年前方才回到佛光寺坐镇,世人皆道了闻大师乃是得道之人,他的茶苏妍自然不会推拒。

    苦心茶,茶如其名,入口只觉苦涩难忍,仿若世间诸多苦涩皆聚其中,可若是忍过这一时之苦,便可品到无尽醇香,非一般茶水的醇香,而是可直击心魂滋养心性的醇香。

    眼见着苏妍自茶水入口便轻微蹙起的黛眉逐渐松开,而后眉宇间多了丝通透淡然,了闻大师无声点头,“女施主心性通透,乃是不可多得的佛缘深厚之人。”

    苏妍没想到能得了闻大师如此盛赞,连声道:“大师谬赞。”

    多少人终其一生想要见了闻大师一面却没能如意,如今她无心之下竟是得了了闻大师如此盛赞,苏妍心下暗道世事无常造化弄人。

    了闻大师这句称赞却是让窦宪眉目一冷,觑向了闻大师,冷声道:“大师,药药是我未过门的妻子。”

    言下之意便是她是我的人,就是再深的佛缘你也不能拐着她入佛门!

    触及他眸间的威慑,了闻大师暗自摇头,语调平静道:“窦施主莫要急躁,贫僧的话还未说完。”

    他转头看向苏妍,语调和缓道:“女施主虽佛缘深厚,却是俗缘未尽,贫僧此番便赠予女施主一句话。”

    苏妍回头看了窦宪一眼,虔诚道:“还请大师不吝赐教。”

    “世间万般纠缠,一切随心便可,还望女施主日后莫要忘了。”

    说罢,了闻大师转身道:“女施主的禅房已安排妥当,妙心,带女施主过去吧。”

    苏妍见状便知了闻大师这是在送客了,她再度双手合十念了一句佛号,趋步退出禅房,随着禅房外名唤妙心的小沙弥离去,彭春彭雷亦随她离开。

    窦宪则留在了了闻大师的禅房里。

    作者有话要说:  嗯,就是酱紫……

    豆馅肿么舍得不理wuli酥盐呐!

    2333!

    以及,所有地名人名都是架空~不要对号入座哟~~

    ☆、第41章 30.01

    第四十一章

    夕阳透过门缝虚无轻柔的照射进来,空中有细小灰尘飞舞,门扇轻轻闭合,将淡金色的余辉尽然挡在门外,青石地板上最后一抹光亮如抽丝般消失。

    窦宪提步走到屋内的黄花梨木圈椅前,撩开袍子坐下,以手支颐漫不经心的看向了闻大师。

    了闻大师缓缓转身,饶是屋内光线昏暗他依旧清清楚楚的看到面前的男人那双黝黑眸子里的深不见底的执念,了闻大师双手合十悲悯的念了一句佛号,“窦施主,执念太深恐会害人害己。”

    三年前太后初来寺中之时,便是这位名扬天下的少年丞相护送,彼时他观他的面相,隐隐推到他的命格,君臣相宜万民称颂,乃是富贵显赫到极点的命格,偏生妻早丧,亦无子女缘,一生荣华显贵却是孤独冷寂。

    如今再见乍然一看却是心下大惊,不过三年,此人命格已天翻地覆,竟连他也是看不清摸不透!唯独一点,三年前未及弱冠的少年郎气质清华玉质金相,如今眉目间竟隐隐带了戾气和深切的执念,再不复从前的清透。

    思及方才那名唤“药药”的女子命格中陡然多出的一笔,了闻大师几不可见的摇头长叹。

    当朝丞相国之砥柱执念如此深厚却也不知是福是祸。

    旁人得了了闻大师的指点定是如蒙大恩感激涕零,恨不得大师再多说几句好让他多得些好处,窦宪却是哼也不哼一声,兀自把玩着掌心的婴孩巴掌大的白玉雕子辰佩项串,拇指轻轻摩挲着鼠尾上的镂空包金。

    许久,久到禅房内的檀香已燃去大半,长长的香灰不堪重负落入香炉,窦宪手猛地一翻将手里的项串收入袖袋中,抬眼看向已然回到蒲团上打坐的了闻大师,“记着答应我的事。”

    长长的寂静后,了闻大师停下口中轻诵的经文,点头道:“只要窦施主莫做伤天害理之事,贫僧自不会插手俗事。”

    得了了闻大师的许诺,窦宪这才满意起身,行至木门前,他驻足,稍稍侧首,余光扫过了闻大师铺撒在地上的袈裟,侧脸隐在阴影中,意味不明道:“大师此等佛门中人,自然不懂。”

    言罢,他拉开门扇,头也不回的离去。

    禅房内,了闻大师抬首看向正前方墙壁上遒劲洒脱的“佛”字,目色复杂晦涩。

    ***

    把苏妍几人带到门前,妙心小师傅便转身离去,苏妍踏上木廊,将将要伸手去推门,却见那直棱门竟自己从里面打开,露出一身着粉白褙子青白撒花长裙,梳着双丫髻的妙龄女子。

    苏妍尚来不及细思是否是妙心小师傅带错了路,便听那女子轻呼一声,在苏妍和她身后的彭春彭雷身上来回扫了几眼,似是终于意识到什么,她一双潋滟妙目滴溜溜圆瞪,忙不迭拜倒,“流萤见过……”

    说到这里她却是抬眼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苏妍,待见她梳着垂鬟分肖髻时,她目中闪过丝丝迷惑,口中嗫嚅着试探道:“夫人?”

    苏妍回首看向身后的彭春彭雷,目下之意是让他们给她一个解释。

    彭春恭敬道:“苏姑娘,流萤是君侯安排来伺候你的。”

    苏妍点头,回身看向流萤。

    方才彭春对苏妍的称呼自然传入流萤耳中,小丫鬟后知后觉的捂嘴,怯怯的看向苏妍,唯恐她不虞。

    流萤看起来也不过十四五岁的模样,面仍带着稚气,苏妍见到她就仿若见到了夏花,心中自然对她多了分亲近,上前扶起仍跪倒在地上的流萤,轻声道:“快些起来。”

    流萤受宠若惊,虚扶着苏妍的手起身,把她迎入屋里,彭春彭雷二人一左一右守在门前。

    佛光寺乃是大昱数一数二的佛门圣地,每年来此上香暂住的香客不胜其数,加之三年前太后来此修行之时新帝曾拨下大笔金银修缮佛光寺各处,是以佛光寺的居士寮房乃是不可多见的宽敞明净。

    苏妍住的这间地处幽僻,环境清幽,倒是极得她的属意。

    流萤显然来了些时日了,这寮房四处被她收拾的如同闺中贵女的闺房,寺庙通用的青纱帐被撤下,取而代之的是月白棉细纱帐子,床上杏子红云丝绵被整齐叠放着,秋香色素面锦缎迎枕安稳放在内侧。

    苏妍在黑漆圆桌旁坐下,摸着手边青瓷缠枝茶壶里温热的茶水,抬手将流萤招至身前,“别站着了,坐吧。”

    流萤站在原地,好半晌,在苏妍的催促下挪着步子虚虚坐在凳上。

    苏妍倒了杯茶水递给她,“瞧你的嘴都干的起皮了。”

    流萤傻愣愣接过茶水却没送至嘴边,而是放在桌上,一手在自己脸上狠狠掐了一下,白皙圆润的脸上登时一道红印,小丫鬟“嘶”的倒抽一口凉气,显然是疼着了,却是眉眼俱笑,眸子里晶晶亮亮的,傻乎乎道:“原来不是梦!”

    她一系列举动娇憨可爱,苏妍忍俊不禁道:“掐自己做什么?”

    “我听别人说大户人家的姑娘夫人脾气都不好,时常会罚人的!”流萤抬头眸子晶亮的看着苏妍,“姑娘你怎么就这么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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