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黛坐在床上,看着自己的左手, 竟突然觉得有些好笑。
    前世她在进入剑冢拔醉流鸢时,右手被废了,便只有左手能用,今生她再前往剑冢拔剑,左臂又受了重创,只有右手能用,虽然现在的她,左臂并不算是废了,好好修养一阵是能完全恢复的,但整体上的效果其实差不多。
    前世是殷蝶陪着她前往剑冢的,只是殷蝶已经有本命剑了,便只能守在剑冢外等她,由她孤身闯入剑冢深处。
    云黛仍记得,醉流鸢所在之处充满了浓郁的风息之气,她逆着那些锋利的气刃,一步步向前走着,身体各处都被气刃割伤,一身白衣也被完全染成了血色,等她用唯一的左手真正握住那把剑时,她的身上早已布满了一道道的剑伤,她整个人都几乎被那些锋利的气息彻底撕碎……
    那时的她也不知是太过孤注一掷,还是真的很不知天高地厚,她竟完全没有退缩的意思,真的用那具残破的身体将那把天下第一神剑拔了出来。
    再后来她便因重伤昏迷了过去,那把被她亲手拔出的神剑便守在她身旁……
    云黛很快收回了思绪,她又低头看向了自己的右手。
    如今的她,右手尚还是完好的,只是她常年用左手握剑,其实右手的灵活程度并不比左手,她重生之后便始终想着要好好练练右手剑,但每到危机关头,她还是下意识会选择左手,如今倒算是给了她训练右手的机会。
    在云黛的右手掌心上,有一枚血色的红印,那红印怒放着,像一朵艳丽的花。
    那是属于肉身血甲的印记,此宝分裂为两半后,一半与叶兮颜融合了,一半则融入了云黛的掌心。
    只剩下一半的肉身血甲虽只能抵御并反弹七成的攻击,但能做到这个地步云黛已经很满意了,原本她还以为肉身血甲需要同时拥有两件齐天之宝才能使用,所以在她真正夺得叶兮颜的琉璃玲珑心之前,她压根没想过自己还能单独使用这件法宝。
    如今这个情况,就算是半路遇上了图秋冶和南宫明洋,她也可以利用此宝躲过致命的攻击了。
    而且,虽然肉身血甲最亮眼的功能是反弹攻击,但它本质上却是一件极强的防御类法宝,也就是说,等到云黛真正进入剑冢之后,前世那些来自于醉流鸢、几乎将她撕碎的风息之气也可被这件肉身血甲阻挡下来了。
    云黛正思索着什么,却突然察觉到了什么,她的目光很快就落在了被她戴在右手食指上的那枚黑色戒指上。
    谢映玄……醒了。
    她手指微动,一团混沌之气便从傀儡戒中飘荡而出,逐渐聚集成了一名少年的模样。
    傀儡少年坐在云黛身旁,安静地看着她,他此时难得地没有束发,一头黑丝披散在肩头,显出几分慵懒与散漫,或许是因为他的脸色太过苍白,苍白到透出一股脆弱的病态,云黛竟在此时此刻觉得,这少年出奇的乖巧。
    她直接将手指搭上了他的手腕,查探了一下他的情况。
    心脏处的致命伤已经完全被修复了,他的身体也已经接受了那颗重新生长而出的心脏,只是这种“接受”并不完全,仍处于一个磨合的阶段,所以他又显现出了明显的气血不足。
    “发什么愣呢?”云黛很快就收回了手。
    “我还以为……”谢映玄嗫嚅着嘴唇轻声说了一句,又轻轻皱起了眉头,似是在思索着什么。
    云黛瞥了他一眼,突然问道:“你还记得你昏迷之后都做过什么吗?”
    她这个问题令谢映玄露出了茫然之色,他有些懵懂地望着她,像是不能理解她为什么会这么问。
    云黛神色古怪地看了他一会儿,才叹了口气,只道:“你的伤是叶兮颜给你治好的。”
    她并未多提那些和叶兮颜的恩怨,可谁知谢映玄听她这般说后,竟变得有些慌乱。
    “云黛!”他甚至有些焦急地隔着衣袖握住了她的手腕,眼底满是痛楚的祈求之色,“……别不要我。”
    他这样说着,那双漆黑的眼眸似也泛起了盈盈的水光。
    “紧张什么?”云黛并未将手腕抽回来,只低头看了一眼,“若你一睁眼看到的是叶兮颜,而不是我,再紧张也不迟。”
    谢映玄的眸光闪烁了一下,他迟疑了片刻才明白了云黛的意思。
    云黛没有不要他,于是那份慌乱也彻底消失了,他忍不住将手慢慢下移,真正握住了她的手,他垂下视线,一点点与她十指相扣。
    在心脏被捏碎的那一刻,谢映玄原本以为自己会死,可那时的他并不觉得后悔,甚至于他的心底是满足的。
    能为云黛而死,他心甘情愿,只是他没想到,他竟然还有再次睁眼的机会,他竟还能再看到他朝思暮想之人。
    他几乎克制不住心底浓郁的情感,他忍不住想要靠近她,忍不住去牵她的手。
    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她推开他,或是像以前那样打他一巴掌,呵斥他一顿,只要她别不要他,只要他还能留在她身边,怎样都好。
    谢映玄低垂着头等了许久,身旁被他牵住手之人却并未做出任何反应,像是默许了他的亲近,这令他的心底仿佛被一团柔软的棉花塞满了,充满了喜悦。
    他很快就听云黛问他:“你的伤如何了?还疼吗?”
    他摇头:“无碍。”
    云黛“嗯”了一声,她斟酌了一番才道:“我如今正被两名圣尊追杀,一位是神都的祀灵女官,另一位则是南宫家的家主南宫明洋,你既是出自叶氏的傀儡,应该认得他们。”
    谢映玄抬眸看向了云黛,他听得很认真:“我知道他们,但了解的并不多。”
    云黛道:“我原本没想到你会醒得这么早,若你的伤已无碍,那对上他们时,我会召你出来应战。”
    谢映玄听罢连忙点头道:“我的伤已经没有影响了,只要能帮到你,你可以随意使用我。”
    或许是因为这具傀儡看向她的目光太过赤诚干净,云黛忍不住笑了一声,而这时,谢映玄也终于察觉到了不对。
    他的目光落在了云黛的左肩上,眼底闪过了担忧之色:“你受伤了。”
    “过段时间就好了,”云黛并不是很在意,“时辰不早了,该歇息了。”
    明日还要赶路呢,更何况,明日她便能抵达云洲,进入剑冢了。
    谢映玄却缓缓抬起了手,握住了她受伤的左肩,他的手掌完全包裹住了她的肩头,握得很轻,并没有令她产生任何不适感。
    云黛抬眸看向面前的少年,就听他道:“腾讯群污尔斯酒零扒仪九贰 今晚我可以……不回傀儡戒吗?”
    云黛疑惑地看着他,不等她说些什么,那被少年的手掌握住的左肩便传来了阵阵暖流,他的掌心轻揉着她的肩,灵气被缓缓注入,随着他的动作逐渐抚平左臂经脉上的裂伤,令那些伤痛也缓解了许多。
    “这样你会好受些。”他低声说着,神色间透着忐忑,语气倒是很认真。
    云黛明白了谢映玄的意思,他说得没错,这样她的确会好受许多,受伤的左臂被温暖的灵气揉捏安抚,像是被包裹在了最温柔的水中,这让她的呼吸都连带着变得更轻松了。
    云黛的眼底却出现了些许异样的笑意,跳动的烛光将她的眼眸映成一片赤色。
    “你不怕手酸吗?”
    她的声音压得有些低,随着说话的动作,气息也似有若无地漫了上来,谢映玄突然觉得眼下的情形实在有些暧昧,他的脸也止不住地开始发热。
    他竟很诚实地道:“我是有私心的……”
    云黛觉得有些好笑,她慢慢在床上侧躺了下来,对谢映玄道:“那就劳烦你了。”
    她突如其来的客气让谢映玄有些无措,但他很快就意识到,云黛这是允许了他的请求,于是那颗新生长而出的心脏就剧烈地跳动了起来,显得陌生又新奇。
    云黛的左肩很快再次被少年的手掌握住了,暖意流淌,他轻按着她的肩,令那份疼痛逐渐变轻。
    云黛闭上了眼睛,不多时,一条胳膊就一点点环上了她的腰,这少年竟如此大胆地一手罩着她的肩,一手搂着她的腰,小心翼翼地将她拥入了怀中。
    云黛没推开他,而是听着他规律的心跳,逐渐入睡。
    第114章 埋伏
    云黛睡醒时, 外面的天才蒙蒙亮,她很快就发现自己正枕在谢映玄的胳膊上,被他搂在怀里, 他的手则仍罩在她的左肩上, 一刻不停地用灵气缓解着她的伤势。
    她睁开眼,仰头看去, 就见少年也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眼底并无困倦之意。
    对视片刻,云黛坐起了身,她轻轻活动了一下自己的左臂就发现, 虽然想用左手握剑对敌还是有些难, 但疼痛明显已经消失了大半。
    谢映玄也坐起了身, 他稍显不自然地将被云黛压了一夜的胳膊往身后藏了藏,云黛却在这时突然握住了他的胳膊,她手上的力道并不算重, 但少年还是承受不住般地痛哼了一声。
    “云黛,别……”谢映玄整个人都差点栽了下去,他好半天才仰眸看来, 那双泛着盈盈水光的眼眸中透着不解。
    被压了一夜的胳膊早没了知觉,云黛突然这般抓来,那种强烈的酸麻感令他的呼吸都急促了几分。
    云黛觉得实在好笑:“你这是打算也像我一样废一条胳膊吗?”
    “我……”谢映玄显得很无措, 他慢吞吞将自己的胳膊抽了出来, 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虽未做任何逾矩的事,但两人此时的状态, 在谢映玄看来却比任何时候都要亲密。
    刚睡醒的云黛, 身上少了份凌厉之气,看起来平和温柔了许多, 甚至于她完全披散开的发丝都有些凌乱。
    这模样似和谢映玄记忆中那个站在云珠池旁吹笛子的少女完全重合,令他止不住地心动。
    云黛倒是没再说什么,她很快就起身下床,收拾起了行装。
    粗略估算一下,早上开始赶路,大概下午时便能抵达位于云洲的剑冢了,等到她将本命剑拔出后,她的实力必定会提升一大截。
    云黛将谢映玄收回傀儡戒后就出了客栈,御剑向目的地而去。但是她赶了会儿路就发现有些不对,越州城中聚集了许多身着黄色门服的桂心宗弟子,他们四处游荡着,不知是在做什么。
    临近中午时,云黛便抵达了越州和云洲交界处的城门,这里的桂心宗弟子更多了,云黛躲在一旁观察了他们一番,她很快听到了路过的散修的交谈。
    一名年轻人不安地问道:“城门处怎么这般多的宗门弟子把守?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旁边的老者叹了口气:“我听说好像是越州混入了从魔域来的奸细,桂心宗的人便守在此处等着将人拿下。”
    有人听罢觉得奇怪,不禁道:“越州还能有魔域来的奸细?越州既不和魔域接壤,也不靠近神都,更没有天材地宝,魔域之人来我们这儿做什么?而且这些桂心宗的人这守的城门不是通往云洲的吗?魔域的奸细要去云洲?”
    “可不止是通往云洲的城门!”又有一人道,“我昨日才从流洲过来,刚进城没多久,城门处就来了一批桂心宗的人,也像这处这般看守森严!就是从昨天开始的!估计是想将那混入越州的魔域奸细困在此处来一个瓮中捉鳖!”
    那些散修们七嘴八舌地讨论着,云黛却没再继续听了,因为她很清楚,突然出现在城中的桂心宗弟子,就是冲着她来的!
    桂心宗如今聚集了大批的南宫家族人,整个宗门都倒向了神都,已经算得上是神都的势力了,他们会派出桂心宗的弟子于城内巡逻,甚至是守在城门处是很好理解的。
    云黛从蜀洲出发,想要回到云洲,必经之地就是紧挨着云洲的越州,而越州通往外界只有两处城门,一处便是眼前这座与云洲连接的,另一处则是与流洲连接的,如今听那些散修的意思,越州城这森严的状态是从昨日开始的,巧的是,云黛也恰好是在昨日抵达的越州。
    也就是说,他们察觉到她已经进入了越州城,所以才做出了这一系列的举动。
    云黛皱眉看向了城门,果然看到了一座由阵盘阵棋构成的法阵,那法阵很不易察觉,云黛此前就一直没注意到,但从法阵中散发出来的灵光却隐隐将整个越州都笼罩在了其内,封锁住了所有出城的空隙。
    也就是说,想要离开越州前往云洲,就必须从城门通过,也必须要接受桂心宗弟子的盘查。
    这种阵法不仅可以将整个越州封锁住,还可通过气息来识人,所以从她进入越州城开始,城中的阵法就做出了反应,给予了桂心宗和神都之人有效的提示。
    想来他们是从叶兮颜拿得到了她的贴身之物,再以此作为阵法的基石,建起了这座巨型困阵,而一旦她从城门口通过,阵法就会发出耀眼的光芒,警醒所有人。
    这大手笔,还真不愧是神都……
    云黛又四处看了看,却并没发现图秋冶和南宫明洋的身影,她甚至没看到来自神都的那些守卫,他们并不在这里。
    那些等待着逮捕她的桂心宗弟子则大多都是第六第七境的修士,真要动起手来的话,倒也不难对付,不过云黛没有真要和他们动手的意思。
    一旦打起来了,图秋冶和南宫明洋很可能会立即赶过来,到时她只要被拖住片刻,再想逃脱就会变得极为困难。
    云黛露出了沉思之色,这发展倒并不出乎她的意料,或者说,倘若神都真的什么都不做,她才更应该担心才对。
    如今知道了他们的计划,正好也方便她拿出应对之策。
    云黛找了处无人的角落,从怀中掏出了一枚符纸,又咬破了手指在上面绘制了起来。
    神都想用阵法识别她的气息,从而将她揪出来,这方法其实很刁钻,倘若云黛真的只是普通的第五境修士,她到的确拿不出破解之法。
    但是前世的云黛研究过许多奇特的术法,这之中就恰好有一种可以改变气息的符咒,她起初在典籍上翻到时,还觉得这东西并没什么用,只是出于习惯随手修习了一番,倒是没想到自己会在这时用上。
    云黛绘制好符咒后,便将符咒折叠成了三角形的小方块,塞入口中咽进了喉咙,符纸很快便化作了一股灵气,融入了四肢百骸,云黛身上的气息也在这个瞬间发生了巨大的转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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