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暂时不需要担心万仞阁了, 当下最重要的是不能让镜花岛重蹈覆辙。
    从云洲到镜花岛所在的秀洲的距离并不算近,少说也需要三天的时间,这途中她需要经过齐洲和流洲两个城洲, 她也说不好整个十四洲会在这三日里发生什么变化。
    希望一切都来得及。
    前世那场灭门屠杀,据传闻说是魔域干的,不过云黛一直对此持着怀疑的态度, 毕竟魔域与镜花岛可以算得上是无冤无仇, 镜花岛又是位于泉海深处的一座独立小岛,魔域无论如何也没理由舍近求远地跑去骚扰镜花岛。
    所以在云黛看来, 致使镜花岛覆灭的, 很可能是来自神都的世家势力。
    那场屠杀根本就是青渊帝授意的,那时魔域入侵, 整个云中八洲一片混乱,也无人会真的去探究所谓的真相。
    云黛虽然担心,但也不至于太慌,魔皇沧曜今日才出现在云洲,混战也并未爆发,青渊帝就算想对付镜花岛,也绝不会让世家落人口舌,所以只有七宗和魔域真正打起来之后,她才会浑水摸鱼地派出自己的势力前去镜花岛突袭。
    前世便是如此,那时万仞阁前脚被魔域攻陷,云中八洲人心惶惶,趁着所有人的注意都放在万仞阁时,青渊帝才对镜花岛发起了攻势。
    云黛思索了片刻,突然就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她向身后看去,就见那生着翠色龙角的少年正站在剑尾处,面色阴沉地望着她。
    “怎么了?”云黛问他。
    少年垂下了视线,长长的睫毛映下了一片阴影,他难得看起来像在生闷气。
    “他到底……对你做过什么?”
    斩月的问题让云黛愣了愣,她稍反应了一下后才意识到斩月是在问沧曜的事。
    沧曜说的那些话她都没放在心上,所以她倒是没料到斩月竟会如此在意。
    不过云黛细想了一下,又很快理解了,醉流鸢是她的本命剑,因此她算是斩月的主人,沧曜不久前所说的那些话,不管怎么听都明显带着羞辱的意味。
    斩月在成为剑灵之前,好歹是上古神龙,若非他足够骄傲,也不至于宁愿忍受利剑穿心的折磨,也不向任何人低头了。
    如今自己这个剑主被人那般羞辱,他会生气也是正常的。
    “他没强迫过我什么,”云黛对他道,“是我主动的,而且我还让他吃了不小的亏,否则他也不至于那么生气了。”
    她的话却并未让斩月的情绪得到缓和,甚至于他望来的目光也变得更加阴郁了。
    云黛看他这副模样,一时陷入了沉思。
    在她再次开口之前,面前的少年便化为了一股翠色的烟雾,逐渐缠绕而来,柔软的气息穿过她的指缝,又绕上她的腰,云黛不禁生出了一种被人紧紧拥住的错觉,但转瞬间,那股翠色烟雾便融入了被她背在身后的剑中,于是耳边就只剩下了呼呼的风声。
    也不知斩月是气还未消,还是单纯地不想再与她谈论这件事了。
    飞出了很长一段后,云黛还是忍不住对身后的剑道:“我从未将沧曜放在心上过,你因他生气,不值当。”
    斩月没有任何反应。
    “我们日后去将他杀了。”
    斩月还是没有反应,云黛叹了口气,没再多言。
    御剑飞行了一日,直至日暮西沉时,云黛才出了云洲,抵达了齐洲。
    云黛重新戴上了一顶能将自己完全遮盖入其中的黑色帏帽,以此来隐藏身份。
    她倒不担心沧曜和青渊帝会来追她,毕竟这两人并不知道她接下来的计划,他们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想到云黛竟然会直接绕开万仞阁,跑去镜花岛。
    毕竟以万仞阁护山大阵的能力,只要她躲入衔玉湖的湖心岛,即使是真正的青渊帝到了此处,也绝对不可能突破阵法,对她造成任何伤害的。
    齐洲受太归门管辖,太归门体修众多,掌门又有着圣尊境的修为,实力并不输给万仞阁。
    前世魔域入侵之后,太归门是在那场大战中损失最小的宗门,所以在云黛看来,这齐洲算得上是如今云中八洲里最安全的城洲之一了。
    想来魔皇沧曜出现在云洲的事已经在七宗之间传开了,齐洲城中的守卫很森严,到处都是身着蓝色门服的太归门弟子。
    这些弟子的修为并不低,其中第六第七境的就好几个。
    云黛入城后,甚至被他们拦下来盘问了一番身份,她取出万仞阁的弟子令牌后,倒也没被他们为难。
    太归门和万仞阁的关系算是很不错的,谁让他们有神都世家这么个共同的敌人呢?
    等云黛在齐洲城找到客栈住下时,外面的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今日发生的事不少,所以云黛并没有连夜赶路的打算,她需要好好休息一下,顺便明日也可在齐洲城内看看局势会如何发展。
    魔皇沧曜的现身,必定会让七宗和神都都做出反应,大战一触即发。
    云黛简单地洗漱了一番后,就在床上坐了下来,她手中捏着聆风玉符,露出了思索之色。
    她在想不久之前从魔皇沧曜那听来的那些话。
    他说青渊帝无法离开神都,她被永远地困在了神都。
    云黛并不知道青渊帝到底受限于什么,但她隐隐觉得,这或许和青渊帝的天人五衰有关。
    她杀死南宫明洋后,当今世上的圣尊就只剩下八位了,排除开魔域那个得到沧曜授意、伪装成魔皇的假圣尊,也就是说,真正的圣尊其实只有七位。
    青渊帝是七名圣尊中实力最强的,她是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所以七宗才会如此忌惮神都。
    可如今来看,青渊帝甚至无法离开神都,她只能靠着傀儡来达成自己的目的,加之神都又失去了一位圣尊,云黛隐约觉得,神都世家长年压在七宗头顶的局势可能真的快消失了,就看这场与魔域的大战会如何发展了。
    云黛的目光下移,很快就落在了戴在她右手食指上的傀儡戒上。
    她手指抚过,便有一团混沌气体飘出,在她面前逐渐显现出了一名少年的模样。
    云黛将谢映玄召了出来。
    在锥心崖修炼那段时间,她并未将谢映玄放出来,毕竟锥心崖算是斩月的地盘,云黛总隐约觉得斩月不太喜欢外人进入锥心崖,否则他也不会在外面布那么多风息之气,用以拦截想闯入之人。
    不过斩月是她的剑,而谢映玄又是她的傀儡,他二者都算是她的武器,云黛希望他们可以和平相处。
    许久未见的黑衣少年看起来没有任何变化,他垂眸望着她,沉默半晌才轻声道:“恭喜。”
    “恭喜什么?”云黛问道。
    “你的修为,还有……”少年的目光落在了云黛放在床头的剑上。
    他嘴上说着恭喜,神色间却显出了几分落寞。
    云黛仿佛完全没察觉出他的异样,她的手掌抚过了醉流鸢的剑身,她“嗯”了一声算是应他:“我突破第六境了,也拔出了本命剑。”
    谢映玄清晰地看到她望着剑的目光带着不经意流露出的温情,他的心底不禁泛起了酸涩,很快他就听她道:“召你出来,是想问问你,你可听过一个说法?说是青渊帝被困于神都皇城,永远无法离开。”
    少年听罢露出了疑惑之色,他迟疑着摇了摇头:“我从未听过。”
    云黛倒是没露出太意外的表情,青渊帝无法离开神都皇城,显然是她的一个很关键的弱点,不是谁都可以知道的。
    云黛甚至觉得,就连叶兮颜可能也不清楚这点,所以她也没专门去找芳久凌询问。
    魔皇沧曜会知道青渊帝的这个弱点,倒很可能是他通过对傀儡术的了解从而推测出来的,就像青渊帝同样很了解潜麟功的弱点一样。
    见云黛在思索,谢映玄心底更加失落起来,云黛许久未召他出来,如今特意叫他出来,询问他事情,他却一点忙也帮不上,他这般没用,完全帮不了她,她如今又有了本命剑,下次也不知何时才能再次想起他来……
    云黛却结束了这个话题,突然又对他道:“你现在来攻击我。”
    “为什么?”谢映玄明显愣住了,他难以理解云黛为何会给他下达这样的命令。
    “我怎么可能对你出手……”
    云黛其实是想要用谢映玄试试她的肉身血甲,她之前便猜测肉身血甲会对傀儡失效,只是始终没找到机会验证自己的猜测。
    她对谢映玄道:“放心对我攻击吧,我有数。”
    谢映玄沉默了,他心底是抵触的,但这毕竟是云黛下达的命令,他不会去质疑云黛做出的任何决定。
    于是他吸了口气,缓缓抬起手掌,赤色的光很快便在他的掌心泛了出来。
    他是第九境的修为,而云黛只有第六境,他怕真的伤了她,就只蓄了五成的力,然后一掌朝着云黛的肩膀打了过去。
    云黛没有躲闪,她全神贯注地紧盯着少年打来的那一掌,待到那道攻击彻底近身后,肉身血甲也没有做出任何反应,她猜的果然没错,肉身血甲的弱点就是叶氏傀儡术,来自叶氏傀儡的攻击不会触发肉身血甲的自动防护。
    眼看着那一掌就要打在云黛的肩上了,她正打算凝气去抵挡,一道锋利的剑光便突然从她身旁击射而出。
    云黛甚至还未反应过来,眼前便炸开了一道血线,谢映玄瞬间被逼退,他垂下视线,落在了自己的右手手掌上,他的手掌上竟凭空多出了一道深可见骨的割伤,浓稠殷红的血不停地往外涌。
    他再次抬头,就见一个生着翠色龙角的金眸少年挡在云黛面前,冷冷地看着他。
    少年额间的赤色红纹如烧然的火焰般映入他的视线,那些明艳的色彩几乎让谢映玄觉得有些刺眼,他很难去形容自己此时的心情。
    云黛在这时终于反应了过来,她迅速站了起来:“斩月,你在做什么?”
    斩月回头看向她,语气冷硬道:“任何人也不准碰你。”
    这发展实在出乎云黛的意料,她皱眉看向谢映玄,少年被割伤的手不自然地垂着,血顺着他的指尖一滴滴地砸在地上,他低着头,云黛便也看不到此时的他到底是一副怎样的表情。
    “是我让他攻击我的。”云黛重新将目光落在了斩月身上。
    她知道本命剑会护主,那样的情况下,斩月无法判断出她是否会真的被打中受伤,所以他选择主动出手,她也不可能真的去怪他,但斩月似乎误会了她的意思,他抿紧了唇,深深看了她一眼,随后便直接凭空消失了。
    云黛偏头向放在床头的醉流鸢看去,突然觉得很奇怪,自今生重新见到斩月起,斩月给她的感觉就与前世有着微妙的不同。
    比如说,在她前世的印象中,斩月根本不是脾气这么差的性情,他很少会生气,还是为了一些无关轻重的事。
    不过前世的云黛虽与斩月相伴百年,但其实她也并未经历过眼下这种情况,她没有过其他剑,更没有别的武器,她身边只有斩月,除开万仞阁中受她庇佑的同门外,外人对她而言,只有该杀和不杀的区别。
    云黛叹了口气,她终于将注意力重新放在了谢映玄身上,那少年始终一声不吭,也没有为自己辩解一句,像是默认了什么一般。
    云黛干脆抓住了他的手腕,将他拉到自己身旁坐下,她此举终于让少年抬起了头。
    他朝她望来,云黛这才发现他的眼眸泛着红,似有水光流转。
    “别哭了。”云黛下意识伸手抚过他的眼角,指尖却并未触到水迹。
    少年显得有些慌乱,他连忙低下头道:“我没哭。”
    他说着还想将被云黛抓住的手抽回去,云黛却稍用了些力道,将他给按住了。
    “不要乱动,我给你包扎。”
    她的话让谢映玄有些吃惊,他嗫嚅着嘴唇,低声道:“我怎么能让你……”
    云黛已经取出了纱布和疗伤药,她将少年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膝盖上,低着头,仔细地开始擦拭伤口附近的血迹,于是谢映玄便真的没再动了,他认真地看着云黛的侧颜,心底既酸涩着,又不可抑制地因掌心的温柔触感而沦陷。
    “斩月并非在针对你,他只是误以为你真的要伤我。”云黛将疗伤的灵药敷在了那道伤口上,又一圈圈地将纱布缠上去。
    “嗯,我知道,我……不在意的。”
    云黛在向他解释,或者说,她是在替她的剑向他解释,所以他也不可能真的去生气,他不想让云黛为难。
    将伤口包扎好后,云黛转过头来,眼神格外认真地看向了谢映玄。
    屋内点着烛灯,跳动的烛火映在云黛的瞳孔中,似是染上了暖意,谢映玄头一次在她的眼神里感觉到了温度。
    “你真的不在意吗?”云黛问他。
    “嗯,我不在意。”他轻声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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