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黛实在有些激动,她伸手抓住了云若画的手,焦急地问道:“娘,你留下这处空间,让我能通过这种方式再见到你,到底是要与我说些什么?”
    是有关于她的命数?还是天人五衰?抑或是先天灵骨和她的重生?
    “我的确有话要同你说。”云若画点了点头。
    在云黛不解的目光下,她伸手拉起了她稚嫩的手,向屋外的院落走去。
    云黛默默地跟着她,当她一脚跨出茅屋后,眼前便豁然开朗,立即亮堂了起来。
    院子里的大黄狗立即摇着尾巴跑上来蹭她,她的个子太矮了,被大黄狗一挤,差点后仰着跌在地上,还是云若画眼疾手快,拎起小云黛的领子,将她及时拽住了。
    这里的一切实在太过宁静温馨,以至于云黛整个人都是僵硬的,她与周围的环境比起来……太格格不入了,又或者说,她已经太久没身处过这样放松的状态中了。
    自她前世灵骨被夺,她便日日生活在水深火热中,时时忍受着那份无名的煎熬,像一根绷紧的弦,始终无法松懈下来。
    即使后来她成了剑主,当了掌门,成了一方霸主,她仍不敢缩起自己的脊背,也仍得把自己站得笔直。
    “黛黛,娘走得太早了,都没能好好看你长大,你这些年是不是过得很累?”
    云黛愣了一下,她抬眸看向云若画,云若画也正垂头看着她,她的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指着一旁的大黄狗道:“傻愣着干嘛呢!赶紧摸摸阿轰呀!你看给它急得!”
    在云若画的催促下,云黛不得不伸出手来在那条大黄狗的脑袋上摸了摸,大黄狗呼哧呼哧地喘着气,兴奋地用力拱着她的掌心。
    这陌生而熟悉的触感让云黛想起了更多的藏在记忆深处的画面。
    她想起了这条叫阿轰的狗,它是云若画不知从哪抱来的,抱来时还只是小狗幼崽,云黛那时年纪小,见到这不停摇着尾巴的小狗高兴得不行。
    云若画就拉着她的手,让她给小狗取个名字,尚还口齿不清的小云黛“呀呀呀”地乱叫,愣是将“阿黄”说成了“阿轰”,逗得云若画哈哈大笑,于是这条狗就有了“阿轰”这个名字……
    只是在云若画死后,阿轰也因误食了有毒的食物也跟着一起走了。
    没有给云黛太多回忆的时间,云若画很快就指着院子外面,问她:“我们是去东街买糖芋苗呢,还是去西街买豆沙包呢?”
    糖芋苗?豆沙包?云黛几乎已经想不起来这是多久远之前的事了,似乎在她很小的时候,她的确很喜欢吃这种甜腻腻的东西。
    见云黛久久未作出回答,云若画露出了苦恼的之色,她在云黛面前蹲下来,哄孩子般地道:“黛黛是两种都想吃吗?可是东街买糖芋苗的小摊和西街卖豆沙包的铺子距离太远了,我们今日只能去一个地方呀。”
    于是记忆中的另一幕也在云黛的脑海中浮现了出来。
    想吃糖芋苗又想吃豆沙包的小云黛因为没办法一次性吃上两样,而坐在院子的地上又哭又闹,滚得一身是灰。
    住在隔壁的刘婶被吵得头疼,没好气地冲过来对云若画道:“小云啊,你这女儿实在太任性了,小姑娘这么贪吃可怎么好?”
    云若画却笑眯眯地把小云黛从地上拎了起来,耐心地和她讲起了道理。
    她说:“黛黛,娘亲今日只能带你去吃一样,糖芋苗还是豆沙包,你只能选一样,我们明日再去吃另一样好不好?”
    或许是女人的声音太温柔了,任性哭闹的小云黛还真止了哭,用稚嫩的声音问起了云若画:“那娘亲想吃什么呢?”
    云若画仔细想了想,才道:“娘亲想吃豆沙包。”
    小云黛犹豫了一下就重重地点了点头,随后她就迫不及待地拉起了云若画的手,再次喜笑颜开:“那我们就去西街吃豆沙包吧!娘亲吃两个,黛黛吃一个!”
    矮得像个小团子一样的小姑娘拉着娘亲的手就欢呼雀跃地朝着院子西街跑。
    那些回忆让云黛有些恍惚,她恍然回神,就见云若画仍耐心地望着她,等待着她做出选择。
    云黛其实想告诉面前的母亲,不必再像哄孩子般地同她说话,她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她早已在她看不见的地方长大了,而且变得很厉害了,她很厉害,她是万仞阁的掌门,也是万人敬仰的剑主,甚至曾有一段时间,人们只要听到她的名字就会不自觉心生忌惮。
    名震一方的剑主早不会拘泥于到底该吃糖芋苗还是豆沙包了。
    可那些话到了嘴边,却又莫名哽住了,云黛不知为何,突然好奇了起来:“现在的娘亲……想吃什么呢?”
    许久未说出过这样的话,她几乎有些磕磕绊绊,吐字也带着僵硬和迟钝,可一切的一切,却又仿佛与记忆中的过往重合。
    云若画眼底的笑意更浓,像是有温柔的水缓缓地荡开,将云黛包裹在其中。
    仿佛是为了承接记忆中的片段,云若画摸着下巴思索道:“既然昨日已经吃过西街的豆沙包了,那我们今日就去吃东街的糖芋苗吧!”
    她说着就拉着小云黛胖乎乎的手往院子外面走去。
    隔壁的刘婶正抓着个大扫帚清扫着门前的落叶,见这母女两大摇大摆地走了出来,她不觉得以一副过来人的语气对云若画道:“我说小云啊,哪有你这么养女儿的?又是豆沙包又是糖芋苗的,这么惯着孩子,你也不怕把她教坏了!”
    云若画却不以为意,甚至有些洋洋得意,她低头看了一眼还不在状态的小云黛,笑眯眯地道:“没事,我们家黛黛就该被人疼着爱着。”
    她说着,竟然直接将走得有些蹒跚的小云黛抱了起来。
    云黛吓了一跳,突如其来的失重感让她不得不搂住了女人的脖子,有些小心翼翼地靠在她怀中。
    母亲的怀抱实在过分温暖安全,让云黛不自觉就联想到了这世上一切的美好事物,她恍惚着,那份紧绷的情绪似也跟着逐渐被软化。
    这是一处最平常不过的山村,乡里乡亲都互相熟识,云若画抱着云黛一路往外走去,不时便会遇上几个熟人,他们都笑着同云若画打招呼,云若画也冲着他们频频点头。
    东边的李老汉夸云黛长得白白胖胖,一看就是一脸福相;西边的陈大娘捏了捏云黛的小胖脸,非要塞给她一把花生;村口的张伯伯乐呵呵地说云黛头顶的红头绳好看……
    或许是因为云若画身上带着的那股强烈的亲和力,小山村里的人对她们这对母女都很照顾。
    这一幕幕的画面像是在眼前翻滚,又好似是从记忆的深处奔涌而出,令云黛的大脑一片混乱,反应也似是变得迟钝了许多。
    她突然就想起,小时候的自己,也是招人喜欢的,她得到过许多人的善意,所以后来的她即使拜入了仙门,成了万仞阁的亲传弟子,却并不是好斗的性格,只想当个舞风弄月的音修,过安稳宁静的日子……
    走出村子时,云若画将云黛放了下来,拉着她的手,和她商量道:“黛黛现在长高了,太重了,娘亲实在抱不动了,我们一起走去东街可不可以,娘亲牵着你的手,我们慢慢走。”
    云黛迟疑地看着云若画,她不明白为什么云若画分明知道周围的一切都不是真的,而她也早不是她那个只有三四岁的女儿了,却还要如此对她说话。
    她带着满腹的疑惑,却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最终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她不明白云若画到底想做什么。
    将她拉入吉道色制造而出的这方天地,却要带着她去买糖芋苗吃?
    她的母亲是想警示她些什么吗?
    云黛被云若画牵着,迈着两条小短腿,晃晃悠悠地走在田埂上,脑子里却仍止不住地胡思乱想着。
    乡野间的风实在太柔和了,将云黛鬓角毛绒绒的碎发吹起,拂在脸颊上,带来细细簌簌的痒意。
    云黛嗅到了湿润的泥土气息,像是发酵了的酒,熏得她整个人都晕乎乎的。
    到东街的路确实很长,长到仿佛没有尽头,也可能是因为小云黛的腿真的太短了,她们走得很慢。
    或许是看云黛一直面色凝重地在发呆,云若画突然道:“黛黛,要是太累了,娘亲可以背你。”
    云黛仰头看她,终于忍不住疑惑地问道:“娘亲,你到底……想要告诉我什么?”
    “我送给你的这份礼物,你很快就会明白。”云若画没有正面回答她,只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意。
    云黛皱着眉,仍很是不解。
    最终云若画还是蹲下身来,将小云黛背了起来,因为她实在走得太慢了。
    云黛有些茫然地趴在了云若画的背上,于是她便能嗅到母亲发间传来的淡淡沁香。
    她的母亲说,她在吉道色中留下的东西,是要赠予她的礼物,所以这份礼物到底是什么呢?她想要告诉她什么呢?
    云黛怀抱着这样的疑惑,安静地搂着云若画的脖子,随着她一步步地颠簸,仿佛身处最安全的摇篮之中。
    这样宁静的山村其实随处可见,可后来的云黛即使偶然间路过,也再难感受到曾经的那份温和暖意了,于是此时的安逸竟令她生出了几分困意,仿佛她真的回到了那段最温柔的时光,回到了那个被人疼爱着的年纪,她竟也隐秘地期盼了起来,期盼着这一刻可以变得长久……
    在喧嚣的人声逐渐传来时,云若画终于背着云黛来到了东街的集市。
    那里很是热闹,各色的摊贩一个挨着一个,吆喝声、讨价还价声、聊天吵闹声不绝于耳。
    云若画将云黛放了下来,牵着她的手走入了那幅嘈杂的画卷之中。
    卖糖芋苗的大娘早便记下了云若画和云黛这对回头客母女,见她们又来了,她脸上的褶子立刻挤出了笑,热情地招呼起了她们。
    “又带女儿来吃糖芋苗了?”
    云若画笑着点了点头,她将云黛拉至身前,似有些无奈地道:“我这女儿就爱吃你们家的糖芋苗!”
    云黛还是懵的,她眨了眨眼睛,一时未能反应过来。
    大娘见她这模样,被逗笑了,她连忙盛了满满一大碗糖芋苗,热情地帮她们将碗放在了一旁的木桌上,招呼道:“快来吃吧!看给你们家小娃娃多盛了几块芋头苗。”
    云黛被云若画拉着,迈着小短腿,跟着她走到了桌前坐下。
    她很快递给了云黛一根勺子,催促起来:“赶紧趁热尝尝,看看还是不是记忆里的味道?”
    这一刻,经云若画的提醒,云黛才突然意识到,她身处的这方空间是吉道色中的虚假幻象,她也并不是那个四五岁的小姑娘,她已经有三百多年没吃过糖芋苗了。
    云黛迟疑地捏起了勺子,慢吞吞地舀起了一块芋头苗,这才在云若画鼓励的目光下,送入了口中。
    好甜……这是云黛的第一反应,甜到有些发腻,却又散发着令人留恋的绵软芋头香。
    云黛慢慢咀嚼着,很快就吞咽了下去,不知是出于何种原因,她竟又舀起一勺来送入了口中,紧接着便是一勺接着一勺,很快碗里的甜汤就下去了小半碗。
    她茫然间,就听云若画笑道:“这么看来,虽然过去了许多年,但你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喜欢吃糖芋苗。”
    云黛瞬间惊醒,她抬眸看向了面前的母亲,拿着勺子的手也顿在了空中。
    这种感觉太异样了,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心底流淌,带来融融的暖意,却又令她看不清,抓不住。
    她的母亲到底要给她什么?
    “对了!”云若画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拍了一下脑门。
    云黛连忙全神贯注地看向她,就见她也拿起了一根勺子,舀了一勺糖芋苗:“明明是我说想吃糖芋苗的,怎么光顾着看你吃了!”
    她说着也就着那个简陋的大碗吃了起来。
    一大碗糖芋苗根本不是只有三四岁的小云黛能吃得完的,所以多数情况都是小云黛和娘亲一起分食一碗。
    这久远的记忆又令云黛感到陌生而茫然。
    集市上很热闹,吃完了糖芋苗的云若画满足地抹了抹嘴,拉起云黛的手开始四处闲逛了起来。
    街角有卖糖葫芦的,云若画给小云黛买一根;路边又晃拨浪鼓的,云若画给小云黛买一个;卖头绳的大娘在吆喝,云若画冲上去给小云黛买了一把……
    云黛看着手中的拨浪鼓,很是不解,那感觉就好像是……她真的是个小女孩,可是现在的她又怎么会喜欢这种幼稚的玩具呢?
    云黛一只手抓着拨浪鼓一下下地晃着,另一只手挽在云若画的胳膊上,她就这样跟在她身旁,一步步地走着,听着她絮絮叨叨地念叨着肉菜的价格。
    等日头逐渐倾斜时,云若画的手中竟提了两根长长的排骨,她指着那排骨高兴地对云黛道:“看我买的什么!今晚娘亲就给你做你最爱吃的糖醋排骨!”
    云黛皱着眉,又茫然了起来,因为她甚至不记得原来幼时的她,最喜欢的吃的菜是糖醋排骨。
    那在她看来,似是最无关紧要的记忆,她遗忘到连一丝痕迹都不记得了。
    回去的路上,云若画再次将云黛背在了背上,或许是因为这具属于小云黛的身体的确是个稚嫩的小女孩,她竟真的趴在云若画的背上睡着了。
    小团子一样的小姑娘趴在女人的背上,搂着她的脖子,而那根拨浪鼓则被她紧紧攥在右手,即使睡着了也没掉落在地上,随着云若画一步步的走动,发出清脆的声响。
    等云黛睡醒时,云若画已经背着她再次回到了村子里。
    云若画拉来了个小板凳,摆在了厨房门口,又将云黛放在了上面,就开始手脚麻利地开始准备起了两人的晚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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