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姜云梦脸被划伤,郎中看过之后开了药,叫她连敷两个月方可不留疤。
    两个月!
    也就是说元节她都得敷药,那叫她还怎么出去见人?!
    她质疑郎中是个庸医,得了郎中一句“娘子若不信在下,大可不必用在下的药,在下可保证,放眼全建康,没有谁的药能比在下的更不留疤”,她气得脸痛,把郎中骂得狗血淋头赶了出去又摔了一只花瓶才解了气。
    之后……
    还是老老实实用了郎中留下的药。
    母亲被伤了脸,二房的孩子们那必须不能忍——主要是嫡出的骆崇绚、骆鸣珺和骆鸣珮不能忍——三人叫上庶出的骆崇皤、骆珍、骆琇,还有三房的骆肃、骆茹、骆芷,一起去给边州来的土包子一点儿教训。
    大房的骆鸣雁是从来不屑跟他们一道耍的,三房的不敢反抗在府中横行的二房兄姐。
    二房嫡出的幼子骆崇礼才三岁,调皮捣蛋狗也嫌,绚、珺、珮三人原本不想带他,他非要自己跟上来。
    一群人很有气势地杀去嘉宾院,正好赶在骆乔把张九鼎轰走,扔掉竹竿徒手练力量那会儿。
    弓师傅给骆乔安排的课程是:
    先练力量——举铁举石;
    再练招式——刀枪剑戟;
    最后练精细巧劲儿——夹豆腐雕豆腐,诸如此类。
    骆乔放飞自我,把早课的顺序改了,正扎马步举着一方精铁上下上下,听到外头细细一阵脚步声,眨了眨眼,把精铁一丢,拍拍手,好整以暇地等在院门处。
    二房三房一群人过来,按照计划是要气势汹汹地冲进院内,却不料在院门就迎头撞上骆乔,生生刹住了脚步。
    就,气势被煞掉了一半。
    二房庶子骆崇皤站出来,指着骆乔:“兖、兖州来的土包子。”
    他其实不想出头的,可大哥骆崇绚自持身份是断不会出头,他这个庶弟必须贴心。
    昨日骆乔一拳捶碎香几的画面历历在目,他害怕极了,怕骆乔也把他捶得稀碎。
    可他更怕大哥骆崇绚排挤孤立他。
    他是庶子,天生就矮了一头。
    “土包子说的是我?”骆乔指着自己。
    “不、不是你还有谁!”骆崇皤色厉内荏道:“兖州土包子,听明白了,这府里……”
    “来来来,别站在外头说话,进来说。”骆乔招手,退开几步,叫这群人进院子里来。
    骆崇皤手还指着骆乔,脚却抬不起来,瞪着院门仿佛里面是龙潭虎穴。
    骆崇绚暗骂一声废物,率先进去。
    骆鸣珺和骆鸣珮跟在兄长身后,一人乜了骆崇皤一眼。
    骆崇礼蹦蹦跳跳走在两个姐姐左右,边走边喊:“土包子,土包子……”
    二房庶出的两个姑娘和三房的人无声跟着进去。
    骆崇皤脸如火烧,缩在最后蹭进了院门。
    待所有人进来,含光、宵练嘭地把院门关上,众人一惊!
    “骆乔,你要做什么?”骆崇绚大声问道。
    骆乔婴儿肥的小脸咧出一个可爱又和善的笑容:“别紧张,只是叫你们好生瞧瞧‘兖州的土包子’……”
    她边说边走到院中一块不规整的装饰用的石板后头,屈指弹了一下石板,然后膝盖微曲,右手握拳,一拳——
    “你们说的土包子是这样的土包子吗?”
    半掌厚的石板被打了个对穿,骆乔的半截小臂穿到那头,朝骆崇绚等人勾了勾手指。
    众堂兄弟姐妹们:“……”
    惹不起惹不起,撤了撤了。
    骆崇皤是最先跑的,他怕自己变成那块石板。
    三房的人看有人跑,立刻跟上。
    然而这院门可不是城门,想进就进想出就出,没有这等好事。
    含光、宵练守在院门前,一人拿着一根棍,二女当关,万夫莫开。
    “骆乔,你想干什么?”骆鸣珺尖声呵斥:“你要敢伤我们分毫,祖母不会放过你的!”
    骆乔把手从洞里抽出来,把石板从地上拔出,抛飞老高,又轻松接住,边抛边笑:“来都来了,别急着走啊,一起来玩儿嘛。”
    “你你你你你……”骆崇绚不住后退,“你别过来!”
    那你叫我不要过去,那我肯定是会过去的。
    骆乔抛着石板慢慢朝骆崇绚走去,笑得更加不怀好意:“一起来玩儿嘛,你们建康京的贵公子难道都玩不起的?”
    骆崇绚腿都软了,眼珠盯着石板上下上下,就怕石板砸自己头上。
    被吓傻的骆崇礼终于反应过来,“哇……”一声大哭。
    “哇哇哇……阿娘阿娘……哇啊啊嗷嗷……”
    哭得那叫一个惊天动地。
    骆乔捧着石板惊呆,这小子胖得跟个肉球似的,哭声竟如此之大,简直能震落天边的大雁。
    难不成哭的声音和身材成正比?
    唔,这样的话……难怪骄骄两三岁的时候哭起来声音小小的,只包着泪看人。
    不过人跟人真的很不同,骄骄哭就很让人心疼,肉球哭就很让人想打。
    “吵、死、了!”骆乔把石板丢开,东平小霸王浑身恶霸之气。
    骆崇礼哭声一顿,看了骆乔一眼,然后仰头:“哇哇哇……阿娘我怕……哇哇嗷嗷……”
    他哭得这么惨,连带着年纪比较小的三房八姑娘骆芷也忍不住哭了。
    院子里这么大的动静怎么可能不惊动林楚鸿,她来不及问侍女就急急出来,看到院子里的情形,大致知道发生了什么,无奈地嗔了女儿一眼,叫含光和宵练把院门打开。
    院门一开,一群要给“边州土包子”一点儿教训的京城男女公子飞快跑出去,骆鸣珺还不甘心,指着骆乔,叫嚣:“你等着,你欺辱兄姐,我这就叫祖母来评评理。”
    嘿呀,放你一马,你还来劲儿了。
    骆乔走上前一步,骆鸣珺吓得跑飞快,一骑绝尘。
    之后,骆广之去到如意院,看到的就是大房幸灾乐祸,二房吵吵闹闹,三房唯唯诺诺,四房老神在在。
    吵得他头疼。
    尤其是小孙子,哭起来没完没了,怎么哄都哄不了,还在地上打滚喊“打死她,打死她”。
    骆乔还拱火:“祖父明鉴,是他们说要来给我这个‘兖州土包子’一点儿教训。无缘无故就要被教训,当时孙女害怕极了,就打碎了个石板想吓唬一下他们以退敌。就只是打碎了一个石板,绝对没有打爆任何一个人的脑袋。真的。”
    骆广之:“……”
    凶残!
    太凶残了!
    第6章
    边州长大的孩子少有不经历战乱的,不是他们太凶残,而是世道太凶残。
    汉末天下大乱,群雄并起,各路诸侯竞相逐鹿中原,经历两百多年的战乱,各方政权建立又消亡,有的甚至只有短短十年,及至八十多年前,彭城郡出现一天降猛男,就是宋国开国武帝闻信。
    灭陈汉、南楚、西楚、后燕等国,灭汪鼎、尚若、伏云、司马丘等诸侯,使南方有了百余年未出现的大一统局面,后定都建康,国号称“宋”。
    可惜继任者一点儿也不猛,好大喜功,听信奸佞,瞎指挥西征还是蜗居一隅的齐国,丢了益、黔、锦、充州,把蜀地和大半个黔中都拱手让给了齐国。之后不吸取教训,还要北伐,被东西二魏联手暴捶,又丢了豫州给东魏,洛州给西魏。
    武帝都能被气活。
    没多久,这位就暴毙宫中,继位的是他的兄弟,再之后就是今上。
    宋国这几十年日子还算平稳,作为与东魏、西魏、齐国都接壤的南边大国,边州时常摩擦倒未再失一城。
    战争最苦者,百姓也。
    两百多年的战乱,民生凋敝,稼穑荒芜,也就这几十年日子才稍微好了一点儿。
    可边州的孩子感受不到京城的繁华。
    别人在曲水流畅,他们在挥动耒耜;
    别人在吟诗作赋,他们在骑马射箭。
    四战之地——兖州。
    地方不大,夹在诸大州之间,上通冀州、下接徐州,左邻豫州、右挨青州,堪称诸州的十字路口。兖州夹在黄河、济水、淮河、泗水之间,北有泰山之雄,西有蒙山之险,再远还有太行山,兖州基本就卡在太行山与泰山之间,两山夹一谷。
    谁控制了兖州,就扼住了交通的咽喉,重要程度不言而喻。
    尤其是在宋国丢了豫州之后,兖州成了北拒东魏的重要关隘,也是战争频发的城池。
    骆乔五岁那年,东平郡里出了奸细,暗中为东魏军队引路,偷袭郡里。骆乔正跟小伙伴们在村堡外头玩耍,一群四五六七岁的小豆丁四处疯跑,差点儿就跑到了东魏人的马蹄下面。
    偷袭村堡的一队东魏军进村就杀就抢,事后很久很久,骆乔再回想当时的情形,已经不记得自己有没有害怕了,应该是害怕的。
    当时她带着小伙伴们一路逃,逃到了村里准备修地堡的石堆上,已经无路可逃了。
    面对围上来的东魏兵,嬉笑着看他们挣扎嚎哭的东魏兵,骆乔哭着举起一个大石头朝离她最近的东魏兵砸过去。
    百来斤的石头被个五岁小豆丁高举过头,东魏兵脸上笑容逐渐消失,就觉得过于离谱。
    嘭!
    一个东魏兵被砸倒,石头正中他的头,红的白的淌了一地。
    东魏兵:“……”
    嘭!
    又一个东魏兵被砸倒,和上一个的死法如出一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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