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绍已经走到院外,听到儿子的哭声加紧了脚步进了屋,连声问:“怎么了?阿菟怎么哭得这么厉害?”
    骆鸣雁当然不会说是自己把儿子惹哭的,屋里伺候的都是她的人?,她抱着儿子哄,根本没空去回答闻绍的话。
    闻绍就凑上?去哄儿子,哪知他一哄,胖小?子哭得更厉害了,白胖的小?脸都哭得通红,好不可怜。
    最后还是乳娘出马,把胖小?子报到隔壁暖阁去哄,才渐渐哭声小?了。
    “王爷,明日我要回娘家一趟。”骆鸣雁叫侍女?端来?茶水果?子,伺候闻绍更衣换靴。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骆鸣雁再不亲力亲为伺候闻绍了,动一下手指都懒。
    她越来?越像文?人?士子口中传颂的贤良主母,把彭城王的后院打理得井井有条一派和?谐,府中庶务亦是无甚错漏对仆役恩威并施,对外社交不卑不亢有礼有节。
    闻绍对妻子如?此贤良淑德很满意,以?前那种不时使性子惹他生气,偏他有气不能撒,他可不喜欢。
    “是该回去,毕竟你四叔荣升都督,你祖父他们定然很高兴。”闻绍说完停顿了几息,才想起来?问:“需要我陪你回去吗?”
    “不用,一点儿小?事而已,王爷也赐了贺礼了。”骆鸣雁笑得端庄得体。
    她看得出闻绍的敷衍,话没过心,否则也不会说出她祖父他们很高兴他四叔升高的话,这建康京里谁不知道他祖父是著名的偏心眼,嫡庶分明搞到他祖父这种程度算得上?世所罕见?了。
    她年幼的时候不懂事,长大?了,在建康京里见?什么人?说什么话多了,才真正?懂得家族的兴旺和?传承不是单单靠一个?人?就行。
    因此,她就更不理解祖父母如?此教子是怎么想的。
    成国公府也一直是建康京里的笑话。
    自从儿子出生,骆鸣雁的心态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对闻绍的感观变得十分复杂,既希望他真的能上?位,又觉得他刚愎自用恐怕不行。
    “王爷前日带回来?的姑娘已经在碧凝轩安置好了,王爷今日去瞧瞧吧,我已叫人?备好了酒菜。”骆鸣雁忽然就不想看到闻绍这张虚伪的脸。
    上?元佳节,闻绍去赴宴,席间看上?献舞的舞伎,宴会主人?很懂,安排了厢房。
    闻绍一夜未归,第二?日他身边的仆从带了个?姑娘到骆鸣雁面前,请王妃安置。
    骆鸣雁看着粉面含春的女?人?,暗自摇了摇头。
    别以?为彭城王府是什么好去处,这几年彭城王带回来?的女?人?不知凡几,可后院里的人?数几乎维持在十二?三人?,最多的时候也没有超过十五人?。
    足可见?彭城王是多么残暴的一个?人?。
    闻绍正?是对新得的美人?新鲜着呢,闻言便去了碧凝轩。
    “王妃,你不能总把王爷往外推,这夫妻感情薄了,对你没有好处呀。”
    等闻绍离开许久,喜翠把其?他人?都遣了出去,跟骆鸣雁说体己话。
    “薄了就薄了,我跟他本来?就没什么感情。”骆鸣雁对越来?越唠叨的喜翠姨很无奈,她有自己的考量,不喜别人?打着“为她好”的旗号去劝她做她不想做的事。
    “去帮我收拾些东西?,明天?跟我一道回成国公府吧。”
    “那小?郎君……”喜翠惊讶,她也走了,谁看着小?郎君。
    “有乳娘,”骆鸣雁哂道:“谁敢在彭城王府里谋害彭城王的儿子,活得不耐烦了。”
    不得不说,有时候残暴的名声也挺有用,至少叫有二?心之人?会掂量掂量自己的命硬不硬。
    第199章
    骆鸣雁自认为对成国公府的人很了解, 等翌日到了成国公府,她?才发觉自己还不够了解成国公府的人。
    四叔升迁一州都督,不同于之前将?军职, 这可是实打实手上握着兵权的, 成国公府的人想沾光,骆鸣雁已预料到了。
    让她?意外的是, 成国公不是想方设法为他的二子重新选官, 而是把主意打?在了骆乔身上, 想用姻亲将四房和二房牢牢绑上。
    “祖父一开始不是这般想的吧。”骆鸣雁问母亲。
    她?都不知该说祖父有远见?还是眼?界狭窄了。
    说他有远见?吧,他盯着后宅姻亲这一亩三分地做文章。
    说他眼?界狭窄,他盯上的是骆乔。
    “你祖母的意思, 是叫胡家行三那个娶小七, 就喜着乌衣好谈玄、与几个人一起自称钟山七子、成日疯疯癫癫那个。”姚莹撇了撇嘴,不屑之情溢于言表。
    骆鸣雁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 脱口而出:“祖母可太?会恶心人了!”
    姚莹轻拍了她?一下,提醒她?嘴上把门?, 如此议论?祖母被有心之人听去?了就很麻烦。
    “娘,也就是在您跟前我才敢放松说话。”骆鸣雁宽母亲的心,却不知姚莹听了她?的话心里更难受。
    彭城王看似在朝中风光无限, 实则犹如在走?万丈悬崖, 稍有差池就是粉身碎骨, 身为彭城王妃的骆鸣雁处境也不过是外表煊赫。
    “不过,你祖母的算盘是打?错了。”姚莹接着前言,说:“你祖父为府中长远计, 想把二房和?四房捆死, 你二婶很懂,立刻就献上娘家侄子, 还去?跟你祖母吵了一架,把你祖母气病了。”
    骆鸣雁都不知如何评价这些人了:“他们就没?考虑过,小乔是否想嫁?”
    姚莹哂道:“他们怎么会考虑小七的意愿,你祖父估计会向你四叔施压,你四叔是投鼠忌器。”
    骆鸣雁明白母亲叫她?回家,是叫她?去?打?消祖父的蠢念头。
    于公于私,姚莹都不想看到骆乔配一个纨绔废物。
    姜家人也配!
    “我这就去?找祖父。”骆鸣雁起身,心中已经有了计较。
    彭城王妃这个身份有时候还是挺好用的,至少她?现在去?与祖父说话,不会被祖父用亲长的身份压制不得发声。
    成国公骆广之今日又是早早就下了值,他这个太?仆寺卿是越来越清闲,下头的两个少卿一点儿也不因他儿子升任一州都督而给他面子,把他架成朝廷著名闲人。
    骆广之并非没?有能力,能坐上九卿位置的岂能是纯的草包,他会被下属架空,除了两个少卿能力够强之外,还有他的亲家吏部尚书平国公姚奎的一份功劳。
    女儿年纪轻轻守了寡,婆家之人却不善待,几次与成国公交涉,当面说“好好好”,转过身还是那副嘴脸,姚奎岂能忍得下这口气。
    当初他虽只是吏部侍郎,安排太?仆寺几个官员的迁动还是不难的,他挑选了好几个寒门?出身有野心有能力的人安排进了太?仆寺,这些人是真争气,要?不是出身不行,如今这太?仆寺卿还是不是骆广之就未可知了。
    姚奎动的手脚,骆广之知道,可姚奎动手脚也动得大大方方完全叫骆广之拿不住把柄——身为吏部侍郎为朝廷选拔优秀人才难道不是应该,总不能因为你能力不足压制不了下属就怪吏部选的人太?优秀吧。
    两家的关系在骆文过世后本就大不如前,这之后更是几乎降到冰点,连带骆广之对骆鸣雁这个孙女也不喜,哪怕她?是他最喜爱的儿子唯一的血脉。
    “你怎么来了?”骆广之在书斋里作画,他每日清闲在家,不知何时养成了作画的爱好,听仆役通报彭城王妃来了,眉心就凹出一道褶来,待骆鸣雁一进来他就责备道:“你既已嫁为人.妻,当以夫君为重?,三天两头地往娘家跑,别?人还以为我们骆家不会教女。”
    骆鸣雁听见?此番责备也不与祖父争辩,开门?见?山道明来意:“祖父,分家吧。”
    骆广之手一撇,画了有半月的画毁了,然现在他无心关心他的大作,仿佛没?听清楚般问道:“你说什么?”
    骆鸣雁加重?了语气,说:“祖父,我说,叫二叔三叔四叔他们分家吧。”
    啪!
    骆广之重?重?把手里的兼毫拍在案上,斥道:“你在说什么浑话,你一个出嫁女,此事是你可议论?的吗?”
    “可不可的,我话也说了,今儿个咱们祖孙就把话聊明白聊透了罢。”骆鸣雁见?祖父这么久都不叫她?坐,便自行找了坐席坐下,还叫人进来奉茶,并啧啧有声:“祖父这里的规矩是越来越差了,我来了这许多时间,竟是连盏茶都没?有,还有没?有人记得我是彭城王妃呢。”
    骆广之双手缓缓背向身后,居高临下地睨着骆鸣雁,说:“鸣雁是真长大了,懂得以身份压人了。”
    “祖父这话说的……懂不懂我都是彭城王妃不是。”骆鸣雁接过仆役奉上的茶,轻抿了一口,“还是祖父觉得,该叫彭城王来与您谈。”
    骆广之面皮抽了抽,负在身后的双手猛地握紧,看着骆鸣雁的眼?神慢慢收起居高临下的俯视。
    他缓缓落座,说:“你们母女与你四叔一家倒是亲厚。”
    骆鸣雁微微一笑:“祖父但?凡不那么偏心,大家都会很亲厚。”
    “你这是在怪我?”骆广之也端起茶盏。
    骆鸣雁道:“祖父竟然看出来了。”
    骆广之忽然发难,猛地把茶盏往地上一掼,骆鸣雁被吓了一跳,双眸睁得老大看着还差一点儿就迸到自己脚上的碎瓷片。
    “我对大房还不够偏袒的?你一个小辈,有什么资格在这儿指责我!”骆广之站起来指着骆鸣雁的鼻子。
    “祖父!”骆鸣雁也站起来,比谁的声音大她?可不会输,“你要?想清楚,我今天若是在成国公府里有半点儿损伤,你觉得彭城王不会找成国公府的麻烦吗?!”
    骆广之瞬间失了声。
    彭城王闻绍这几年残暴的名声愈发响亮,他要?真打?算为妻子出头,身为祖父的骆广之可能无事,骆武和?骆崇绚就不一定了。
    骆鸣雁体会到仗势欺人的爽感,看祖父那憋屈的样子她?就想笑,要?不是她?不擅丹青,真想把祖父现在的表情画下来送去?给骆乔看。
    “祖父,现在能坐下来好好说分家之事了吗?”骆鸣雁复又坐下,叫仆役去?给骆广之再奉一盏茶。
    让成国公府几房分家这件事她?已想很久了,分家之后二老当然是跟着儿子过日子,大房没?有男丁,都不用成国公府出放妻书,她?娘就算是自由了。
    以前她?没?有能力,也没?有契机,现在她?终于可以仗势欺人,祖父又亲手把契机送上,再不行动都枉费她?当初拦着她?娘过继嗣子撒的那场泼了。
    这么一想,骆鸣雁还得感谢闻绍的暴戾恣睢。
    “父母存,不有私产,”骆广之坐下了,“你的礼都学到狗肚子里面去?了。”
    骆鸣雁好笑地看祖父这骂骂咧咧的样子:“朝廷律法也没?有定‘父母存,不分家’,所谓树大分杈,子大分家,既然二叔二婶看咱们这些亲戚都不顺眼?,何必非要?绑在一块儿呢。”
    骆广之听到后两句话,了然:“你母亲和?你说了。”
    “祖父您敢想,还怕旁人说出去?吗?”骆鸣雁摇摇头:“祖父您可是真敢想呐。”
    骆广之哼了一声:“即使分家,我也是你们的祖父,是你们的亲长,容不得你们忤逆。”
    “祖父您这是同意分家了?”骆鸣雁只听第一句。
    “我没?同意!”骆广之瞪眼?。
    “祖父您这是何必呢,分不分家,也不妨碍您偏心,分家以后您更可以全心全意与二叔父慈子孝,不好么。三叔四叔呢,逢年过节给您送些礼,当亲戚走?动,反正?您也不喜他们,不在您跟前碍眼?,不好么。”骆鸣雁狂扎骆广之的心,“说起来,三叔也许多年没?有回建康了吧,把庶子都逼走?了,您开心吗?”
    “其实呢,我一直就没?搞明白祖父您的想法,祖母不喜三叔四叔,那是因为他们不是她?亲生的,可三叔四叔是您的亲生儿子吧,您这么不喜庶子,当初为什么要?纳那么多姬妾让她?们生子呢?”
    骆广之铁青了一张脸,低吼道:“你一个小辈,如此妄议长辈,你的教养呢?”
    骆鸣雁无辜道:“我不就是祖父您教导出来的么?”
    骆广之差点儿被气吐血。
    “您还记得我以前和?骆鸣珺一块儿欺负骆乔吧,我们为什么敢欺负她?,不正?是因为您对四叔四婶轻慢的态度么。您但?凡表现得像个严父,都不需要?您是慈父,我们又怎么敢去?欺负骆乔。”
    “祖父,成国公府到了如今之境地,都是您一手促成的。”
    骆广之愕然地看着面前的嫡长孙女儿,因为这个孙女儿更亲她?的外祖家,更因为姚奎给他使绊子,他对这个孙女儿并不喜爱,印象里是个骄纵任性的,常与骆崇绚骆鸣珺等人起冲突,不止一次胆子很大地敢指责他这个祖父偏心。
    直到今日骆广之才发觉,就如他不了解三子四子一样,他也不了解这个嫡长孙女儿是个什么性情。
    “你……倒是得了桩好姻缘,竟纵得你在亲长面前大放厥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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