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瑾叹了一口气:“都说了,我老了,心有余而力不足。”
    这么一会儿功夫,张瑾就?说了两?次“老了”,骆乔便明了他?的打算。
    她没怎么思索,便道:“小意说,待天下一统,他?要去南方,北方的冬天太?冷他?总出不了门,张叔你喜欢南方吗?”
    张瑾就?笑了:“我还没去过南方呢,正?好,与小意做个伴。”
    骆乔说:“那我回去了就?告诉他?。”
    张瑾点头,这是内候官也将供状都整理好了,骆乔接过跟张瑾道了声?谢,离开了干办处。
    她一走,一直紧绷着的白韩亮总算松垮了背脊,兴奋地对张瑾说:“师父,骆将军竟然还记得我,记得我诶。骆将军真是好威武。”
    “傻小子。”张瑾拍了一下徒弟的头,“你是我的徒弟,知?道吗?!”
    被师父这么一拍,白韩亮终于冷静下来了,立刻就?明白师父话里的意思。
    他?是师父的徒弟,被师父手把手带着归纳整理嵇充的情报,也被师父叫去大营里向骆将军汇报过几次。骆将军不管记不记得他?白韩亮,只要听到他?是师父的徒弟,自然而然就?能想到嵇充的情报。
    看徒弟明白了,张瑾便说:“还记得你拜我为师第一天,我教给你的两?个字吗?”
    白韩亮点头,他?从不敢忘:“记得,您说,要我懂得分?寸。”
    “没错,分?寸。”张瑾道:“你要时时刻刻记得这两?个字。咱们?做谍者的,最难拿捏的就?是分?寸二字。咱们?知?道的太?多了,时刻处在危险当中,一旦分?寸拿捏不好,就?是杀身之?祸。对敌人的分?寸,对上峰的分?寸,对同袍的分?寸,你心里要有杆秤。”
    “师父,我记得的。”白韩亮道:“您的教诲我会牢记终生。”
    张瑾拍拍徒弟的肩膀:“像咱们?这样的谍者,能寿终正?寝的不多。你师父我算是要熬到头了,你还年轻,将来即使天下太?平了,你依然会大有作?为。记住,胆大,心细,有分?寸。”
    白韩亮跟在师父身后,见他?准备出门,连忙拿上大毛氅给他?披上。
    “事情做完了,走吧,去师父家守岁去。”张瑾看徒弟一副恭送的样子,无语地拍了他?一下,“傻小子。”
    白韩亮赶紧也穿上大毛氅,提上早就?备好的美酒,傻笑着跟上师父的步伐,师徒二人回家温酒守岁去。
    另一边,骆乔离开干办处往宫里去,才?进了南司马门,就?守在门边的金吾卫中郎将立刻迎了上来,对她说:“将军,陛下腿断了。”
    第304章
    “陛下腿断了?怎么回事?”
    金吾卫中郎将答道:“赵大监说?, 护送陛下回宫的路上杀出了一队人马,将陛下的辇舆冲翻,陛下的双腿被马蹄踏到, 双腿尽断。”
    回宫的路上杀出一队人马?
    骆乔看向金吾卫中郎将, 后者立刻说?:“那些失职的金吾卫如今都在左掖门外跪着。”
    “先去看看陛下。”骆乔道。
    才到宣室殿外,就能?听到皇帝的哀嚎和怒吼, 宣室殿里外都是?跪着的宫人内侍和御医, 唯有赵永还站着。
    “骆将军。”赵永听到脚步声?, 转身,朝骆乔行礼。
    骆乔颔首,问道:“陛下现在什么情?形?”
    赵永答道:“陛下双腿腿骨被马踏断, 御医已经为陛下固定好了断腿。有道是?伤筋动骨一百天, 陛下这短时间内是?行走不良了的,但是?, 御医说?,陛下年纪大了, 这恢复能?力毕竟不比年轻人,恐怕……”
    恐怕余生都不能?再站立了。
    “听说?陛下回宫路上突然冲出一队人马,赵大监看得出他们的路数吗?”骆乔问。
    赵永摇头:“说?来?惭愧, 奴幼年被家人卖进宫, 在宫里几十年没见过墙外是?什么模样, 实在没什么见识,看不出那群人是?什么路数来?。”
    骆乔瞅着赵永,片刻后笑了一下, 道:“辛苦赵大监伺候陛下了。”
    “骆将军言重了, 谈不得辛苦,”赵永连连摆手, “这都是?奴该做的。”
    “去看看陛下吧。”骆乔道。
    两人一同?往内殿走去,皇帝的哀嚎夹杂着咒骂的声?音越发大,待到皇帝床前,骆乔敏锐地发觉赵永几不可查的蹙了一下眉,上前安抚并?提醒皇帝骆将军来?了。
    “臣见过陛下。”骆乔在皇帝躺着歪头看过来?时奉手行礼。
    “骆卿,骆卿,查到了什么?是?不是?那个恶子做的?”闻燮双手用力拍打床榻,面?容狰狞地嘶吼,脖颈和额间的青筋暴起,不知是?痛的还是?气?的。,
    “回禀陛下,抓到的活口里暂时只发现有齐国的细作。”骆乔道。
    “齐国?”闻燮不信:“不可能?!不可能?!一定是?那恶子!一定是?那恶子!”
    骆乔说?:“暂时除了齐国细作,没有查到其他。若有新的进展,臣定及时告知陛下。”
    闻燮不听其他的,只一味嘶吼:“就是?那个恶子,就是?那个恶子,你给朕、给朕杀了他!杀了他!”
    骆乔说?:“明日大祭,陛下新伤,无法?移动,身在长?安的宗亲只有彭城王,明日只能?由彭城王代陛下祭天。”
    闻燮脑子里根本没有什么元日祭天,他只想把他认定的刺客杀了,一直在喊要杀了恶子。
    骆乔无所谓皇帝有没有理智,将元日到上元朝廷的安排一股脑对?皇帝说?完,便让皇帝专心养伤。
    离开宣室殿,赵永对?骆乔说?:“骆将军放心,奴定会尽心竭力照顾好陛下的。”
    骆乔道:“赵大监伺候陛下多年,陛下看得见你的忠心,只要陛下放心便可。”
    “是?呢,是?呢。”赵永赔着笑脸,目送骆乔离开。
    宣室殿里的哀嚎和怒吼还在持续,从这一点上看,闻燮真是?个精力旺盛的耳顺老人。
    赵永指着侍立在门边的一个内侍,说?道:“你去椒房殿告知皇后,陛下受伤了,请各位娘娘来?为陛下侍疾。”
    内侍迟疑道:“陛下不是?将皇后娘娘禁足了么?”
    “陛下身受重伤,自然是?要以陛下龙体为重。”赵永说?:“你还有什么意见?”
    内侍顿时不敢再言,飞快往椒房殿走去。
    柳景瑕听闻皇帝受伤,两条腿都断了,立刻就去探望了皇帝。
    她并?非是?担心皇帝的伤势,而是?去看皇帝笑话的。
    闻燮啊闻燮,你也有今天。
    若非还有一点儿理智,柳景瑕就要笑出声?来?了。
    闻燮看到她假惺惺的哀戚,更?加暴怒:“是?谁把皇后放出来?的?!当朕死了吗?!把看守椒房殿的人通通杖毙!杖毙!”
    “陛下,皇后娘娘也是?关心您。”赵永上前劝道。
    “把她给朕拖走!”闻燮看到赵永,指着柳景瑕对?赵永吼:“没有朕的诏令,她不准踏出椒房殿半步!若还敢出来?,就送到养德殿去!”
    柳景瑕脸色丕变,哀戚也不装了,大骂皇帝:“你这是?报应,知道吗,是?报应!闻燮,你腿断了,是?报应!”
    “把这个毒妇给朕拖下去!”闻燮用力捶床嘶吼,气?得脸都胀红成猪肝色了,看他这样,赵永都担心他是?不是?下一刻就要气?死。
    柳景瑕还想说?,赵永赶紧劝她,好说?歹说?把皇后劝走了。
    张贵妃还是?在协理六宫,皇帝受伤,得安排妃嫔们轮流去给皇帝侍疾,但皇帝现在脾气?暴躁得很,先头她们去探望,被皇帝骂了个狗血淋头,说?起为皇帝侍疾这个事?,没一个人想去。
    “姐姐,妹妹我一到冬天就心悸,这么多年都是?这个毛病,您是?知道的。”
    “我前几日吃了冷酒,一直在闹肚子,这……这要是?惹怒了陛下,可怎生是?好。”
    “我害了风寒,吃了好些天的药都不见好,别?传染给陛下了。”
    “我……我……我葵水来?了,还望张姐姐怜惜。”
    妃嫔们不想给皇帝侍疾的借口那叫一个五花八门,什么稀奇古怪的病都往自己身上安,看得张珍无语极了。
    有一说?一,她也不想给皇帝侍疾,就她们去探望皇帝不过一炷香的时间,皇帝就把她们挨个儿骂了,词还不重样的,这谁想去受这份活罪。
    可总得有人去,没人去说?不得皇帝又会借题发挥。
    实在不行就只能?轮班了。
    “我去吧。”
    众人听到有人主动要去,惊喜的朝说?话的人看去,原来?是?姚婕妤。
    是?她的话,愿意去给皇帝侍疾就不奇怪了。
    她儿子可是?皇帝属意的继承人,她可不得好好在皇帝面?前表现一番。
    “既然姚婕妤愿意去,那今夜就过去罢。”张珍说?:“你有需要可以同?赵大监说?,或者派人来?跟我说?。”
    “那妾这就去收拾收拾。”姚婕妤起身行了个礼,退出了昭阳宫。
    姚婕妤一走,其他妃嫔也不头疼脑热了,说?起姚婕妤来?了。
    “还是?她命好,有个儿子。”
    “不过陛下这么多年都不给她晋份位是?为什么啊?”
    “对?呀,从我进宫时她就是?婕妤,现在我都是?婕妤了,她还是?婕妤。”
    “行了行了,别?在背后说?人。”张珍不爱听这些,“天色很晚了,你们都回去吧,不是?身子都不爽利么,不爽利就老老实实待着。”
    众妃嫔讪讪地向张贵妃行礼告退。
    姚婕妤回去简单收拾了一点儿东西,就带着几名宫人内侍去往宣室殿。
    她进去的时候,早得了消息候着的赵永迎上前来?,亲自领路去偏殿帮她安置好。
    “娘娘有事?就叫奴,在这里就当是?在漪兰殿,这里伺候的人您只管使唤就行。”赵永十分热心地给姚婕妤指了宣室殿各处,又说?今天很晚了,姚婕妤要不就早些安置了吧。
    “陛下喝了安神汤,已经睡下了。”赵永说?。
    姚婕妤垂着头,片刻后才抬起来?,说?:“我先去瞧瞧陛下吧。”
    赵永没有阻止,在前头领路,边走边小声?对?姚婕妤说?:“陛下受伤,脾气?不好,娘娘尽量别?惹陛下生气?。”
    “我知道的。”姚婕妤点头。
    说?着话,两人进了皇帝的寝殿。
    这里为照顾皇帝睡眠,只留下两盏不甚明亮的灯笼,只能?照见方寸之地。
    姚婕妤走到床边,她看不清皇帝的模样、断了的双腿、还有憔悴的脸,但她能?想象得到。
    你闻燮也有今天,你的双腿也断了!
    姚婕妤在漪兰殿里听到皇帝断腿的消息,先是?不可置信,再就是?巨大的抑制不住的喜悦。她当时就想跑来?宣室殿看皇帝断腿的模样。
    自从儿子不能?行走,皇帝不仅不追究凶手还嫌恶她的儿子,姚婕妤一整个心就浸在了仇恨的毒液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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