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案是没有。

    除却她去湖边汲水,其余时间她都候在草垛外面,如果有什么山兽歹人将旸谷掳去了,她没道理丝毫察觉不到。

    亦或是,刚好就在她离开的那个当口发生了什么?

    小黄心下焦急,用剑尖胡乱拨了拨地上的杂草,这动作本是无意为之,却叫她发现了端倪。

    苍梧的一半剑身在越过一处地方时,凭空消失了,只剩下离剑柄近的那一段,在月夜里冷冷地发着光。

    小黄蹲下身,用手去试探。

    她的手同苍梧剑一样,手掌留在外面,手指却似进入了一个异度空间。

    小黄此前只在学堂上听夫子讲过断面之术。说的就是施术之人,以一己之力将某个空间生生截断,接入另一个空间,让相距万里的地方成为左右开步的距离。这种仙术甚耗修为,且纵观昆仑虚,习得此术者尔尔,是以小黄在学堂上未能亲眼得见。

    却在这里见到了。

    何人会在此时耗力于昆仑虚剖出这么一道断面来?小黄左右想想,若不出意外,这便是父亲他们此次魔猎的入口了。

    魔猎的入口向来据卦而定,四散在昆仑山中,捡偏漏之处而藏,以掩人耳目。不想,叫她误打误撞发现了。

    从虚口抽回剑,苍梧挑出一缕魔气,以及一丝极为浅淡的……小黄凑近嗅了嗅,错不了,旸谷的气泽。

    看来旸谷是闯进了魔猎的入口。

    小黄用剑身将那虚口挑得大些,深吸口气,慢慢走了进去。

    ***

    身体与虚口接触的一瞬间感觉很微妙,像是被投入一方润泽的海中,又像是被生生分割成两段。

    小黄睁开眼,眼前是一座雾气萦绕的城门。

    朱漆扶柱,巍峨彩檐,中悬一方长匾,上用烫金字体歪歪扭扭书了三字:四相城。

    四相城?记忆中并没有这么一处魔域。莫非是自己走错了?亦或是,方才那方断面并不是魔猎入口?

    小黄往城中走去,越发觉得此地诡异得紧,方才在城外看得那一座城门,修得是富丽堂皇,虽则匾上那三字丑是丑了点,却是镶金的,而这城内,怎么看怎么像是座荒村,莫说人烟,就连灯火都不曾见一处。

    断壁残垣,一派萧条之景。

    愈走进,雾气越浓,已到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步,旸谷的气泽寻到此处也断了,小黄正准备原路返回,忽听得薄雾浓云中,传来乐器敲敲打打之声。

    这声音在空旷的街道上也诡异得紧,依小黄往日翻话本的经验看,荒村、孤街、乐声,再来个红衣新娘子,一出鬼戏就齐了。

    正这样想着,从浓雾中幽灵般闪出一架红色花轿来。

    小黄:“……”

    花轿无人抬举,却在石板路上踽踽前行,轿身凄艳的红色在破出浓雾后看得愈发真切,鬼乐渐渐哀戚,吵吵嚷嚷间似能听见有人低声啜泣。

    小黄想要离开,奈何双脚被灌铅一般,动弹不得。

    苍梧剑身不住颤抖,散发出一碧幽光以遮挡鬼雾。

    那花轿慢慢近了,近了,愈发地缓慢,在行到小黄身前时竟晃动两下。

    停住了。

    从轿中伸出一双纤纤素手,毫无血色的苍白,与嫁衣的红相应相衬间分外摄人心魄。

    那手将轿帘撩开,身子探出一点,继而缓缓掀开了自己的盖头。

    小黄已经做好了盖头掀开看到的会是个骷髅,或者什么别的鬼东西的心理准备,未曾想那盖头之下当真是一个美艳绝伦的女子。

    女子生得凄婉,眉间一点朱砂,飞眉云鬓,眼波期艾,只一点,她面色如手一般苍白,叫人一看就知她非生人。

    女子的眼神落在小黄身后空无一人的街道上,从她的神色来看,小黄断定她是能看到什么的,不由得侧了侧头,仿佛身边真的站了一个无形的人。

    “相公。”女子娇怯地唤了一声。

    下一刻,眼前的事物骤变,如观走马,女子坐回轿中,轿子平地而起,一摇三晃,急急地向前行去,很快消失在雾中,未多时,那喜轿来处再度响起乐声,又一顶花轿自雾中驶来,仍是落在小黄身前,帘开,盖头掀,这次坐在里面的是个熟人。

    绣绣!

    绣绣的脸色较之前一个女子要红润许多,只见她羞涩万分地低了头,唤了声,“上神。”

    继而又是一场走马。

    小黄被定在那处,一动不得动,任她如何施破解的咒术都无用,只得看了一场又一场的新娘掀盖。

    这些人里,有她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最让小黄脱力的是,有一次盖头掀开来里面坐着的人竟是她五哥极焕。

    看来这鬼化形也会出现明显的常识性错误。

    不知过了多久,苍梧忽然发出一声清脆的铮鸣,四周的雾气瞬间被震开,定身之术也骤然而解。

    小黄揉了揉酸痛的胳膊,提剑欲走,眼角的余光瞥到又一架花轿行来。

    她改变了主意,退回到原来的位置。

    苏醒的苍梧感受到魔气,剑身颤抖得厉害,小黄割破指血喂剑,苍梧才安静下来。

    这次的花轿行得比前几架要快上许多,似是里面的人急着要与小黄碰面。

    乐息,轿落,帘子再度被拉开,下一刻,苍梧已破势。然而,剑身却在距轿中人脸面分毫之差的地方停住了。

    小黄听见自己吞咽唾沫的声音。

    轿中坐着的人,有着与她一模一样的脸,正浅笑盈盈地望着她,小黄在心里感叹,她自己都不一定能笑得这么媚。

    对方扮成自己的样子并不能成为小黄不杀她的理由,虽说劈坏张同自己分毫不差的脸,心里难免有些膈应,但反正又不真是自己的,就当劈段木头好了。

    眼下的问题是,小黄连段木头都劈不开。

    苍梧叫对方捏住了,并且,剑灵不曾反抗。

    苍梧是小黄的配剑,她出生时极清上神打给她的,喂过她的心头血,与她灵识合一,旁人根本无法驱动。

    若换作其他时候,苍梧一定反应剧烈,一点都不让别人碰。此时却像死了一样,小黄不由得怀疑,眼前之人,莫非真是她自己?

    那女子轻松撇开剑,倒也不顾小黄,而是向她身后叫了声,“相公。”

    小黄这才回过神,心想自己竟然真着了这魔物的道了,旋动苍梧欲在两人之间用剑气隔出一条界限。

    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师姐。”

    第15章 四相迷城

    旸谷不知何时出现在小黄的身后,他的衣衫上沾了草屑,束发的带子也松散着,看上去神色微讷。

    听到轿中女子唤他,旸谷错开半步,似要走过去。

    小黄一把拉住他,抱着他手臂使劲晃了两下,“旸谷,醒醒!”

    “师姐……”旸谷看了看那女子,又低头看了看小黄,眉头微微皱起,伸手想要将小黄推开。

    然而手覆上小黄的肩膀时,旸谷的动作却停住了,眼眸中有隐隐挣扎。

    “相公。”那女子又唤了一声,以袖掩口,声音穿透过来,吃吃笑着极尽媚态。

    小黄怒了,“相什么公啊?这么想男人往别处找去!”

    苍梧翻转,瞬间划过一道凌厉剑气,直冲女子劈去。

    女子倒也不躲,生生受下一剑,剑气触碰女子身体的一霎那,后者化作一道白气消失在空气中。

    幻象。

    嘈杂的乐声停息了,雾气又渐渐聚拢过来,将小黄与旸谷包裹进里面。

    旸谷还陷在幻术中,眼睛略有些失神,脸上也没什么表情。小黄撕下自己一截衣袖缚住旸谷的眼,为他遮去些光亮,然后背靠在旸谷胸膛上,将苍梧横在身前。

    既有幻象,自有制造幻象的人,只是此刻敌在暗他们在明,难免有些被动。雾气沉沉,不知是真雾还是幻境所化虚雾,至少从小黄的视角望去,雾气外的景色,她是半分也看不到。

    情形看起来不大妙。

    正在小黄犹豫着要不要往前迈几步时,持剑的那只手忽然被人握住。

    小黄诧异回眸,只见旸谷保持着微微俯身的姿势,蒙了布条的脸同她的相距不到一尺,呼出的气泽拂在她脸上,有些□□。

    旸谷侧了侧头,“师姐?”

    “我在。”

    “嗯。”听到小黄应他,旸谷语气和缓下来,“我找你好久。”

    小黄正想问他与自己分开的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浓雾中就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声音来自四面八方,轻重不一,忽缓忽疾,乍听之下,似乎对方人多势众,而他们这里,一个女子,一个……小黄看旸谷一眼,暂且将他归入好看不顶用的摆件类。

    照这架势看,情势有那么点一边倒的意思,于他们大不利。

    然而小黄在昆仑虚浪迹多年,族学里发的课本没摸过几次,武学课倒常常博得夫子的夸赞,箭道、剑术,往谦虚里说也算是精通,极清铸苍梧给她,亦是投其所好。

    这厢遇阻,哪怕带着小拖油瓶儿,持一柄苍梧杀将出去,多少也有个七成把握。

    小黄在心里盘算好,找准时机正欲破雾而出,旸谷将她圈进怀里,在她耳旁道了句:“一个人。”

    “什么?”

    “跑来跑去的,自始至终都是一个人。”

    被旸谷这么一说,小黄也意识到,雾后的脚步虽疾,但每两次之间都有间隔,并未有同时落下的,应是有一个速度极快的人,借着浓雾虚张声势。

    因这人轻功极佳,竟是将她诓住了。

    小黄捏了捏旸谷下巴,“你还挺管用的嘛,我倒是小瞧你了。”

    右手彼时还被旸谷握着,小黄也没有让他松开的意思,一门心思侧着头,仔细辨认雾中脚步声,在跟上对方的动作后,手中剑已挥出。

    银白色的剑影气贯长虹,生生将浓雾破开,青石街道现形。

    小黄目瞪口呆,她方才半成仙力也未使,怎的苍梧剑就有这般大威力?

    忍不住换只手,又劈了一剑玩玩。这次倒没什么穿云破雾之力了,剑气只斜斜飞过,却听到一记闷响,接着便听到人叫唤:

    “哎呦喂!我的娘哎!”

    雾气完全散开,正中的地面上伏着一只穿斗篷的小妖,“哎呦哎呦”叫得厉害。

    斗篷的兜帽被削开了,从破口处可以看见里面裹着的小妖真身,一具惨白骨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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