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气凑近道:“可是他们遗弃了你呀,发现你染了本君的魔毒,药石无医,就遗弃了你,剥夺了你全部的心智,把你丢进荒山,八万年来自生自灭。”

    旸谷皱了皱眉,“离我远点。”

    见无垢不为所动,旸谷冷声道:“纵然如此,罪魁祸首依旧是你。”

    “是本君不假。不过本君现在只一心想要回本君的真身,没有别的动作,更不会出手害那只你心心念念的小雀儿。”

    旸谷终于正眼看向无垢,“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难道不觉得奇怪吗?啊,你不知道,不知道金乌住处是禁地,为什么?因为天上那对夫妻不想让别人发现你,他们自己不来看你,也不许旁人看你,还放了只金乌,为了看住你。”

    “可是你那只小雀儿坏了规矩,她不仅入了禁地,还把最不该被人发现的你带了出来。”无垢顿了顿,“按理说,其罪当诛。”

    旸谷慢慢收紧拳头。

    无垢的声音愈发尖利,且急促,“可是她身边的人,一点反应都没有。那对男女,你见过了吧,他们见到你作何反应?”

    旸谷知道无垢口中的“那对男女”指的是天君和天后,诚然,他已面过圣,他仔细回想一番,不得不承认,“未有反应。”

    “这上清宫的主子呢?陆弥什么反应?”

    “未有反应。”

    “昆仑那只老东西呢?”

    “未有反应。”

    “小雀儿她爹呢?”

    旸谷没有说话,但答案也是,未有反应。

    的确,太过蹊跷。如果无垢所言属实,天君,天后,陆弥上神,极清上神,妙成玄尊他们理当发现自己,而现在,却是毫无风声。妙成与陆弥相继向他传道,若他身上真有无垢魔气,是半仙半魔之物,天上众人理当提防他。

    也有一种可能是无垢说谎了。然而……旸谷伸手摸了摸眉心,感受到那里灼热得诡异的温度。

    无垢降了声调,语气变得轻松愉悦,“天上的那些人,一个比一个险恶,他们暗地里打得什么算盘,本君是猜不出,本君只奉劝你,若不想那只小雀儿的下场太惨,就乖乖听本君的话。”

    “你走罢。”旸谷闭上眼,“我不同妖魔为伍。”

    凝成人形的紫气慢慢散开,又变作淡薄的一层,在屋内盘旋一圈从敞开的窗户飞出,阴恻的声音仍留在屋内,“本君明日再来。”

    待余音全部消散,旸谷起身,将轩窗关闭。

    “砰”地一声,两扇窗合起的瞬间挤进来一阵冷风,旸谷的指尖有些冰了,触碰到胸前皮肤时,触感很凉。他慢慢从脖颈间套出一块玉坠。

    雕成凰鸟模样的水色白璧,中间蕴红,尾羽凝血,流云赤火一般。

    指尖在玉坠上来回抚摸,温柔,仔细,一点一点描摹那只凰鸟的形状。玉坠被身体的温度带得极暖,冰冷的指腹触碰在上面,很舒服。

    旸谷将玉坠翻转过来,只见玉坠背面正中,笔锋清雅地刻着一个“黄”字。

    窗子没有销紧,此刻又叫风吹开了,灌进屋内的凉风吹得床边锦帐波浪般翻滚,吹得靠窗书案上,没被镇纸压住的纸张悉数翻卷下来,四处飘摇乱滚一番落在地上,一页一页,白纸,仅一黑字,同玉坠上所刻无二。

    第29章 再遇慕离

    “没有发现异况。”极风扫视一遍屋子后,将剑收起。

    煦晨宫的院落里站满了被小黄和绣绣唤起来的仆役,有的酣梦未醒,哈欠连天,睡眼惺忪地跟在管事身后搜查一圈,又被集在一处等在寒风里,见一无所获,不免心中生怨,又因顾及小黄的身份,敢怒不敢言。

    这一切被小黄看在眼里,握着剑柄的手松了又紧,她扭头对极风道:“许是我看错了,让大家伙回去吧。”

    “姑娘,怎会是你看错了,明明我也看到了。”绣绣先是高声道,继而拽住小黄衣袖,秀眉微蹙,声音放轻:“我知道姑娘在想什么,无非是天寒地冻的怕给大家伙惹麻烦,但既然大家都被叫出来了,索性搜查到底,也省得提心吊胆的,毕竟煦晨宫里闯入了并非宫中的东西也不是小事。”

    自然,小黄是顾虑到此处的,不然不会在发现那团雾霭消失后便匆匆通知大哥,可是……可是,院中那些仆役或青或白的脸色让她的决断起了动摇。

    如此贸然举措,当真可行吗?如此兴师动众到头来一无所获的举动,当真……可行吗?

    一只宽厚的大手忽然抚在小黄头顶,小黄抬眼,正对上极风漆黑幽深的眸子。

    “顾虑他人是好的,但顾虑太多便成累赘。你记住,你是昆仑的仙姬,当有仙姬的样子。”极风说完,拂开衣袖,召了宫中人继续搜索,但凡有人露出不情不愿的神色,凌厉的眼光便扫射上去,“煦晨宫向来守卫森严,如今却有生人闯入,谁之过?”一句话,说得院中嘀咕抱怨的守卫羞愧得低下头。

    小黄仍震惊于极风刚才抚摸她头的那个动作,极风手劲挺大,即便只是轻轻抚在她头上,也会有沉甸甸的感觉,大哥掌心的温暖还残留在她发间,小黄伸手摸了摸。

    大哥方才……是在宽慰她吗?

    从来都是以严肃脸色示人,对她要求严苛的大哥,竟然会宽慰她?虽然语气听起来颇生硬,但还是让小黄生出受宠若惊的感觉。

    ***

    翌日清早,小黄顶着两只黑眼圈浑浑噩噩地从房里走出,浑浑噩噩的去马厩牵马,拴马车,架了马车去旸谷山。一路上东倒西歪,北拐南晃,好几次把马鞭抽到马蹄子上,惹得飞奔中的天马回头怒目而视。

    她本以为忙碌一夜,且自己又因大哥几句宽慰兴奋得像打了鸡血一样冲在最前面,第二天腰酸背痛腿抽筋,极风看在她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会把她今日上工的时辰缓一缓。

    那金乌又不是离了旸谷山就吃不下饭,此前不也往煦晨宫串门串了好几次吗,还在院中桌旁啄石榴啄得顶欢。叫它过来,跟他们一桌吃早饭不也很好?

    “胡闹!”极风一句话否决小黄,顺带罚禁了她今日的早饭。

    小黄强忍与早饭分别的苦痛,颠簸在云顶车道上,肚里歌声嘹亮,与战马嘶鸣相映成趣。

    所以说,大哥一定是因为昨晚没睡好脑袋飘忽了,才表现得那么温柔。

    马车飞驰,驶至旸谷山,小黄吹毕口哨抖了抖装金乌布包,瞥见里面装的全是些瓜果蔬菜,叹口气,心道这金乌的日子也不比她好过。抖着抖着,从布包里抖出一个小袋来,小黄将它拾起,打开,发现里面装的竟是早饭桌上的香饽饽。

    布袋没有署名,但小黄第一时间想到了绣绣。她高高兴兴地拿出一个,啃了几口,囫囵咽下,有些噎,拍了拍胸口,余光一瞥,旸谷山口半分动静都没有。

    奇怪,往日饭点,只要一召唤,金乌那只馋鸟必火速赶来,今儿怎么这么慢?

    迟疑一下,小黄又吹了声口哨。还是一点反应都没有。

    起晚了?偷吃什么吃饱了?专心致志在看书?小黄想了好几种可能,最后还是决定亲自进山看一看。

    她没有忘记极风同她说的“禁止进入旸谷”的禁令,但因这禁令此前已叫她违反过几次,且安然无恙全身而退,小黄便再没什么顾虑,只道是极风怕旁人扰金乌清静才设得这道命令。

    小黄将粮袋束口,负在背后,从云端跃下。

    半个时辰后,当小黄又走到那棵她扎着飘带的大树下时,心中的狐疑与担忧愈发强烈。

    数月前旸谷还居住在山上的时候,小黄隔三差五就来陪他,两人几乎将这旸谷山走了个遍,山中一草一木,小黄虽不说都认得,凭熟悉程度独自出山也是绰绰有余的。可眼下,她不仅找不到自己来时的路,她连北都找不到了!

    小黄可以确定,沙石走向,植株覆盖,断然已不是从前的模样。

    半年不到,怎么变化这么大?

    金乌还未寻到,天色依旧是昏暗不清的,小黄心想自己此番回去准要受罚了,指不定连午饭、晚饭都没得吃。

    太残忍了,她明明还在长身体啊!小黄无声地摸了摸自己的胸口。

    剩下的一个饽饽被取出来,已经有些冷了,可怜这旸谷山中连个火决都没法使。小黄将饽饽叼进嘴里,慢慢啃着,啃得口渴了,从袋中取个瓜出来拿手绢擦了吃。背上背一大袋粮食太累,小黄把袋子解下来,丢在树下,自己则手脚并用地爬上树,想借高地远眺一番。

    小黄爬树颇灵活,三两下攀到树顶,手搭凉棚,四下搜寻一番,然入眼都是繁茂枝叶,将地面遮得严严实实,小黄无功而返,正想着下一步对策,一低头——装粮的袋子没了!

    小黄:“……”被人拿走了?可她刚刚在树上,没听见下头有什么脚步声儿啊!袋子长脚自己跑了?

    她跳下树,石头缝里,灌木丛中,搜寻一番,根本没有袋子的影儿。

    小黄:“……”完了,这已经不是一顿晚饭就能解决的事儿了。

    来回踱两圈,鞋子胡乱踢着草垛,小黄在心中盘算回去以后怎么向极风交差。

    问起为何久去不归?便说金乌丢了我找它去的。

    问去了何处找?四海八荒,上天入地,能找的地方我都找了。

    问起金乌食粮呢?我找饿了,自己吃了。

    小黄默默将上述三条自问自答在心中划掉,决定甚不可行。

    冷不防脚底一滑,小黄趔趄了一下,小黄抬腿,只见脚下的土地亮晶晶的,像是附着一层汁液,不仔细看看不出来。

    亮晶晶的土地一路绵延到草垛里,拨开草垛,汁液在绿草上看得更加清楚。

    像是蜗牛爬过留下的痕迹,不过应该是大一点的蜗牛,比如说——装满了汁水充沛果蔬的布袋,一路磕磕碰碰果蔬裂开,汁水浸透布料,渗进泥土。

    小黄顺着痕迹追过去,边追边在心里咬牙切齿,这年头,真是什么事都有,连水果都有人偷了。

    小偷负重,没有跑远,小黄很快就追上了。

    小偷不是一个,而是一群,小黄数了数,嗯,不多不少十个。

    小偷不是正常块头的人,而是……小黄伸出手指头比了比,嗯,确实只比她的拇指长一丢丢。

    十个拇指大的小人,分作两边,一边五个,正奋力扛举着一只在他们看来是庞然大物的麻袋,一边拖,一边“嘿呦”“嘿呦”整齐划一地喊着号子。

    小黄被眼前的场景看傻眼了,在后面跟了许久,才回过神自己是来讨要东西的。

    可看他们这么卖力拖这么久忽然有些不忍心要回去了怎么办……

    犹豫再三,小黄还是出声道:“那个……”

    这声音在小人们听来就跟打雷一样,为首的小人先回头,然后一个接一个,一个接一个,井然有序地回头看向小黄。为首的大叫一声,“妈呀!妖怪啊!”九声“妈呀!有妖怪啊!”条理分明地陆续响起。

    小黄:“……”明明你们才更像妖怪好么。

    十个小人当即丢了布袋,四下乱窜,有的跑急了,两个撞一起,“砰”的一声,小黄仿佛看见了他们头上冒的火星子。好心伸手将他们扶起,又是一阵骚乱,一群没有方向感的小人叽叽喳喳,喧嚣不止,左右也跑不出那么五丈地,小黄额角的汗珠几乎要坠到地上。

    忽然,一阵清越的女声在小黄背后响起,“何人在此,欺我式神?”

    小黄回头,见林中站着一名红衣女子,姿容艳丽,且似曾相识。

    小黄见过她神情凄楚,眉目含情的嫁娘模样,见过她流连酒肆,放荡不羁的模样,亦见过她濒死之前凄艳决绝的模样。而此时清寒孤高的模样,是头一次见。

    小黄看见那些乱窜的小人悉数攀上她臂弯,这次你争我抢,倒不再分先后,嘴里战战兢兢地唤着:“仙子!慕离仙子!”

    第30章 问道南禺

    慕离一拂袖子,抖落三尺红绫,宽大的袍袖将那些小人儿悉数兜进去,只余十个小脑袋露在外面,各伸两只小手捏着袖口,眼珠子滴溜溜地转。

    在小黄看来,像是袖子里兜了一包土豆。

    慕离见小黄杵在那儿久不言语,扬起下巴道:“哪儿来的丫头,好没教养,我问你话怎不知回答?”

    “就是就是。”“不答话。”“没教养没教养。”十颗“土豆”借势逞凶。

    小黄直接忽视他们,抱拳道:“在下昆仑极黄,不知这些小人是仙子养的式神,多有冒犯,仙子勿怪。”

    慕离听着,低笑了一声,“你这丫头,好生奇怪,姑娘家的学什么男子的抱拳礼?”

    小黄扣着的双手还未收回,听慕离这样说,颇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我自幼跟哥哥一起长大,女子礼仪没人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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