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要被这郎中小题大做至此。
    他既然要小题大做,虞凝霜自然奉陪。
    她窘促地捏着衣角,上面针脚平整的海棠花绣便如糟了骤雨吹打。
    “儿媳出身微寒,没见过什么世面,只看家母和巷里的婶子们,喝了药都是用话梅压苦。连儿媳也是这么长起来的,小时候最盼的就是乖乖喝药之后那一颗话梅,便觉得吃一两颗也没什么。”
    她越说声音越低,就连整个人也低到了地上,攀在榻沿,唯那一双弥漫雾气的眼睛挑着往上看,扎到楚雁君心里。
    “现在想来是儿媳无知了,险些害了您。”
    “哎呀,地上凉,快、咳咳……快起来!”
    楚雁君见自己好不容易拦住的跪,现在功亏一篑,忙心疼得让左右扶起虞凝霜。
    四方众人便都呼拉拉扑上来,好一片裙袂缭乱。东扯西拽中,李嬷嬷一枚银耳钩还掉到了地上。
    那闪着银光的叮铃脆响惊醒了郎中。
    他看着眼前遗簪堕珥的混乱,后知后觉出自己的失言来。
    他想找补一下,可仆妇们只叠声“娘子,没事罢?”顾着虞凝霜,没人听他说话。
    郎中讪讪,想自己仍像傻子似的举着一颗话梅,便欲将其放回罐子还回去。
    可一直暗中观察他的虞凝霜怎会答应?
    她是万万不愿他将这被污染了的话梅放回去的,往前两步,眼疾手快将瓷罐夺了回来。
    “郎中渊博,多谢提点。”她朝郎中很郑重地点点头,又规劝楚雁君。
    “母亲,咱们听郎中的话,先不吃了,啊,不吃了。”
    虽然觉得婆母吃不到话梅有些可惜……但郎中那番话一经说出,从虞凝霜的立场,就必须坚定地表示不能让楚雁君吃话梅了。
    楚雁君也急了,“这有什么?我也时常用些果脯、凉果。好孩子,你一片心意,咳咳……快拿来给为娘的尝尝。”
    虞凝霜摇头,只将那罐子攥得更紧。
    但她没有一昧回绝楚雁君,而是将话题一转。
    “这话梅便给夫君吃了罢。母亲爱子,若是夫君吃了,您也得欣慰。”
    说着,她招呼严铄,捻起一颗话梅抵到他唇边。
    如此亲密缱绻的举动,她却做得自然而然,好似本该如此。
    严铄一瞬僵直,虞凝霜笑意清浅的眼凝在他身上,如同每一个深爱夫君的新婚妻子。唯那眉梢微微一挑,似是仍在向他传达“做戏做全套”的中心思想。
    他知这是为了安抚母亲,也知虞凝霜行事不拘小节,可……
    无论他怎么想,结果就是那冷淡的唇被纤长的指撬开了,酸甜的梅肉躺在了舌尖。
    “夫君巡街辛苦,含颗话梅也能顶住暑气侵袭。”
    虞凝霜干脆将那罐子塞给严铄,“好不好吃?”
    这下,满屋人或欣慰、或好奇、或揶揄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严铄身上,他只能答“好吃”。
    的确好吃。
    话梅味道浓烈,与平常食物迥然,所以刚入口是让人止不住想皱眉闭眼的酸。然而少倾,丝丝入扣的甜便无止境地渗出来。这样一枚小小的果子,居然会隐藏着如此悠长的味道和能量。
    楚雁君见虞凝霜似未因郎中而不满,尤其亲眼见儿子儿媳恩爱,面色终于和缓下来。
    虞凝霜趁热打铁道:“母亲也别心急。话梅功效是越久越佳的。且先放一放,等您以后好些了,再用不迟。”
    “以后好些了”,短短几个字,忽地让楚雁君神魂一震。
    自己行将就木之际,还能看到儿子娶回这般通情达理、和容悦色的娘子……楚雁君了结一桩心病,本想自是再无遗憾,随时可赴碧落黄泉。
    原来,她是还有“以后”,还能“好些”的吗?
    恍惚中,楚雁君听着新进门的儿媳絮絮的问候和家常拉扯,只觉得那声音比那只她总在等待的窗外黄莺都雀跃动听。
    虞凝霜仍在说那些话梅,正问严铄“夫君喜欢吃排骨吗?要不昼食做一道话梅小排来?”
    这问题引起一声惊呼,循声看去,原来是那一位嘴角有痣的年轻娘子。
    她见虞凝霜看来,大大方方上前福了一礼。
    “请娘子安。我是府中厨娘,本家姓蔡。昨天忙在后厨未得见娘子,现下看来真是损失。娘子这样神妃仙女的人物,多看一眼都是赚。求娘子再让我赚几眼。”
    她语气俏皮,想来本就是爱逗趣的主,引得众人都笑。
    原来是做了那盒好点心的厨娘,虞凝霜想。
    见她三十后半的年岁,举止飒爽,说话又好听,虞凝霜便生了结交之心,也将对方好一番夸赞。
    两人寒暄一结束,蔡厨娘就迫不及待问出了一直想问的问题。
    “您方才说用话梅整治排骨……话梅真能入菜吗?”
    虞凝霜莞尔,耐心解释。
    “梅子和肉一起烹饪,不仅解肉的油腻,还能增香,成品酸甜可口。或者直接用话梅汁子浸些爽口的小菜也行,话梅藕片啊,话梅萝卜什么的。”
    一个说得娓娓不倦,一个听得津津有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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