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瞧瞧、西探探,到底让她寻摸出了一篮子菱角来。
    许宝花笑道:“这是晓星儿昨日刚送来的。说是小满时节,冷饮铺里新的节气限定就是这菱角糖水,于是挑一篮子新鲜的给送来了。”
    虞凝霜点点头,按照他们之前设计好的节气食谱,小满确实该上的是菱角红薯甜汤。
    家家麦饭美,处处菱歌长。
    夏日里的菱角鲜嫩,皮还是绿色的,肉质偏脆嫩,和秋天的厚实粉糯截然不同。
    这样的菱角,搭配绵软甜蜜的红薯极其合适。
    雪白的菱角还算是有棱有角,橙黄的红薯也被切得方方正正。
    随后,二者却要在汤水里共沉沦,一起被那三分热气、三分甜蜜打磨得圆润起来,成为一碗甜度刚刚好的乖巧甜汤。
    想一想,就是清甜可口的美味。
    然而这菱角红薯甜汤,谷晓星之后必然也会送来,因此虞凝霜暂不需做这一味。
    她正摆弄着菱角发呆,却忽然听外面有卖花人经过。
    那优雅婉转的卖花唱词,如花香一般阵阵飘来。
    带着三个爱看热闹的孩子出门一瞧,虞凝霜惊喜地发现卖花人居然有卖荷叶和莲蓬。她连忙买了一些,又给喜爱鲜花的小妹买了一捧白中透粉的桃花。
    这下材料齐全了,虞凝霜本来想遣三个孩子边上玩儿去,她自在厨房做饭。
    然而严澄可怜兮兮地拽住她的衣角。
    “阿嫂,让我帮你罢。我以前也总帮你做饭,是不是呀。”
    隐隐约约地,虞凝霜似乎明白严澄这样请求的理由。
    对这小家伙来说,那杂乱却热闹的后厨,居然是一整座严府之中,承载了他最多轻快回忆的地方。
    其实虞凝霜自己也是这样的。
    诚然,她深爱爹娘弟妹,然而有那么几回,在她这一十九年的人生中,拢共就那么几回——她也会特意将自己独关在窄小的厨房中。
    如此,她便听不见年幼的妹妹不知疲惫的哭声,便看不见阿娘因为买不起米粮而哀哀落下的泪珠。
    虞凝霜就那么静静地瘫坐着,看着炉灶中跳动的鲜艳火舌,想象着它孕育出一股笔直的炊烟,幻成她一根崭新的脊柱。
    然后,她站起来,继续没有尽头的忙忙碌碌。
    烟熏火燎的厨房,手忙脚乱的厨房,总是在讲究饭菜火候、抢占烹制时机的厨房,其实有着最能抚慰人心的、宁静安稳的力量。
    ——虞凝霜正是深知这一点,所以没有拒绝严澄。
    “那就来罢”,她道,“正好,剥莲子这活儿你以前也做过。”
    正好,她也有话想要好好和严澄谈一谈。
    担心这谈话的内容会让严澄难堪,她还特意只叫了严澄和宋嬷嬷进厨房,而将也争着抢着要帮忙的自家弟妹都拦在门外。
    严澄尚不知接下来要发生什么,只欢天喜地地剥起了莲子。
    他明明是被当作小苦力,却开心得仿佛中了大奖。
    莲蓬鲜嫩,色碧如洗,被他轻巧地剥出一颗颗珍珠似的莲子来。
    “阿嫂,你要做什么饭呀?”
    “熬一道菱角莲子粥。”
    虞凝霜了解阿爹,他买回来的必全是浓油赤酱的硬菜,鸡鸭加鱼肉,腻口又流油。
    那她便准备一些清淡养胃的汤汤水水,正好搭配着,如此才能吃得熨帖。
    莲子和菱角都是现剥出来的鲜嫩,几乎不用提前熬煮,直接和米同时进锅就行。
    不多时,清新的味道便渺渺溢出。
    “荷叶呢?荷叶也一起煮吗?”严澄问。
    虞凝霜却摇头,告诉他荷叶直接煮怕会有苦味,况且荷叶本身也不适合入口。
    于是虞凝霜只将那些荷叶洗净,带着严澄修剪出一个个圆形,垫在碗里。
    到时候热粥做得,只需直接淋在这些“荷叶碗”里,既烘出了荷叶的清香味道,也避免了那些缺陷。
    严澄听得眼睛晶亮,“阿嫂做饭最好吃了,阿嫂总是最有办法。我让李嬷嬷给我找了一个大瓷缸,今年想种一株荷花在里面……”
    曾经话都说不利索的孩子,现在却像个小话唠一样,拼命地在寻找话题。
    虞凝霜听着他的滔滔不绝,不忍地垂下眸子。
    严澄现在与她说话时,带着一种不自知的小心翼翼,甚至可以算是尬聊。
    看来,在虞凝霜入宫的这段时间里,他已经清楚地明白了“和离”的含义,更是明白两人的关系已经今非昔比……他只是自欺欺人地不愿去提及。
    虞凝霜深吸一口气,招手将严澄叫到身边,正色凝视着那张澄澈的脸,声音轻柔。
    “福寿郎,我已与你阿兄和离,莫再这样叫我了。”
    严澄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再没说话,唯有一连串的泪珠,忽地噼里啪啦往下掉。
    虞凝霜见状,也无言地仔细帮他擦泪。
    她知道,这话怎么说都不会中听的。
    她以为自己只是柔和而平常地指出一个事实,可这对严澄来说,却是一个关系上的彻底撕裂。
    虞凝霜长叹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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