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落地,还没点开王御剑的讯息,九节竹的急讯蹦了出来。
    【王御剑魂灯动荡,生命垂危。】
    来不及细思,后方又袭来一棍。她没回看,一招夺过棍子,一掌送走季鹰。“等会,我这儿出了点事儿。”
    这话一出,几十人停下,大部分人反而跃跃欲试。
    “连续三日的团战,不开罩不停,这话可是你亲口说的,大师姐想说话不算话?”季鹰侵身过来,试探地使出一棍。
    路数太简单,和光甚至不需要看一眼。心念一动,刚要躲避,脑海突然响起另一人的声音。
    【听得到吗?】
    她怔住,心绪紊乱。脑内阵法?怎么会?贺拔势疯了,为什么要逆向开阵!
    砰地一声,铁棍结结实实打在后背。
    四周众人惊了,她居然没躲过。季鹰也吃惊看着手心,他居然打中了?她不躲?
    和光焦急传音道,【蠢货,你在干嘛?】
    这是单向脑内阵法,她的母阵只需耗费灵力,便可以连通子阵。反之,子阵若要逆向触动阵法,需要耗费脑海的精神力,也就是灵魂本源的力量。
    这时,耳后响起迅疾的风声,肩膀又挨了一棍。棍子刚要脱离,她抓住一端,往前一抽、重重一压,另一端的季鹰被摔在面前。
    她眯眼看他,甩出铁棍,“我不是说了等会?”
    灵气乍露,脚下的阵法轰然炸碎,地砖裂开道道缝隙。
    季鹰面露震惊,喃喃道:“开什么玩笑,这可是能够承受化神期一击的地砖,就这么碎了?”
    这里是元婴期训练场,嗔怒禅弟子攻击杀伤力特别强,普通的场地承受不住摧残。后来,以昆仑剑宗的昆钢玉为底,佐以大衍宗的防护阵法,铸造一百万块石砖,拼接成这个训练场。每块石砖皆刻阵法,百万块石砖合成的训练场又叠加一重大阵,足以承受所有元婴期弟子的合力攻击,甚至能接化神巅峰一击。
    场上众人都被震悚,不少弟子惊惧退后。
    季鹰细细端详和光的状态,咬牙道:“大师姐别瞧不起人,我们无需休息。一轮战只剩三日,大师姐不能错过一分一秒。”
    异界来魂传音不断,【她分心了。】【绝佳的机会,她来不及呼救贺道台,必须干掉她。】【上啊,围攻她。】
    此时此刻,和光无暇观察众弟子的异样,全副心神聚集脑内阵法。
    【快关阵,你想灵魂湮灭!你知道逆向开阵的后果吗!】
    【怎能不知?若不是走投无路......】贺拔势苦笑几声,语气收敛,郑重地喊她的名字,【和光,你听我说。】
    脑海亮起陌生的画面。
    白茫茫的大地,飘零零的细雪,黑沉沉的暮夜。
    晃悠悠的画面之内,立起一座座贺拔氏的墓碑。视线逐渐偏移,贺拔恕的身影进入视野。他跪在地上,头颅低垂。
    旁边一人广袖宽袍,身材高大,脸庞轮廓渐渐清晰,竟是季子野。
    怎会!他应该死了!醉生梦死山的那一击明明捅破丹田!
    视野晃啊晃,又晃到不远处的那人。一袭玄衣,贺拔家族的图纹,象征地位的金线,指间的半面金丝面罩。
    这人应是贺拔六野。
    然而,脸陌生得很。她记得,本该死在五千年前的残魂一号汝明山。
    和光胸腔发出哈声,几乎想笑。今儿怎么回事?死人一起还魂?她按住询问的冲动,贺拔势知道的话会告诉她,他没有。
    季子野面对贺拔六野,报出一个个名字。这些名字也熟悉得很,不少人就在她身旁。
    【那是奸细名单。】
    和光错愕,大脑乱成一团,忍不住再次确认,【什么名单?】万佛宗参赛者一百多人,名单人员达到坤舆界二轮战参赛者的七成。整整七成,毫无疑问可以逆反一场战争。
    贺拔势的话没有一点犹豫,【涅槃楼插入二轮战的奸细名单。】
    和光的心跌至谷底,缓缓抬头,环顾四周。名单对应的脸一张张看向她,手握武器,摩拳擦掌,向她攻来。霎时间,同门切磋的意味变了,这些玩意儿眉宇间的恶意展露无遗。
    季子野报完名字,便走了。
    贺拔恕保持跪地的姿势,一爬一爬挪向贺拔六野,满面讨好的笑容,“不愧是家主,早在坤舆界安插钉子,此次天曜大战定能干掉他们。侄儿已发誓效忠您,家主若是不放心,尽管查看侄儿的记忆......”
    后来的话,贺拔势没有继续看。他扶住墓碑起身,一颤一颤走向悬崖。
    灵魂深处的痛楚通过脑内阵法传递到和光身上,仿佛识海边缘裂开道道缝隙,撕扯碎裂。
    与此同时,训练场的异界来魂们举起武器,争分夺秒发动攻击。
    和光的心神全在脑内阵法,兀立不动,承受所有攻击。
    一刀刀擦出火光,一剑剑砍向关节,一棍棍直劈脑袋。一身金光散溢,金钟罩破损,身体不住晃荡。
    直到季鹰的猛力一棍,膝盖一颤,她单膝跪了下来。
    白袍晕出汩汩血花,淌了一地。
    她依旧眼神涣散,面对所有猛烈的攻击和骇人的威势,无动于衷。
    枯树下的尤小五心急如焚,高声呼喊她的名字,抬脚想冲进训练场,却被元婴期的威压阻在场外。
    青鲨吼道:“别打了!她不是说了暂停?”
    方天慌道:“师叔的样子不对劲!小五师叔,咱们快去找贺道台长老。”
    尤小五捏着玉牌想求援,却听得季鹰嗤笑道,“这么几招就要喊人,你们别堕了大师姐的名声。她可是我们嗔怒禅的禅子,连这么点人都打不过,当什么一轮战战力!”
    其他弟子跟着附和,“不错,你们把大师姐当成什么人了,她正在试探咱的实力而已。”“叫什么人,我们自家师兄弟,还不知道下手轻重?不过出了点血,轻伤罢了,什么时候打架不会受伤。”“真正厉害的还没来呢,别急。”
    尤小五手足无措,他明白这点攻击确实伤不到大师姐,然而大师姐的状态也确实不对劲。
    和光就这么单膝跪着,夹杂在坤舆界和天极界之间,□□扛住阵阵疼痛,心底承受背叛的伤痛,识海感受贺拔势的痛楚。
    □□和精神的双重痛苦遭受下来,比起贺拔势灵魂遭受的撕心裂肺的痛苦,季鹰等人给予的疼痛不值一提。
    意外的是,贺拔势那么怕疼的人,始终没有惨叫一声。
    和光心中了然,故意疼哼。
    贺拔势轻笑,【哟,你扛不住了?本大爷都没喊疼。】下一刻,他哼叫好几声,【娘的,真他妈疼。早知道灵魂湮灭这么痛,我就不开阵了。】
    和光心下酸涩,配合他疼叫,【早让你别开,我疼得脚趾头都麻了,你怎么忍得住。】
    【呵,你也不瞧瞧我是谁。】
    悬崖越来越近,视野周围模糊不清,黑一阵白一阵。
    贺拔势步伐也晃荡,跌在地上,爬了好几下才起身,脚下虚浮,下半身失去知觉,地面似乎空一块实一块,没有踩实的感觉,只是凭借一腔执念前行。
    雪大了。
    暮夜染成白昼,天地万物都披上素布麻衣。分不清哪儿是天,哪儿是地。
    突然间,贺拔势脚下一抖,雪块塌陷,坠入更加缥缈的白色。下方雾气缭绕,云海腾腾,悬崖到了。
    贺拔势笑了,【一辈子一次的跳崖体验,便宜你了。】
    和光心底的涩意漫上喉咙,卡住嗓子眼儿,好不容易才挤出哑音的笑声。
    贺拔势深吸气,摊开双臂,一跃而下。
    翻涌雾云越过身体,寒凉水汽晕湿指间,万仞崖壁倏忽远去,千层山嶂渐次耸起。
    没有奋起的拼命冲动,没有死亡的后顾之忧。就这么坠落,什么都无需思虑。
    只要享受苍茫天地的自由,享受一层又一层山峦,一重又一重的云海。
    贺拔势大笑,【爽吗?】
    【爽!】
    即将跌入谷底的时候,一道黑影飞扑下来。贺拔恕一把提起他,又带回万丈之上的雪峰墓地。
    冷冽的雾气围上来,连小指都凝结冰层,仿佛脖颈以下都被冻住,麻痹无觉。
    身体的疼痛消退,唯有灵魂深处的痛苦。和光的心被拧紧,她清楚时间快到了。
    贺拔势摸出几十枚爆炸符,用颤抖的手指抹擦灵力。贺拔恕面露恐惧,退后避开。符文未爆,层层薄冰覆来,销毁爆炸符。
    贺拔六野冷眼看他,“不过是个废物,还挺有骨气。”
    “废物又如何?”贺拔势撑起身子,脚下重重一踏,鞋底的符文轰然爆炸,鲜血四溅,骨肉翻飞。
    雪地坍塌,带他坠下一层,埋入深深冰雪。
    等贺拔恕挖出他,又过了一盏茶的时间。
    和光只觉全身麻木,唯有识海疼痛不消,贺拔势也是如此。
    贺拔恕取出伤药,胡乱给贺拔势抹上,骂道:“自讨苦吃,你是一轮战参赛者,家主还真能杀了你?低头道声错就过了,瞧瞧这腿,过几天成跛子......”贺拔恕抖地僵住,错愕地看向贺拔势的脸。
    和光与贺拔势共享五感,通过贺拔恕的眼睛,看到贺拔势的模样。
    如同破布般躺在雪地,浑身遍布纵横交错的伤痕,左腿炸裂,断口骨肉翻开,不堪入目。脸庞惨白,眼下淌出一道道血痕,太阳穴、鼻子、耳朵、嘴角,七窍流血。
    “不是只有皮肉伤?灵魂怎会如此衰弱?”贺拔恕惊恐高喊。
    贺拔六野蹲下一看,不可置信睁大眼睛,“脑内阵法逆向开启?”他仓促抓住贺拔势的衣领,急问,“对面是万佛宗?”
    “我赢了!”贺拔势咧嘴,痛快大笑,“汝明山,输给废物的滋味如何!”
    漫天繁星,映着贺拔六野难看至极的脸庞。一座座墓碑的积雪闪耀星光,温暖鼓舞贺拔势。
    最后映入贺拔势眼帘的,便是这一幕。
    他闭上眼睛,享受天地至极的安宁。
    【和光,好疼啊。】
    【乖,马上就不疼了。】
    【我不想死。】
    【傻瓜。】
    【我不后......】
    声音嘎然而止,脑内阵法彻底寂静。
    和光闭眼,轻声说,“我知道。”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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