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会儿,何氏与温氏也来了,别无其他,都想借粮食先把税缴了,听着这话,两人对视一眼,站在边上,默不吱声,等着看肖氏怎么回答。

    肖氏干咳两声,哑声道,“哎哟我说四弟,阿贵前些日子欠了赌场银子,还那点银子已经把家里掏空了,借你的钱哪还得上?再说了,怎么你也是阿安阿贵四叔,侄子成亲,侄媳妇生孩子,你出手帮衬一把怎么了?”

    温氏冷笑声,肖氏算盘打得好,恬不知耻的借了钱,轻描淡写就想揭过,温氏在肖氏手里吃了不少亏,深吸口气,不冷不热道,“二嫂心思转得可真快,借了银子不想还就直说,阿安他们几兄弟成亲,四哥帮衬得够多了。”肖氏处处都想丫严氏一头,邱安成亲,肖氏有心大办场,家里没银子,问邱生借,那会,邱生没立刻答应,肖氏坐在门口骂了大半个时辰,邱生被逼得没法子,才开口借银子。

    有一就有二,但凡家里遇着事儿,肖氏没钱就上门问邱生,因着这事儿,村子里还有关于邱老爹和肖氏的传言,私底下说说,面上没说开罢了,肖氏不要脸,竟压榨下边弟弟,邱铁性子软好说话而已,换成其他人,估计早就闹起来了。

    不料温氏会突然插话,肖氏狠狠瞪她一眼,一手叉腰,尖酸道,“我和四弟说话关你什么事儿,什么是长嫂如母,都是当婆婆的人了还需要我来教你,四弟那些银子是看阿安阿贵懂事,大大方方给的,与你何干,你心里不痛快,问四弟开口借啊?不要脸的小贱人……”

    温氏气得脸色发白,只因她在嫁进邱家前,家里给她说了门亲,后来,那户人家搬走,亲事也黄了,在和邱家结了亲,进门这么多年,肖氏一直拿这件事损她,温氏私底下没少哭,这么多年,想着能忍则忍,不想,肖氏仍不依不挠。

    何氏见两人快要打起来,忙伸手拉住温氏,目光不善的看着肖氏,“二嫂何不少说两句,四弟说的那话我瞧着是对的,就艳儿这么个闺女,嫁妆自然不能少了,只怕二嫂心里有鬼不想还钱,才拐弯抹角说其他的吧。”

    见心思被人戳穿,肖氏面色一僵,邱老爹懒得她们之间的争斗,沉声道,“几个侄子成亲我都送了礼,该帮衬得也帮衬过了,前些日子,我反复回想了下二嫂问我借的钱,约莫有六百文,这些钱,艳儿成亲钱,还请二嫂还回来。”

    邱老爹话说完,在场的人倒吸口冷气,就是走了几步的邱柱和邱平也停了下来,六百文,对庄户人家来说不是小数目,惊讶邱老爹手里有这么多钱,又暗暗咋舌,肖氏究竟问邱老爹借了几回银子?

    何氏温氏面皮薄,前些年,因着邱老爹续娶一事,邱老爹心里不欢喜她们,家里遇着点事儿也不好意思问邱老爹开口借钱,没想着,肖氏竟借了这么多银子,算起来,邱贵欠赌场的一百文都不算什么了。

    肖氏一怔,心虚的嚷嚷起来,“四弟说什么,我什么时候借这么多钱了?不说家里存了银子,真遇着难事,问你借钱,你拿得出来吗?”

    邱老爹想过有朝一日肖氏会拿各式各样的理由搪塞遮掩借钱一事,肖氏翻脸不认人也在他意料之中,邱老爹冷声道,“二嫂记不住没关系,二哥心里多少记得些,不说二哥,阿安心里也是有数的,二嫂若觉得我胡言乱语,到时候,大可以请了族里族长和里正出面,一起算算这些年的账。”可能见沈聪安然无恙的把锄头和镰刀拿了回来,邱老爹突然来了勇气,那笔银子不是一文两文,再添点,可以起两间茅草屋了,邱老爹自然不会由肖氏说了算。

    邱安握紧双拳,也被邱老爹说的数字吓了跳,这么多年,家里凡是遇着点事儿,肖氏就会问邱老爹借银子,他提亲的聘礼,成亲的席面,媳妇生孩子坐月子,孩子百日宴,肖氏皆问邱老爹借了钱,何况,家里不止他一个孩子,邱安想,六百多文的确多,可按着次数算,好像又不算什么,咬着牙,低头,只觉得没脸抬起头。

    肖氏脸红脖子粗,手颤抖的指着邱老爹欲和他争执,却见邱老爹丝毫不怕,“二嫂回去准备还钱吧,艳儿的亲事说远不远了。”完了,邱老爹不再理会肖氏,看向边上的何氏和温氏,“三嫂和五弟妹回去吧,家里剩下的粮食我准备明日磨成粉,留着艳儿出嫁的时候吃,你们缴税,也不够了。”

    温氏心底不痛快,可瞧着肖氏吃瘪的模样,心里舒畅不少,挽着何氏,一块回了,来的路上两人就明白邱生不会答应,她们不如严氏会做人,邱老爹不肯借也在意料之中。

    肖氏气息不稳,邱安扶着她回去了。

    邱老爹回到屋里,这回算是和肖氏撕破脸了,这么多年,他处处忍让,无非希望艳儿几个婶娘能善待她,而肖氏,非但没帮着艳儿,在外坏艳儿的名声不说,还闹到家门口,那天,如果不是严氏出面,旁人会怎么想邱艳?即使,邱艳真把人推进田,也是被肖氏逼的,坐在凳子上,扶着额头,听邱艳叫他,才抬起头,勉强笑了笑,“艳儿回屋睡会儿,剩下的活儿不多了,点玉米的事情不着急。”

    邱艳张了张嘴,“爹,是二伯母太过分了,您别想太多,您也回屋休息会吧。”

    女儿善解人意,邱老爹心想,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好,爹也回屋休息会儿。”日头晒,点的玉米存活不了,见邱艳进了屋,邱老爹没回屋睡觉,而是去了田里,秧苗长出来了,越过稻草,绿油油的,邱老爹揭了水面上一层稻草,铺在田埂上,这才慢悠悠转回了家。

    肖氏借邱老爹六百文的事儿下午就传得沸沸扬扬,大家心知邱老爹手里存了银子,没想着竟有这么多,而且,骂肖氏的人也不少,败家娘们,借这么多钱,往后可怎么还,尤其,肖氏还有两个闺女没说亲呢,名声算是被肖氏拖累了。

    对这些,邱艳和邱老爹置之不理,点完玉米,明晃晃的天空竟飘来两朵乌云,邱老爹喜不自胜,玉米下地,若有雨水来,苗长得好,阴阴沉沉的天,不到傍晚,滚雷从东到西,紧接着,豆大的雨一颗颗滚落下来。

    风吹得书东倒西歪,天陡然黑了下来,邱艳忙将小鸡赶进笼子,将院子里的凳子簸箕收了,之后,才躲回屋,邱老爹也站在屋檐下,望着黑沉沉的天,难掩喜色,“亏得聪子他们过来帮忙,否则,咱这会儿只怕还在院子里抢收麦子呢。”

    听他提起沈聪,邱艳心口一颤,脚踝还疼着,不由自主想到那时沈聪的目光,哆嗦了下,不自在道,“爹,既然下雨,我们也早些做饭,明早,我去山里找找菌子。”

    邱老爹收回目光,点了点头,“好,晚上咱简单吃点就是了,过些日子,插秧后,去杏山村请聪子他们过来,好生感谢感谢人家。”说完这句,没听到邱艳附和,只当她是害羞了,不免又多说了两句。

    邱艳娘死得早,很多事儿,邱老爹不好意思开口,只能讲讲他年轻那会和她娘相处的事儿,希望邱艳明白他一番苦心,说到中途,看邱艳红了眼眶,悬着心道,“怎么了,是不是哪儿不舒服?”

    邱艳背过身,用力的眨了眨眼,“没,被烟熏着了,爹,你说,阿诺哥哥不喜欢我怎么办?”沈聪看她的目光透着冷意,和她看他的目光完全不同,之前,满心欢喜,如今细细想来,沈聪都没正眼看过她。

    “我家艳儿貌美如花,心地善良,聪子不喜欢你喜欢谁?”不是邱老爹夸大,严家,肖家两家都想和邱艳说亲,就是王家王旭,也看上邱艳,足以说明邱艳长得确实好看,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沈聪怎么会不喜欢邱艳?

    瞧邱老爹信誓旦旦,邱艳反而不知道该说什么,邱老爹以为她胡思乱想,失笑道,“前几日,是不是你和沈聪说你二伯母借了咱家锄头镰刀的事儿?聪子二话不说就找你二伯母将东西拿回来了,他真不把你放心上,你说的这些事儿他会管?”

    邱艳想想,那日,沈聪面色不对劲,她以为沈聪不会搭理,却不想,他是问肖氏拿锄头去了,想着这个,心中不免又欢喜起来,至少,沈聪不如当日她见着的那般阴冷就是了。

    雨断断续续下了一晚,院子外,树东摇西晃沙沙作响,竹林里也传来噼里啪啦的声响,邱艳想着沈聪和她的亲事,翻来覆去睡不着,后半夜,雨小了,她才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清晨,雨淅淅沥沥不见停,空气了含着泥土得芬芳,远处的山林此起彼伏,近处的树枝有些也遭了秧,邱老爹穿好蓑衣,提醒邱艳在家,“我去田里瞧瞧,水多了,秧苗被泡坏了,你别去山里了,雨大,小心着凉。”

    邱老爹光着脚,扛着锄头,慢慢朝着外边走,屋里黑,邱艳拿了针线活出来,坐在屋檐下,愁眉不展的看向远处,直到,门外探进来个脑袋,邱艳才收回目光,“莲花,你怎么来了?”

    莲花撑着把油纸伞,手里提着篮子,到了屋檐下,让邱艳找双干净的鞋给她换,一边向她抱怨,“我是被珠花气着了,不找个人说说话,怕憋出病来,上回我与你说珠花不是走亲戚看上别的人了吗?你猜猜她看上谁了?”

    拿过邱艳递过来的鞋,莲花套在脚上,一屁股在凳子上坐下,气鼓鼓道,“我看咱们和她就是八字不合,先前打长胜哥的主意就算了,现在又去招惹阿诺哥哥,怎么会有她这般不要脸的人?”

    ☆、第06章 -07-19

    邱艳想安慰她无需放在心上,听着最后两句,扭头,眉宇微蹙,“你说珠花招惹阿诺哥哥?”珠花为长胜没少算计,半夜翻墙的事儿都做出来了又怎么转性看上沈聪了?

    莲花抖了抖裤脚,拍了拍衣襟,自顾道,“可不就是?她素来和方翠好,两人无话不说,躲在树林里叽叽歪歪,恰好我在,听了个正着,珠花嫂子不是杏山村的吗?珠花去杏山村遇着阿诺哥哥,芳心暗许,你是没瞧见两人在林子里说话的那副嘴脸,就跟偷腥的寡妇似的,难看至极。”

    邱艳愕然,心口堵得厉害,语气也变了,闷闷道,“她们说了什么?”

    “还能说什么?阿诺哥哥丰神俊逸,貌比潘安,两人动了春心呗,我呸,不要脸的狐媚子,也不回家拿镜子照照,尖嘴脸,薄嘴唇,一看就是命薄之人,自古都说红颜薄命,岂不知长得丑的死得更快,尽肖想别人家的相公,不要脸。”莲花也是气极了,昨晚回家就与陆氏说了这事儿,陆氏让她别管,犯不着和珠花斤斤计较,坏了自己名声,她哪儿忍得住,昨日扑上去和珠花打了一架,何况如今又在邱艳跟前,更憋不住心里火气了。

    拿出针线篮子里的针线,抬眸,才发现邱艳眼含怒气,分明是被气着了,如此她心里反而好受了些,拖着长音道,“你也别气着自个了,我被珠花恶心好长时日了,没脸没皮的,就该撵出村才好,阿诺哥哥生得高大威武,面若春山,哪是珠花那种坏心眼的人能配得上的?你和阿诺哥哥才是天作之合。”

    听她称赞沈聪,邱艳面上反而不自在,挨着她坐下,得知昨晚她和珠花打了一架,不知为何,一颗心也蠢蠢欲动,恨不能打珠花一顿才好,然而,她毕竟从小性子良善,打人这事儿,也只能心里想想,“往后离她远远的,方翠娘也琢磨给方翠说亲了,和珠花一块,亲事上铁定要受影响的。”

    虽说都是庄户人家,许多男子娶不到媳妇,对女子名声一事儿不是格外看中,然而,越是有钱的人家越是注意女子修养,庄户人家也分三六九等,珠花想要说门好亲事是不太可能了,方翠娘从小重男轻女,谁家给的聘礼多,方翠娘铁定会把她给卖了,方翠自顾不暇还能和珠花一块乱嚼舌根,有她哭的时候。

    以前,莲花不省事,和邱长胜说亲后,陆氏整天在她跟前耳提面命说了不少,莲花心思一动,想清楚了其中道理,转怒为喜,笑出了声,“就该那样才好,早点嫁出去,村里也清净些。”

    方翠娘想把方翠嫁到村里,奈何,方翠自小和珠花一块玩,珠花名声坏了,方翠多少受了拖累,同村的人不用特意打听就知道方翠为人,谁家愿意娶她?

    说了几句,莲花愈发高兴,把自己的针线递给邱艳,“可惜阿诺不在,我还寻思着让她给我看看绣得如何呢。”莲花和陆氏说了沈芸诺针线活儿好的事儿,陆氏让她多多请教沈芸诺,以后嫁人了,做衣衫鞋子也不会瞎猫撞死耗子般没个章法。

    邱艳敛了笑,想到沈芸诺,眸色闪烁,竟不知该怎么说。好在,莲花不是死缠烂打之人,三言两语又说其他的去了,雨断断续续,湿着天,晒麦子的也只能歇了心思。

    雨连续下了几日,邱老爹日日去田里放水,担心秧苗坏了,地里点的玉米种,邱老爹去补了两回,回来后,浑身上下湿透了,邱艳回屋给邱老爹找衣服,听他唉声叹气,邱艳以为点的玉米被雨水冲走了,谁知,竟是为着缴税之事。

    “这种天儿,麦子没晒干,不知多少人家要遭殃。”村子里几十户人家,只有两把连枷,轮着借,年年,为了争连枷,打得头破血流的事儿都有,速度慢的落在后面,晒麦子也晚了,年年都有来不及缴税而不得不多缴一成的庄户人家。

    邱艳松了口气,她心里倒没邱老爹多愁善感,往年不是没有这样的情形,若非家里存有余钱,邱老爹机警,年年她们缴税都要多缴一成呢,“爹,您也别担心,往年咱不也是这么过来的吗。”都是这么过来的,旁人经历过的无奈,对他们来说更是家常便饭。

    “也是,我啊,就是家里的事儿忙得差不多了,反而杞人忧天,天晴,就可以插秧了,忙完这阵子就好。”邱老爹不再愁眉不展,回屋换了衣衫,和邱艳说起之后的安排。

    翌日,天边隐隐有光投射出来,乌云散去大半,这几日忙着田里的活,菜地的菜不知怎么怎么样了,邱老爹扛着锄头去菜地,门外,却看邱铁和肖氏站在边上,踟蹰不前,你推我我推你,低头嘀咕着什么。

    “二哥,二嫂,你们怎么来了?”虽和肖氏撕破脸,邱老爹也不是没有成算的,分了家,大家面子上过得去就是了,何须老死不相往来,闹到村里,让外人看笑话?

    听着这话,肖氏猛地抬起头,面上不自在,“四弟准备出门呢……”说完,又推了推身侧的邱铁,邱铁向来性子软,又在家门口被邱老爹碰了正着,只得硬着头皮,支支吾吾道,“四弟,我有件事还想请你帮忙。”家里的麦子全堆在屋里晒着,县衙的人挑三拣四,麦子不晒干,他们是不会收的,邱铁没办法了,再过两日,缴税的日子就过了,他和肖氏商量,先问邱生借麦子,把税缴了再说。

    邱老爹拧眉,目光在二人身上逡巡片刻,望了眼快要放晴的天,站着没动,“二哥有什么话,不如先说说,几日没去菜地,不知什么情形了。”今日把菜地规整出来,之后,又要忙田里的事情了,请人犁田,插秧,又是好几日的事儿。

    邱铁一脸为难,肖氏在身侧拉扯他两下,示意他赶紧说,那天过后,肖氏心里多少怕邱生了,欠了那么多钱,家里哪拿得出来,只盼着邱生看在和邱铁的兄弟情分上,不逼着他们才好。

    邱铁拂开她的手,面色不喜,迎上邱老爹的目光,牵强的扬了扬唇,皱眉道,“还不是因着这几日天不好,麦子堆在屋里晒不干,眼看缴税的最后期限要到了,想问你借点粮食……”

    邱老爹猜着便是因为这个,叹息道,“二哥,粮食的事儿,我也和你说过了,真没法借,你可去大哥家看过了?”严氏会打算,借不到连枷就自己拿手搓,双手受不住,也好过误了缴税的时机,他笃定,大房一部分麦子已晒干了,不过,严氏没上门还粮食,他也不好追上去质问她,邱铁和肖氏会做人的话,这会去大房,能借到粮食。

    若严氏不肯借,他不借,也没什么过错,都是亲兄弟,谁也不比谁生分,谁也不比谁亲热,只能看邱铁和肖氏的为人。

    邱铁一怔,歪头瞅了眼垂眼不语的肖氏,脸上的笑更是勉强,“还没去过,先想着问问你。”

    “二哥先问问大哥吧,艳儿成亲就靠着这点粮食,我也没法。”

    邱铁和肖氏神色愈发僵硬,邱生这话,明显暗指借给他们收不回来,误了邱艳亲事,当即,肖氏不太乐意了,“我和你二哥借了还能不还?收回来的麦子都堆在家里,晒干了就给你挑来,用不着指桑骂槐。”抬起头,看邱老爹眉头紧锁,紧抿着唇,惊觉自己的话重了,想说点缓和的话,一时又找不到话说,伸手重重拍了下邱铁后背,挤眉弄眼。

    邱铁咳嗽两声,动了动唇,待要说话,便听邱生直截了当拒绝了他,“二哥,麦子的事儿,这回我帮不了你,你和二嫂先回去吧。”不知为何,邱老爹想到最初,田地的活儿他忙不过来,眼瞅着缴税的期限到了,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挨家挨户问人借粮食先缴税,大家一脸戒备,除了柳家,没人乐意帮忙。

    之后,他就看开了,再没问人借过粮食,来得及就直接挑粮食,来不及就给银子,不过给银子多少会吃亏,走投无路,也没其他法子,只能给银子。

    邱铁张了张嘴,哑口无言,早些年,邱生遇着事儿会请他帮忙,渐渐,不知为何,关系就疏远了,他大致明白为了何事,也没放在心上,这次,求上门,才能体会当时邱生被拒绝的挣扎与无力,转过身,他看向肖氏,目光微怔,抿了抿干涩的唇,双手负在背后,泄气的朝家的方向走,肖氏扬手,气急败坏道,“作妖啊,事情还没说完了,你走什么走?”

    肖氏回眸,淡淡瞥了眼邱老爹,理所应当的语气道,“四弟,你二哥难得上门求你回,你就这么不给面子?说吧,麦子借还是不借。”

    望着邱铁略微佝偻的背,邱老爹心下正难受着,五味杂陈也不为过,蓦然,听着这话,难过烟消云散,冷笑道,“二嫂什么时候还钱,过些日子,我就该上门讨要了。”这么多年,他自认为行的端做得正,没有丝毫对不起二房,肖氏一次次咄咄逼人他也忍了,却愈发让肖氏得寸进尺,“二嫂莫不是以为我说的胡话?即使闹到族里,我也是不怕的。”

    看他面庞刚毅,肖氏心知他不是说的玩笑话,当下,愈发不自在了,不忘恶狠狠瞪邱生,抬起脚,灰溜溜的走了,路打滑,肖氏不注意,差点摔了跤,手拽着路旁的野菜才稳住身子,站在身,朝着前边的邱铁破口大骂,骂的是邱铁,听在邱老爹耳朵里,如何不明白肖氏在骂自己不顾情面,蛇蝎心肠。

    都说乡下妇人无知,言语粗鄙,骂人时,会的话却不少,邱生懒得计较,见两人走得不见人影了,才扛着锄头往菜地的方向走。

    下午,又有好些人来家里借粮食,邱老爹都以不同的借口搪塞过去,麦子留着有用处,万万不敢借出去的,这么多年,他也明白和道理,借钱容易收钱拿,人家随口句家里没有,日子难过,他就没了法子,想到沈聪他们风里来雨里去的收债,渐渐也能体谅他们的难处了。

    不凶神恶煞,哪能把钱收得回来?偏生,他不是处处与人为难的性子,连去两回哪里还好意思?最好的法子就是不借,两不相干,之后也不会有烦心事。

    邱艳知道邱铁肖氏上门借粮的事儿,又见陆陆续续来了人,而且,邱老爹态度坚决,拒绝了所有人,邱艳担心他们怀恨在心,和邱老爹说起这事儿,邱老爹也皱眉沉思了会儿,“我也想过,可真借出去了,照样得罪人,你二伯上门我都没开口,何况是别家。”

    到最后期限,村里人哀声遍野,今年雨水绵绵,家里新收的麦子晒干的人家几乎都借出去了,邱老爹一打听,严氏家里果真备好了粮食,全借给了邱家族长,从王家少爷来过大房,大房在族里地位高了不少,这回,严氏把粮食借给族长,没有巴结之意邱老爹是不信的,不过,他也不好说什么,大房和族长关系好,对他来说没什么坏处。

    雨后的天蓝得透彻,邱老爹挑着箩筐,准备去田里插秧,到门口了,想起一事,转身提醒邱艳,“山里湿气重,你真要去,晚些时候再上山。”邱艳闲不住,昨日下午去山里,浑身湿哒哒的,女儿家比不得男子,身上寒气重不是好事。

    “记着了,爹,我洗了碗,待会去田里帮您。”早上,她不准备上山,邱老爹一个人拔秧苗,插秧,一整天下来身子吃不消,往年,邱老爹忙过这阵子,会消瘦许多,每每她去帮忙,都会被邱老爹训斥,叫她回家待着,秋上,她就要嫁到沈家,往后回家的日子也少了,想着邱老爹孤零零一个人,邱艳眼眶通红。

    邱老爹低着头,沉声道,“你来做什么?雨后,田里蚂蟥多,你细皮嫩肉的,被咬了还不知怎么回事呢,就在家待着就好。”邱老爹挑着箩筐出了门,到田埂上,有人在了,因着借粮之事,村里人对他不满的多,见他一个人,就有人酸言酸语道,“邱生兄弟,怎么不见你未来女婿?沈家小子家里没有田地,上回还过来帮忙怎么今日就不来了?”

    邱老爹放下箩筐,拿出里边的矮凳子搁到秧苗旁,一言不发,坐下,兀自拔着秧苗。

    见他不答话,有人嘴脸嚣张起来,说话愈发没个忌讳,“难不成沈家和艳儿亲事有变?要我说啊,沈家那小子虽然有爹生没娘养,好歹也是铁骨铮铮的汉子,行事光明磊落,谁要开口问他借钱,从来不会拒绝,所谓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那种性子的汉子哪看得上……”

    邱老爹心里不痛快,对方言外之意是他小人作风,邱艳配不上沈聪了?抬起头,张嘴欲和人争执,就听田埂上传来一道男声抢了他的话,“我倒是不知婶子如此了解我,有爹生没娘养,身子话说得一点都不糙。”

    沈聪站在田埂上,身姿凛凛,气宇轩昂然口气却冷得人打颤,妇人没认出他,顺口反驳,“你是什么人,有你说话的地儿吗。”说完,意识到什么,神色僵硬,不怪她没认出沈聪,听说过沈聪名字的不少,真正见过本人的却不多,众人想象中的沈聪,身形彪悍,满脸络腮胡,不修蝙蝠,而眼前的沈聪,长身玉立,眉目如画,孤冷清俊,如果不是身上的衣衫打了补丁,乍一看,竟比王家少爷还要耐看,妇人才一时说溜了嘴,这会儿,猜到沈聪身份,浑身不自在,讪讪低下头,做自己的事情去了。

    因着沈聪到来,田野里又安静下来,邱老爹心里欢喜,“聪子怎么来了?”

    收回视线,沈聪脱了脚上的鞋下田,蹲下身道,“估摸着日子也该插秧了,喝阿诺过来瞧瞧,在门口见您挑着箩筐,就先把阿诺送到了才过来的。”

    邱老爹微微一笑,站起身,把矮凳子让给他,“你坐着拔,蹲久了,待会腿发麻。”沈聪双腿颀长,蹲久了,铁定难受,邱老爹无所谓,都习惯了,何况,沈聪能来帮忙,他比什么都高兴。

    “您坐着就是了,我蹲着就好。”他腿长的缘故,蹲下身,田里的水湿不了裤子,他手掐着秧苗,往上一拔,只拔起秧苗根叶,儿箩筐里,邱老爹拔的秧苗则是连根拔起,他蹙了蹙眉,不动声色垂眼,看求邱老爹手伸到水下,随即,往上一带,秧苗连根而起,他扔了手里的秧苗,又小心翼翼试了试,这回,好了许多。

    他抓起旁边的箩筐,去了对面,邱老爹抬起头,满脸欣慰。

    两个人,做什么都快得多,拔了大半箩筐,邱老爹直起身子,拍了拍僵直的背,拿起田埂上的一团线,末尾绑着和筷子差不多长的木棍,“聪子,先歇会儿,咱把线拉好,准备插秧了。”

    全□□再插秧,秧苗离田久了,影响长势。

    邱老爹简单和沈聪说了两下,叫他拿着末端的线,将木棍插在有标记的石头边,自己牵着线走到另一头,紧了紧线,捆了几圈竹棍,插在田里,和沈聪解释,“插秧的话,沿着这根线,别出去了。”各家各户为了不让自己吃亏,插秧时,秧苗顺着以石头为记号为区分来的。

    两人配合默契,肖氏站在自家田里,心头如被泼了一坛醋,酸得厉害,邱生不肯借粮食给她,拖延两日,收回来的麦子少了一成,肖氏将一切怪罪到邱生身上,想着,如果不是邱生问她还钱,村里人担心借了不还而不肯借给她。

    撇撇嘴,举起锄头,继续挖田,别人家都插秧了,她家还在挖田,往年,花点银子请有牛的人家帮忙犁田不觉得有什么,今年,邱铁说什么都不答应,让自己挖,透露出今年想把借邱生的银子还了。

    六百多文,家里哪拿得出来,邱铁是疯了不成?那笔银子,她想清楚了,大不了撕破脸老死不相往来,总之,银子肯定不会还的,邱生要骂就骂,她死活不还,不信,邱生还能上门打她一顿又或者找人威胁她不成?

    这时候,肖氏没想到沈聪,待沈聪真领着人上门要她还钱,吓得她差点晕死过去,不过这乃后话,暂且不提。

    沈聪和邱老爹在田里忙,院子里,邱艳见着沈芸诺也高兴得很,估摸着山里雾气散了,邱艳带沈芸诺去山里捡菌子,路上,耐不住嫉妒心作祟,有意无意打听珠花和沈聪的事儿。

    沈芸诺不认识村里得人,侧着头,细细望着邱艳,看得邱艳心虚,面色绯红,忙岔开了话,“咱上山晚,不知还能捡到不,记得小的时候,村里人传山里有野兽,会吃人,那段时间我爹拘着我不肯来山里,年纪小,我爹越不让做什么,心里越想做,和莲花柳芽一块,叫上村里几个堂哥堂弟,成群结伴往山里走,非但没遇着野兽,反而捡了不少鸡蛋和鸟蛋,口口相传,渐渐,来山里的人才多了起来。”

    听她顾左而言他,沈芸诺打量周遭几眼,努力回想和珠花有关的事儿,最终一无所获,闪着晶亮的眼神,如实道,“听莲花姐说过珠花,阿诺没见过,哥哥也不认识。”

    看她神色认真而严肃,邱艳反而愈发不好意思,“不认识就算了,我随口问问,阿诺,这事,别告诉你哥哥好不好?”

    沈聪对她是何想法她还不知,若因着芝麻大点事儿捕风捉影,沈聪还以为她容不得人小肚鸡肠,邱艳不想沈聪如此看她。

    “好,我不会和哥哥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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