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无惑道:“这是……”
    南青子手掌抚过这卷轴,轻声道:“是他的道。”
    少年道人道:“他的道……”
    “嗯,是那任何生灵都可修行的气运之道,越是有行助于人间,便是气运越强。”
    “而行邪祟掠夺者,则不得气运之钟;他没有选择绝对的平均,而是选择给于所有生灵同等的机会,给与他们的选择,而这气运之道,他完成了最初的部分和最根本的部分,只是可惜,还没能够完成最后那一部分,就已经……”
    南青子没有说下去。
    微微吸了口气,定住心神,道:
    “而这一条道路,也只是雏形。”
    “他所言,天下疲敝已久,若下猛药则俱亡;天地轮转,自冬至为一阳,而后自一阳至六阳,此地而转,又如种下树木,需要先种下种子,而后有芽,而后有干,而后有枝叶,最后方才可结果,他所做的,非开辟道路,非是一口气将这道路完成,只是种下了种子。”
    “道路不可能一蹴而就。”
    “既然是‘人’之道路,那么也该由一代一代的人来完成,否则,此非人之道也。”
    “这,就是他找到的那一颗种子。”
    气运之道的“种子”。
    人间之道的种子。
    齐无惑回忆起来在中州时候,和计都星君对峙的时候,后者的话语,八千年前的人皇陨落之后,他的八个臣子分裂了他的国,让好不容易抵达了一统的人间重新分裂为乱世。
    毫无疑问,现在这个时代的气运之道,和玄真开辟时的目的也绝不相同。
    现在的气运人皇之道,只是那八个臣子旁观玄真所作所为而成的道路。
    并不纯粹,且极驳杂。
    此卷轴代表着的,是玄真遗憾而未曾完成的最后一步,是他的功业,也是劫难,是因果,然——
    正如其所说。
    既是人的道路,那么,就该由一代代的人去将此道补足。
    岂能寄希望于先行者把一切都完成?
    少年道人看着那代表着【气运】的卷轴卷宗,他微微后退,而后震袖,拱手,极为郑重,双手接过了这一副卷轴,轻声道:“那么,他的遗愿和因果。”
    “贫道,接下了。”
    “我会帮他完成最后的一部分。”
    声音顿了顿,齐无惑道:
    “嫂子。”
    南青子微怔,旋即眸子瞪大,而后看到那少年道人握着卷轴起身,左手垂落,右手起道决在身前,他的眉眼,五官,乃至于气质,和那八千多年前的道人截然不同,但是那一股清朗之气,却仿佛一脉而成。
    恍惚之间,几如和玄真初见时,却又已是八千多年后,却见那少年道人,如是言:
    “贫道,玄微。”
    玄微……
    南青子的眸子瞪大,旋即意识到了什么,道:“你是,他的师弟?!”
    她压抑着声音,急促道:“你,你怎么来这地方犯险?”
    “且速走!”
    “我,我也当不住你这样的称呼……”
    齐无惑摇了摇头,回答道:“师兄推翻周氏诸王之后,独自一人,并无后裔……”
    在那之后就因酆都之乱,甚少知人间事的南青子怔住,道:
    “那现在的人皇?”
    齐无惑回答道:“在师兄身后,有八王之乱,八个臣子分割了人间的国土,又和妖族翻脸,现在人世间的几个国家,全部都是当年背叛了师兄的臣子传承下来的,他们的法门,也都是旁观师兄,或者受到师兄指点而成就的。”
    “背叛……”
    南青子呢喃,旋即摇了摇头,坦然道:“玄真不在意背叛。”
    “但是他们既又分裂人间九州,恐怕又是为一己私欲。”
    齐无惑将而今人皇所作所为道出。
    她沉默许久,最终伸手入袖,缓缓往出取的时候,丝丝缕缕的流光汇聚,化作了一枚玉玺,上面有极为浓郁的人道气息,南青子手掌抚摸着这印玺,道:“这是他……陨灭之时交给我的,是他的印玺。”
    “我本来是将它当做了最后寄托之物,但是你是他的师弟,便先交给你。”
    “你持此物……”
    她握住了玉玺,而后将此物放在齐无惑的手中。
    少年道人手腕一沉,感知到了此物之沉重。
    “或可,罢黜诸皇!”
    第101章 酆都府君祭!
    罢黜诸皇!
    亦或者更直接的说——
    罢黜诸贼!
    齐无惑右手托着人皇密卷,而左手之上则是悬浮一尊印玺,此印玺内部蕴含有极为纯粹极为浓厚的人道气韵,远远超过齐无惑所见过的其余任何一名修人道气韵者,其苍茫雄浑,几如天地般雄浑,而在这印玺和卷宗之间,更有隐隐约约的联系。
    似有气机在这两件宝物之间回转。
    这两件至宝,一件代表着人皇气运之道的理与道,一件代表着的是人皇之名号的威与力,两者结合,似足以削弱一切诸气运之道修行者缠绕于周身的气运长河,令而今之君非其君,臣非其臣。
    齐无惑看到这印玺之上有玄妙的文字起伏变化。
    翻过来,看到了印玺之上有八个文字。
    【受命于人,既寿永昌】
    “受命于人……”
    “嗯,他不认可自己是王或者皇,所谓的人皇并不是以前的周皇室那样的名号。”
    “而是煌煌如火的皇。”
    齐无惑道:“原来如此。”
    “如此,多谢嫂子。”
    南青子坦然地承受了齐无惑的一礼,而后沉默许久,喟然而叹息道:“你竟是北帝之使臣……你应已知道大哥他对于北帝深恨之,却也恐惧于北帝之力,哪怕是北帝已经离开,仍旧有八千年时间不愿意冒险,而今窥见太下之大变将至,终于按捺不住,却是你来了。”
    “若是你不来,酆都恐怕已反了。”
    “但是你也要小心。”
    “大哥与我等,虽都是先天纯阴之体,然其性冷静多疑,且从不甘心居于人下。”
    “除非在力与智之上都压制住他,且始终凌驾于他之上,如北帝那般地彻底将他压服气了才罢;否则的话,他是一定会心中不甘其位在下,会寻找各种机会去试探。”
    “无惑你纵然是实力强横,智谋也不差,但是此地终究是酆都,处处皆是阴神,这世上哪里有千日防贼的道理?伱形单影只,时间一长,恐怕要为大哥所趁,恐害了你性命。”
    “酆都城非是善地,你还是寻一机会,速速离开吧。”
    南青子劝说齐无惑,语气和缓恳切。
    显而易见,出于真心。
    齐无惑点头,他其实也知道这一点,自己目前是处于安全的环境,但是时日渐久的话,那面露出些许的破绽,让中央鬼帝周乞被压下去的疑惑重又升起,到时候反而不妙,现在或许是最好的脱身机会。
    更何况,此刻他在酆都城之中数日。
    自己的肉身还在那妖族禁忌之地,不提妖族那疯狂的追兵,便说是这妖族禁忌,太古山林之中那一条长达数百里的墨色巴蛇,就让齐无惑的心神都有些绷紧,他不畏惧于寻常的比剑和厮杀,但是那一条蛇的体魄和实力未免太过于惊人。
    寻常神通,恐怕难以奏效。
    更何况,就连在地仙之中以力称雄,足以和真君匹敌力量的六牙龙象,都在和这巴蛇的争斗之中,吃了个大亏,重伤离去,何况是自己?这等上古异种的生灵,可不会懂得什么计策,什么大势,攻心之计,难以奏效。
    眼下之局势,齐无惑元神每在此地逗留一时,便多出一分暴露自己破绽的可能,便多一分危险;肉身每在那森林之中暴露一时,便也多一分被追兵亦或巴蛇寻到的可能,也多一分危险,况且,周乞心中短暂信任了自己,是该施压离开了。
    “还要继续在追兵和凶兽的包围之中,跨越这太古山脉,然后回到人间界。”
    “之后……”
    之后要做什么?
    齐无惑闭目,锦州之灾,锦州之劫,以及中州的灾厄,无数的死伤,这一幅幅画面都在眼前浮现出来,最终令掌中的人道印玺自然亮起,层层叠叠且无边厚重的光芒在此地流转着,那【受命于人,既寿永昌】八个大字越发沉静。
    之前不能对人皇出手,不过是因为有磅礴的人道气运护体。
    杀他不得!
    而今,一印之下,人皇当失其尊位,为吾罢黜之!
    那便非人皇!
    只屠一独夫,杀贼耳,又何错之有?!
    又怎么会影响到人道气运?!
    不但不会影响到人道气运,那反而是大势所需,是人心所向,是煌煌如火之事!
    而齐无惑在这個时候,忽然明白了为什么自己一直觉得人皇之道有问题。
    “原来如此……人皇的皇,是德行煌煌如火者,意思是无论仙神佛魔,对于人间德行至高煌煌如火者出手,就会被人道气运所攻击,所反噬;而人间有德行者,则会得到人皇气运之道的庇护,其德,行,兼而最高者为煌。”
    “而不是首领之皇。”
    “其追寻的,并非是血脉相传;而是德行相依!”
    “如此可令我人族每一代人皇,皆是德行最高者,皆为煌煌如火;可令为求人皇者,皆需修其德,履其行,于是人族便可以越发昌盛。”
    “师兄他,要直接从根子上断了家天下!”
    齐无惑窥见到了玄真目光所见的遥远未来,这是超越了这个时代,乃至于过去一切岁月所有历史的未来,其辽阔,其广大,其浩瀚无边,让人心中向往,甚至于因为其如幻梦一般,更让人隐隐有对于过于辽阔之前路的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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