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九抬起眼皮儿,“比如?”

    灵儿抿一下唇巴:“姐姐是如何发现吴嬷嬷有异样的?”

    墨九看她问题多,大咧咧将双臂肘在木桶上,头枕着桶沿,阖上眼睛,慢悠悠道:“我不说了么,吴嬷嬷突然对我太好,让我生疑……因为我生了疑,就特地注意了一下。在她好心为我和宋妍遮挡荆棘的时候,其实在荆棘条上做记号,指引方向。”

    灵儿“啊”一声,直叹墨九观察仔细。墨九摇了摇头,又道:“若吴嬷嬷是谢贵妃的人,定是不放心,害怕玉嘉公主找不到,故意把我们走过的路再指引一遍。不过如今我也有些糊涂,那玉嘉不要紫貂风氅,看上去还挺有骨气的。那么吴嬷嬷杀宋妍,说不准只是谢贵妃的示意,与玉嘉无关了。”

    吴嬷嬷是谁的人,为什么她养大了宋妍,却要亲手杀她,墨九暂时无法肯定。

    一个人要背叛主子,要么为利,要么为仇,要么是被胁迫。吴嬷嬷是哪一种哩?

    这时,灵儿又道:“吴嬷嬷晓得碧水亭的机关,她扑倒小郡主,就是要触发机关的。”

    墨九目光怪异地瞪她,“你才知道?”

    灵儿哼一声,嘟着小嘴:“灵儿只是不明白嘛。为什么吴嬷嬷可以料到在日食的时候,我们就会到达碧水亭,从而杀掉小郡主,引关机关,让我们在日食的黑暗中,沉入浮泥中,无法自救?”

    墨九抿着嘴角,眉头轻轻一皱,“第一个可能,不管我们有没有到碧水亭,她都会在日食发生之时杀掉小郡主,从而嫁祸给我,或者把我们都杀掉——毕竟她不知道你武艺高强,凭她的本事,只要干掉了会武的宋妍,杀我们两个弱女子就简单了。

    第二个可能,那只是一个凑巧,她只单纯不想让宋妍拿到紫貂风氅,然后求皇帝指婚萧乾。而碧水亭的机关是在拿掉紫貂风氅之后计时触发。但能拿到紫貂风氅的人,只能是懂得走九宫格之人,也就是谢忱眼中的我——那个陷阱是为我准备的。至于给玉嘉的指引,也只是谢贵妃出于私心,而非谢忱授意。谢贵妃那个妇人嘛,看着精明,其实小肚鸡肠,斤斤计较,看那样子就晓得成不了大事,谢忱不可能完全相信她,机关布局的本意,她未必知情。”

    这样一解释,墨灵儿大抵就明白了。

    可事实究竟如何,如今也只是她们的单方面猜测。

    墨九道:“可怜了宋妍,在这个局里,什么都不知情,就这样炮灰掉了,但愿她可以无事。”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理由,有人想宋妍生,有人想宋妍死。就墨九而言,只有宋妍生还,她才能没有杀人的最有力证据。可打捞了整整一天,直到天边晚霞收住,黑幕笼罩了这个冷气沉沉的皇宫,莫说活的宋妍,连她的尸体都没有捞上来,好端端一个人,就这样凭空消失了。

    御园里唏嘘阵阵,但最关心女儿的人,非诚王与诚王妃两个莫属。一夕之间,他们似乎老了十岁,宋骜也一直守在荆棘园里,指挥禁军打捞,然而禁军在碧水亭的位置捞了个遍,那个墨九与墨灵儿瞧见过的“桌案”早已不见,整体陷入了浮泥,他们扩大了打捞范围,也什么都没有找到。

    找不到人,这“杀害郡主”的事,就成了悬崖。

    墨九与吴嬷嬷互相指责,各执一词,也没有定论。

    至化帝不可能仅凭一个嬷嬷的证言,就为墨氏定罪,得罪萧家。

    可诚王与诚王妃夫妇,是完全相信吴嬷嬷为人的,他们跪地请求皇帝治墨九的罪。

    在阵阵的讨伐声里,萧家人也跪地恳求,让陛下查清事实,还墨九一个公道。

    至化帝见众人争执不下,脑仁又痛了。

    他也想找到宋妍,知晓走九宫格的详情。他最想证明的事,也只是墨九的钜子身份,与如何得到千字引。

    考虑一瞬,他各打五十大板,冷声道:“墨氏与吴嬷嬷各指对方杀人,都有嫌弃。在事情尚未弄清之前,不可定罪,但此二人也不得擅自离开。”

    末了,他淡淡吩咐,“先带入皇城司狱看押。”

    ——

    皇城司主要掌管宫廷出入禁令,但凡宫人出入,皆由皇城司负责,属于一个宫廷内部的防卫机构。皇城司附设的监狱,称为皇城司狱。它与其他监狱的不同之处在于,只拘押宫城之内的人员以及后宫妃嫔。

    莫名成了阶下囚,墨九倒也不见紧张,看狱中干净整洁,还有可供睡眠的床,她把这经历当成了皇城司狱一日游,神色间竟有几分惬意,东摸一下,西摸一下,好像是来参观古代监狱的,表情极是得趣,瞅得“陪狱”的墨灵儿头痛不已。

    “姐姐,你不想法子出去,还这样高兴做甚?”

    墨九咂咂嘴巴,率先抢占了牢室内唯一的床,摸了摸受伤的脚:“想法子这种事太累了,我懒,不如交给萧六郎,他会想。”

    墨灵儿嘟一下红扑扑的嘴,悻悻在床沿坐下来,双手环着膝盖,有些不满,“今日陛下处罚时,老夫人都替姐姐求情了,萧使君却一句都没说。”

    “不说才是为我好,你可懂?”墨九道:“再说,皇帝才舍不得杀我哩。”

    “你倒会想。”灵儿不悦道:“可灵儿觉得,萧使君是要做驸马的人了,肯定不会为了你得罪皇帝,这分明就是权衡轻重,不敢妄言。亏得灵儿往常那般看好他。哼!”

    一个人自说自话着,见墨九没有什么反应,灵儿又苦苦地撇了撇嘴巴,瞪着四处透风的牢室,“不晓得左执事,能不能知晓我们被关入皇城司来了。”

    “晓得又如何?他未必还敢劫狱。”墨九懒洋洋叹息。

    “那可未必,左执事最关心姐姐了,比萧使君好。”灵儿对墨妄,总是极有信心。

    墨九又冷又饿还很困,看一眼忽闪忽闪的油灯,祈祷着牢里赶紧来改善“犯人”伙食,就闭上眼睛养精蓄锐,半点也不紧张。

    因为她知道事情不可能那么糟糕,今日皇帝的反应很古怪,却分明对她很有兴趣。她暂时没有姿色,皇帝年岁也大了,能对她有兴趣的地方,肯定在于她的身份与千字引。所以她并不担心生死安危——唯一难过的就是她的脚,太痛了。原本脚背被砸得淤青红肿,又泡了那样久的污水,还未上药,这样在狱里呆上两三天,不晓得会不会废掉。

    望一眼粗木隔着的牢门,她又闭上眼睛,想睡觉。

    睡过去了,就不会冷,也不会饿,更不会痛了。

    可脚背肿痛着,她迷迷糊糊、辗转反侧了许久,还是睡不踏实。

    “不晓得几时了?”

    她问了一句,感觉面前有人影晃动,又翻转身来,闭着眼睛把脚伸出去,咕哝一声,“灵儿,帮我揉揉,痛死我了。”

    一只温热的手撩起了她的裤腿儿,然后落在她肿痛的脚背上,带着清凉的温度,搓揉几下,就有一股子中药味道飘入鼻子,她半睡半醒的知觉神经登时苏醒,冷不丁睁开了眼睛——面前是一双清凉中带点温暖的眼睛,在牢室这样枯燥幽暗的背景之下,他也如中画中谪仙,俊气得带了一抹荡漾的风情。

    不知他什么时候来的,牢室里只有他,没有了墨灵儿。

    在淡淡的中药味里,还有充斥在空间里的食物香味。

    墨九与他对视着,什么没有问,也顾不得受伤的脚,冷不丁坐起,就看向地上的食盒。

    “六郎啊,你总算想起你祖宗来了。”

    萧乾凉眸森森,却没有理会她,可见她跛着脚就去抓食盒,也不得不无奈地拽着她,按坐下去,“不要动。”

    墨九吸一口食物的香气,“我饿了。”

    萧乾望一眼外间,淡淡道:“擦好药,再吃。”

    墨九哪里等得?她从他手中挣脱出来,拎了食盒打开,就揭了碗。

    一盅汤色雪白的雪梨银杏炖乳鸽,一碗熬得黏稠的什锦粥,一盘光鲜夺目的海翡翠煲排骨……她忍不住吞了一口唾沫,拎起一块排骨塞入嘴里,就含糊道:“先吃一口,脚不治,一时半会死不了。再不吃东西,我就真死了。”

    萧六郎瞥着她馋猫的样子,终于妥协,由着她祸祸那一堆食物,只抓了她的脚来,为她上药搓捏,以便活血化淤。

    已经入冬了,狱里的牢室很冷,可有萧乾坐在身边,又有美食在手,墨九无端就觉得温暖,便是那冷风吹在稻草上的呼呼声,也有点像花开的声音,带了盈盈的香气,这是一种奇怪的生理反应,她先是惬意的享受一阵,方才考虑到身上的雨蛊,不由叹口气。

    两只虫子作孽而已,要不然,像萧六郎这样薄情寡义之人,又怎么可能给她这样的温暖?

    填了填肚子,她精神好些了,不由又由萧乾邀功,“萧六郎,我这回聪明吧?”

    萧六郎淡淡打量她一眼,不言不语,只专注地管她的脚。

    墨九习惯了他这凉薄的性子,也不以为意,一边吃着东西,一边添油加醋地把她如何走过九宫格,如何在碧水亭出现机关的时候,选择了离开,又如何把玉嘉公主拖下污泥的事儿说与他听。

    末了,见他无动于衷,她没了耐性,认真地扳着他的手,让他不得不看着她的脸,方才解释道:“宋妍说,荆棘园的‘棘’字通‘吉’字,我当时就想到你不吃水果,却拿葡萄来吃,有些反常……于是看到那条亭中的生路,就想到了你的提示——‘葡萄’通‘不逃’,葡萄像极墨色,定是墨家钜子之试……我若逃了,入了那机关,铁定中了老贼的诡计,让萧家万劫不覆,对不对?”

    越想这茬儿,她越是得意,就着油油的小手按定萧乾的肩膀,“小子有办法,这样的暗示太鬼了,风雨不透呐。”

    萧乾看一眼她放在肩膀上的手,好半晌才动了动嘴皮,一字一顿,“我只是刚好想吃葡萄。”

    墨九哑然,盯着他沉稳俊气的面孔,有一种被耍了的即视感,突然就气不打一处来,恶狠狠地扑上去捶打他。

    却不想他原本就只坐了一点点床沿,她一扑,他受不住力,就双双倒了下去。

    ------题外话------

    啥也不多说了,快过年了,小伙伴儿要愉快的看文。

    总而言之,这文并不复杂,只是一本开胃的喜剧小菜。

    另:错字再改。谢谢给二锦送票送打赏送热吻送爱的姐妹们,祝你们颜值节节高,来年天天好。

    坑深075米 阶下情

    “啊!”

    墨九以手撑地,惊诧的睁圆了眼。

    两个人摔倒在牢室的地面,萧乾仰倒在下,她整个儿压在他的身上。大抵是怕她落地时叩着碰着,他臂弯是圈过来的。一只手半揽住她的腰,另一只手垫在她的颈窝下方,那一截不知什么料子做成的衣袖,柔软地贴合着她脖子上的肌肤,带来一抹微妙的暖意。

    “可有摔着?”他问。

    牢室里光线很暗,他的声音却很温柔。

    墨九脑子有刹那的空白,无法做出回答,只瞪着圆圆的双眼,像一只大红脸的小怪兽逆着光伏在上方看萧乾。他俊美的面孔泛了一层玉质的光华。很亮,很暖,很柔和,一双长睫毛将淡淡的剪影落在脸部,让他每一个线条都似精雕细雕。尤其棱角分明的两片唇,坚毅的、阳刚的、却又柔软得像好吃的果冻,有一种引人犯罪的食欲。

    可不太美妙的是他的眼,似乎浮上了恼怒?

    “没摔着还不起来?”他声音低沉了一些。

    这个角度他的脸太完美,墨九有点挪不开眼。

    更紧要的是,她受伤的脚原就被他揉得发麻,这会想起来也搭不上力。于是,她硬着头皮强词夺理,笑靥靥调侃他:“六郎否认‘葡萄’是‘不逃’的意思,那我便身体力行地给你做了一个另外解释。老实说吧,你反常地吃上了‘葡萄’,是不是暗示我,让我‘扑倒’你?”

    把这个事儿当成玩笑来说,她是为免尴尬。

    毕竟他们两个……常常处于尴尬境地。

    萧乾没有回应,一双自带美瞳效果的黑眸中像有一汪碧水漩涡,透射着一股子让她看不懂却还想看下去的深邃风情——分明他在嫌弃她,可表情偏生长出一副让她犯罪的样子。

    墨九一想,不由也生了恨。

    她捏他下巴,“六郎摆出一副招猫逗狗的受虐样儿?害得我忍不住想要禽兽一回,还敢拿大眼珠子瞪我?信不信,我剜了你的眼?”

    这货其实并不轻浮,她不管做什么事,都做得很老实,很严肃,就连调戏萧六郎也是一样。可这样子板正着脸,微蹙着眉头的她,腆着一张大红的脸,无端就惹了萧乾的怒气。

    “起来!”

    他大手在她腰上加力,原本想将她拎起,可那处正好是墨九敏感的软丨肉,麻酥酥一挠,她像被蚂蚁爬过心尖似的,缩着身子“叽叽”笑着,就想从他身上爬起。然而她脚受了伤,一只膝盖刚刚抬起,没踩实,又重重落下去。

    “唔……”

    萧乾狠狠蹙眉,眸底光芒更甚。

    这一声轻“唔”尾音长,余韵浅,极*。墨九听在耳朵里,虽然压着他的动作虽非本意,心跳却无端加快了。尤其此时就隔了一层薄薄的衣裳,她这般贴合着他刚硬的身躯,感觉他呼吸加粗,她也不由口干舌燥。

    “我不是故意的,我爬不上来了。”

    她急着解释,不由俯低了头,距离他便有些近,二人呼吸可闻,她可以清晰的感觉到他呼吸加快,还有缠蜷在彼此间的淡淡馨香……莫名的,她心潮起伏,突然发生了一种怪异的冲动,很想贴上他柔软的唇。

    这样起色心的事,她以前是想也不会想的。

    可也不晓得是夜色太撩人,还是姿势太消魂,萧六郎像是突然化身成了一只夺拆解的暗夜妖魅,在昏暗的火光里,无处不在引诱着他。让她简单的渴望慢慢燃成了熊熊的火焰,让本来就“拘谨胆小还害羞”的她,受到了莫大的鼓舞,热血沸腾间,阖紧眼睛就低头啃下去。

    “萧使君——”

    这牢室里面的动静有些大,将被萧乾远远支开的狱卒与墨灵儿都惊动了。他们反应迅速跑过来,在外面的走廊上踩出一串紧张的脚步声,“嘭嘭”作响,也把墨九从情动的状态中拉回。

    “姐姐!”墨灵儿的声音有些惊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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