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勐,除了塔塔敏,她也没有什么朋友。但塔塔敏与她,到底隔了一层关系,尤其在这样敏感的事情上,她无法真正与塔塔敏交心,有一些私事和心里话,也完全不能与塔塔敏说。而塔塔敏自己,也有一堆焦头烂额的烦心事,不得轻松。

    知晓墨九怀孕,塔塔敏过来瞅过她几次。

    但每次坐一会儿,两个人也就无话可说了。

    相比之下,宋妍不同。她们算旧时的友人,吵过嘴,打个架,也同甘共苦过,一起经历了很多事情,一起看尽了悲欢离合,对彼此也知根知底,说起话来,顾虑要少得多。

    “麻烦嬷嬷回去告诉汗兄,就依他之言了。”

    嬷嬷大喜,不停磕头谢恩,仿佛得到大赦。

    “多谢赛罕公主体恤,奴才这就回禀大汗知晓。”

    落下一颗悬了半天的心头巨石,嬷嬷飞奔离府而去。

    墨九静静地坐在椅子上,托着腮思衬一会,突然半眯着眼睛侧头,看向坐在一边,始终一言不发的墨妄。

    “师兄,我们也准备一下吧。”

    墨妄看过来,似乎有疑惑,“小九当真要离府吗?”

    墨九点点头,微微一笑,“大汗让我去紫妍公主那里待嫁,自然不可不从。但这个时候去唠扰公主清静。好像空着手,也不妥当?你差人备些礼物带上吧。”

    礼物?

    墨九吝啬得一毛不拔,哪会有什么值钱的礼物舍得送人?

    除非——

    墨妄动一下嘴皮,就知道她说的是什么了。

    棱台坊根本没有值钱的金贵大礼,只有两车从阴山带过来的火器。

    他低头,拱手欠身,“明白了,这就去办。”

    墨九眯了眯眼,揉了揉不太舒服的眼睛,又道:“留下一半给萧六郎。剩下的我们都带走。”

    “是。”

    对于墨九的安排,墨妄很少提出什么反对意见。

    他说罢就起身,往客堂外面走,可墨九却在这时喊住他。

    “告诉兄弟们,明儿姐姐要出嫁了,让他们都醒着点,把眼睛放亮点!”

    “知道了!”墨妄视线微凝,深深看她一眼,匆匆离去。

    ……

    ……

    万安宫里。

    蒙合刚刚结束和几位心腹大臣的国政议事,就看到嬷嬷匆匆过来,搓着手站在门外,不敢进来。他微微眯了眯眼,摆摆手。

    “你们都下去吧,按商议的办。”

    “喏。”几个大臣鱼贯而出,嬷嬷赶紧闪身进来,叩见了大汗,把墨九的话一字不漏地复述了一遍,看蒙合面上无喜无忧,没有半点情绪,又紧张地咽了一下唾沫。

    “赛罕公主的眼睛是不大好,我瞅着,也怪心疼的,见光就流泪,视物亦是不清,她不愿入宫来,也是怕麻烦大汗——”

    “多嘴!”墨九怎么想的,蒙合会不知道吗?

    这嬷嬷的马屁明显没有拍对地方,让蒙合心里极其不悦。

    摆摆手,他不耐烦地让她下去了,静了一瞬,又沉声叫“森敦”。

    森敦一直等在外面,听到他唤,赶紧进去。

    “大汗!”

    蒙合阴凉着脸,看他片刻,沉沉问:“大婚的事,都安排好了?”

    森敦低头,恭顺地回复,“都照大汗的意思,做好了安排。”

    说到这里,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冷不丁又抬头。

    “大汗做这些,可是为了那个女人吗?”

    一听“那个女人”,蒙合眸底射出一束阴鸷的目光。

    “赛罕公主是我的义妹,不是那个女人。”

    森敦一惊,惊觉失态,赶紧垂头告歉,“属下失言!大汗恕罪。”

    哼一声,蒙合拿过桌上的茶水,轻轻喝一口,不冷不热地瞥他,“你只需按我的交待做就行,其他的事,一概不用多问。我把怯薛军交你手上,并非让你插手我私事的。”小小的警告了一下,他见森敦点头称是,样子老实了许多,又稍稍缓和了神色,问了一些大婚上的事情,尔后,突然又问。

    “来哈拉和林恭贺苏赫王爷大婚的,都有哪些人?”

    “回大汗,四领各国都有来使。西越国主,蒙尔伊国主,后珒国主,都带着随从亲至哈拉和林。其余诸国,亦有使臣带贺礼和国书,传达了对大汗的仰慕……”

    “后珒?”听到完颜修的时候,蒙合轻捋小胡子的手,微微一顿,厉目中似有火花在燃烧,“他胆子还挺大,前阵子纳木罕联合后珒造反的事,他当成不知情吗?”

    森敦迟疑一下,小声道:“属下以为,完颜修此番前来哈拉和林,正是为了借大婚之机,向大汗澄清这一点。大汗和他都清楚,纳木罕所谓的联合后珒,根本就子乌虚有的事。完颜修平白背上一口黑锅,肯定不甘不愿,又怕大汗借此找他的麻烦,后珒初立,万事待兴,完颜修在这个时候,自然不愿与北勐为敌,借机前来讨好也是有的。”

    “哼!”

    蒙合似乎接受了森敦的说法。

    但他的脸上,并没有太多的得意之神。

    他是一个算得上人物的男人,不会对任何的阿谀逢迎表现出小家子气的欣喜。因为他心里非常清楚,人家敬他,并非真正的服他,只不过现在怕他,怕了北勐的铁骑。一旦北勐失去这种征服的武力,这些人,每个都恨不得踩他一脚,恨不得占他的土地,抢他的女人,夺他的江山——

    保持清醒的头脑,一直是蒙合取胜的关键。

    沉思一会儿,他手指摩挲着椅子的扶手,锐利的视线突然看向森敦。

    “把这些国主和来使都安顿好,不得出任何纰漏,否则,我拿你是问。”

    “得令!”森敦赶紧应了。

    看他紧张的样子,蒙合似乎满意了,又捋着小胡子缓缓一笑。

    “还有,两位公主的府邸,务必守卫好了,最好水都泼不进去才妥当!新娘子嘛,一定要保护好了。”

    “是!”森敦依旧低着头,再次应声。

    点点头,蒙合好久没有说话。

    殿内安静了片刻,蒙合看着被北风吹得呼啦作响的窗帘,突然一笑,呵了呵手,换个位置,坐到桌案边上,提笔唰唰写了几个字。森敦瞄过去,居然是汉字,他稍稍诧异一下,很快,蒙合写完,吹了吹字条,等字迹干透,慢慢折起来,塞入一个信封里,递了过来。

    “把这个带上!”

    森敦接过信封一看。

    封上没有字,他不解地问:“此信,交予谁人?”

    蒙合半阖着眼,含笑冲他招了招手。

    森敦赶紧凑过耳朵去,却听蒙合用极低的声音,与他耳语了几个字。

    “如此这般,办去吧。”

    森敦心里一惊,赶紧把信收入怀,抚胸欠身。

    “喏!”

    蒙合慢条斯理地躺回椅子上,手抚暖炉,声音悠悠的。

    “去吧,我静一静,太累了!”

    ……

    今儿萧乾没有离府,墨九让人请他过来,两个人关在房门里“叙了一会情”,墨九就出了房门,穿着厚厚的毛皮大氅,戴着大大的风雨帽,裹得密不透风地领着一群墨家弟子从棱台坊出去,上了备好马车,带着几辆扎着红绸的“嫁妆”,浩浩荡荡往王府大门去,准备前往紫妍公主的临时府宅。

    一路上,她高调得很。

    撩着帘子,四处观看府中的大婚布置。

    就好像——她真的全部都看得见似的。

    偶尔遇上府中仆役在路边请安,她浅浅含笑,宛然一副待嫁新娘的样子,娇羞无限。却不知,嫁了几次,穿了几次嫁衣的她,其实对这个事儿,尤其今天这样有预谋的大婚,根本就麻木,哪怕要嫁的人是萧乾,心中也没有什么喜气,有的只有担忧。

    但不喜,也得装出来喜。

    她一脸挂着笑,听人家偷偷对她窃窃,颇有几分玩味。

    穿越一回,能混得臭名远播也算是一件本事吧?

    心里嘲弄地笑着,她不动声色,直到马车突然停下了。

    王府侧门,只容一辆马车通行。

    而他们出行的马车前面,正好堵了一辆两驾的马车要进门。

    那马车敦实,厚扎,是萧乾孝顺给陆机老人的座驾,整个王府的人都知道。

    狂飞的风雨中,马车帘子慢蟃撩开了,坐在里面的人,一个是陆机,另一个,正是温静姝。

    从围猎场回来,墨九就没有见过这两个人。没有想到,如今就要大婚了,居然狭路相逢。嗯,她和这二位也算有缘了。老实说,她也有点好奇,温小姐现在什么心情?不仅她讨厌的墨九要嫁给萧乾了,连宋妍都有份做一回萧乾的新娘,温小姐心里刀扎一般疼痛吧?

    突然的,墨九忍不住想笑。

    不顾外面冷冽的天气,她把帘子撩得高高,探头看向几步之遥的模糊人影。

    “师父?师妹?你们刚刚回府啊?是赶着回来参加我和王爷的大婚之礼吗?”

    已经了墨九的样子,陆机老人和温静姝都见怪不怪。

    只不过,讨厌的人,不管多了解,只会越来越讨厌而已。就像陆机对墨九,其实围猎场上的事情,他大概已经知道了一些。温静姝突然变哑,舌头受伤,口不而言,那药物他只一探,就清楚是萧乾下的手。但萧乾不曾对他明言,他也没有去追究,甚至于,都没有对温静姝拖以援手,把她彻底治愈。

    原因只有一个——萧乾的身份。

    那天他无意透露了此事,原就有些后悔。

    没有想到,真的惹出了事端来。

    萧乾的做法,是要告诉他,他想让温静姝闭嘴。

    他为什么这么做,陆机猜到了。一定是温静姝因为和墨九争宠做了什么。

    这也让他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说到底,萧乾在他心底的地位,比起温静姝还是高了许久。

    他对温静姝再好,心还是偏向萧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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