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北风刮过脸颊,生生作痛。

    校场上陷入了一阵短暂的安静。

    然而,冷、暖对这些人来说,已无意义。

    屋脊上残留的雪迹,发着一种惨白惨白的光。

    天还没有黑,却像笼罩了一层黑布,那是拔不开的恐惧。

    没有人甘愿死去,可——如果非死不可,那最好的,就是得到一种好的死法了。

    萧乾慢吞吞睁开眼,没有看任何人,目光似乎穿透校场上的凄风苦雨望向了一个无知的远方,一句话从嘴里悠悠飘出,也没有带出半点情绪。

    “杀!一个不留!”

    “慢着!”一道清越的声音,从校场的后方传了过来,像一阵送来温暖的风,就那么破开了冰,让校场上的所有人,几乎都同时望向了声音的方向望去。

    一群着黑衣制服的墨家弟子,簇拥着一个女子,徐徐走来。

    她一头瀑布似的长发,泼墨一般披散在她削肩之后,头上束了一只碧玉的发簪,光洁的额头下面,纤细的双眸如笔勾描,美眸似翦水之瞳,像蒙了一层淡淡的雾气,却纯净得像天山上的泉水,淡淡一扫,充斥着神秘与高贵,就那么不期望的将希望带给了众人。

    她太美!

    那容色,美得惊心动魄——

    纵然将天下画工集齐一起,亦无法画出她灵气分毫。

    赵声东一颗悬着的心,突然落下,生出了某种微妙的希望。

    若说在这个世界上,还有谁有办法改变这些人的命运。那么,只一个墨九了。

    前提是——她愿意救!

    坑深298米,谬论救人

    墨九直接走到了点将台的下方。

    几名手执刀枪的士兵,微微低头,向她请安。

    “参见王妃!”

    虽然墨九与萧乾并没有在哈拉和林完成大婚之礼,但仪式差不多走完了,整个北勐都知道她已经是苏赫的王妃了,将士们也都不约而同地改了口,以博得王爷的好感。

    墨九自己其实更喜欢钜子这个称呼。

    因为它代表了一种独立性和职业性,更符合她的价值要求。

    不过,北勐士兵对她这样尊敬,她也不反感,因为萧乾高兴。

    淡淡嗯一声,她抬头看着台上铁甲寒光,满面冰霜的男人,展颜一笑。

    “王爷,我有一个不情之请!”

    从她步入校场,萧乾的眉头就蹙紧了。

    墨九什么性子的人?他比别人更明白。

    这件事,从头到尾他都不想她参与。故而,昨日大军入乾州,他就以“长途奔波,她未得休息,有些动了胎气”为由,把她安置在府中,让击西好好看顾着她,不让她知晓这边的事情,就是免得她来掺和——

    可防都防不住,她到底还是来了。

    扫一眼远远吊在后面,一副垂头丧气的击西,他又收回视线,落在墨九的脸上。

    “阿九,你有什么事,待我回去再说,我先办正事——”

    “我这个事,比正事还要正事呢!”墨九俏生生的脸上,一片温和之色,似乎并没有因为校场上的血腥与萧乾的冷漠生出半点不好的情绪,就那么柔柔地注视着萧乾,尔后,一只手徐徐落在小腹上,浑身上下似乎都散发着母爱之光。

    “今儿我午间小睡,偶得一个玄梦。在梦里,玉皇大帝告诉我——”

    “咳!”萧乾咳嗽了一声,阻止了她,“阿九!”

    这个玉皇大帝与孙猴子等一系故事,她已经用各种版本编撰过无数次了。在楚州的时候,也没少拿这一套糊弄人。可私下里,她怎么样说都行,在这个校场上,有无数的将士都在看着他们,还有他在南荣俘虏面前的威仪,都让他不能失态,更不能被她逗笑。

    “我们回去再说好吗?等我把正事处理完的。”

    “你不要急嘛!我还没说完哩。”墨九生气地撒着娇,似乎突然察觉到了什么似的,又抿了抿嘴,慢慢地调过头来,望向满场的北勐将士,用一种温暖的目光轻轻扫过他们的脸,满带愧意的呀了一声。

    “诸位,对不住了。我眼神儿不好,先前都没有看见你们——墨九这厮有礼了!”

    说着,她居然朝他们福了福身。

    这——

    满场北勐将士都骇住了。

    她是苏赫王爷的王妃,怎么能倒过来给他们行礼呢?

    “不敢!不敢!王妃有礼。”

    众将士齐声呼着,又刷刷给她行礼。

    这样一来,被她突兀打扰的紧张氛围,似乎都轻松了下来。

    而且,美人的作用——有时候真不可小觑。

    不说倾城与倾国,至少墨九这样一笑,让大家伙儿对她都好感倍增。所以,不管她接下来说了多么荒谬的故事,有多么不可思议的请求,他们都选择了对她宽容。

    果然——

    墨九那个玉皇大帝的故事开始了。

    “玉帝说:他是主宰天下的王,而我是他的公主,因为我犯了错被贬罚到人间,本是令我好好修炼的,可我——唉,一个仙界公主,仙胎圣体,怎么可与*凡身的男子结合,还孕育子女呢?这事让玉帝大怒,可不得了啦。违反了天界的规矩,是要受到严厉惩罚的——”

    说到这里,她卖个关子,不说下去了。

    可听故事的人,不管信与不信,对美人儿的话都有些意犹未尽。

    反正她长得美,说什么都是对的。

    墨九小嘴轻轻一抿,苦不自尽地抬头,望着校场上那个最平静的男人——萧乾。

    “王爷,玉帝说,我必须做一件令天下人人称道的大善事,积德、积福,才可保住我们的孩子,令其平安诞下——”

    萧乾冷冷剜她,知道她要做什么,语气略嘲。

    “玉帝还真是宽宏大量,就一件善事,就原谅了咱们?”

    “唉,真有那么简单就好了。”墨九幽幽一叹,冷不丁用又回头扫了一眼那群跪在地上嘤嘤哭泣的妇叟稚童,缓慢而清晰地说:“玉帝还让我,必须在九九八十一日内,织成七条七彩织锦,为王母裁剪大寿之袍。若王母穿上新衣,觉得喜欢了,方才饶我这一回。若王母不喜,做再多善事,也是枉然。”

    停顿一下,她似乎有些头痛地拧起了眉头。

    “唉,谁让那个玉帝是个怕妻之人呢?可怜的,让我也跟着他受罪。”

    怕妻之人?萧乾鼻翼冷哼。却听她又道:“还有一事,王爷恐怕不知。我这双眼睛,你道为何吃了那样多的汤药,都不见好?……原来竟然是王母降罪所致!难道王爷愿意让我一生都这样吗?还有我们的孩儿,王爷,你忍心吗?”

    “说吧!”萧乾似乎头痛不已,“你到底要做什么?”

    呃~墨九飞了他一眼。

    那目光里似乎写着:“你丫不都知道了吗?还问!”

    看他厉目瞪来,她咳嗽一下,弱弱地拭了拭眼。

    “我在想,能令天下人称道的大善事,能有什么?无非救得这些人一命了。不都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吗?我一下子救了这么多人的命,可以造多少级浮屠了?所以,妾身请求王爷,饶了这群人的性命。另外,妾身听说乾州守将的妻室出自名门,知书晓理,会织善绣,我想让她来教我乡那七彩织锦,以博王母一笑。”

    其实她说了那么多,扯到这些人的性命,大家早就听出来了弦外之音。

    如今她终于把话挑明了,那个故事的真实性也就更淡了。

    在场这些人都不傻,不管北勐人还是南荣人,都知道她归根到底要做的,是救这些人的性命。

    萧乾看着校场上投来的一束束意味不同的目光,眉头紧紧一蹙。

    “阿九,你想做善事,有的是机会。回头等我处理好这里的事,就开仓放粮,分发给南荣的百姓,亦是大善一件。至于你的七彩织娘,这乾州府里,想来会有绣娘无数,不差这一个两个!”

    墨九唇一撇,神色有些不好了。

    她原本以为找好了台阶,萧乾就会顺着下来。

    至少她给了他一个充分的理由不是吗?

    又不是她不讲理,上来就要求他放人?

    她没有想到萧乾对杀人一事会这么固执,脑袋一偏,头上的碧王簪上的流苏,就叮叮晃动起来,将她秀俏的脸蛋儿,衬得凛冽异常,“王爷,你真的不顾及我们母子的生死了吗?”

    这……

    扯到生命,也太严重了。

    萧乾唇微微一勾,语气放缓,像在哄她。

    “阿九你先别动气,我——”

    “你什么你?”墨九一跺脚,使上了小性子,“玉帝给我托来的梦里,说得清清楚楚,放了黄大生他们就是大善一件。他老人家还说了,王母娘娘就喜欢黄大生她老婆来绣七彩织锦,换了谁都不行!你却非要杀了他们,不是要逼死我们娘儿俩,又是怎样?”

    “……”

    玉帝点名道姓?这也太不靠谱了。

    既然玉帝都神通广大了,要救一群人为什么不自己来?

    这逻辑站不住脚了,越编越不像话。

    可萧乾拿这样不讲理的墨九,真就有些无奈。

    她的脾气他十分清楚,一向先礼后兵。

    为了让他的脸面好看一点,她这才故意费了这么多口水,说了这么多的话,还特地打扮得这么漂亮到校场上来——要知道,她平常都男装素面出现在他面前的,懒得都不爱收拾自己,今儿居然点了朱唇,描了眉毛,添了胭脂……

    白白便宜了这些男人!

    想到这个,萧乾脸色也不太好看了。

    “阿九,别闹了,你先回去!”

    说着,他示意击西,冷声命令,“带王妃回去!”

    “我不!”墨九使上劲儿了,双手往腰上一叉,就那么仰头怒视着萧乾,大有不放人就要与他拼命的驾势,“王爷,你还讲不讲理了?我又不是说不让你杀人,只不过让你先把人借给我而已。咱们夫妻一场,我怀了你的孩儿,如今为了孩儿的安危,你都不肯容我一回吗?”

    借?

    听过借钱借粮的,没有听过借俘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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