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验证,当时陆机提出要墨氏女的鲜血。

    本来这是一件极容易办到的事,可萧乾舍不得动墨九,哪怕一滴血也舍不得。

    所以,陆机无奈之下,告诉温静姝,经过六年的研究,他已经找到了为她治疗哑病的方子,但其中一味药材,就是墨氏女的血。同时,陆机暗示她,萧乾和墨九辛苦收集的六个仕女玉雕全被方姬然带到临安去了,若她想让萧乾开心,可以迂回一下,帮他找到仕女玉雕。并且陆机还向她拍胸脯保证,若得回仕女玉雕,他会让萧乾登基之后,纳她为妃。

    六年无法开口说话的痛苦,一直折磨着温静姝。

    对一个哑巴来说,只要有开口说话的希望,哪怕再难,她都会去做。

    而且在她看来,从方姬然那里下手,比对墨九下手容易得多。

    实际上,温静姝与方姬然之间虽然没有太多的交道,但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她找上方姬然,居然很容易就搭上了线——她想利用方姬然,而方姬然也想利用她陆机徒弟的身份,以及她懂得医理的长处,为己所用。

    两个人一拍即合。

    温静姝离开陆机,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与方姬然在一起,还曾经陪同她到过一次神龙山老墓,可方姬然从来就没有对她真正放心过,就在临安城失陷之前,方姬然准备前往神龙山,就把温静姝关在了冷宫的地下室里,任其自生自灭——最后,温静姝从冷宫放火逃跑,出城后又通知陆机,方姬然等人去了神龙山,而她已经拿到了方姬然的血液。

    后来,陆机在神龙山下金阳镇见到温静姝,并指使她先行离开——“你这个女娃娃,就是心眼多。”陆机对墨九说了这些,看她似乎听愣了,满脸木然的样子,突然又得意地哼哼,“那日你在我园子外头偷听,你以为我老人家不知道?哼!”

    墨九一怔。

    原来他都知道了?

    看她的样子,陆机眼睛一转,又开心的笑了起来。

    “你先说说,你那天是不是快要气死了?”

    “……”她气死了,他就这么开心。

    “不识好歹!”陆机捋胡子,“你以为我拿药给温静姝是做什么用的?”

    做什么用?难道不是……让她和萧六郎同房?

    墨九冷目而视,却听陆机道:“你啊,就是一个自私自利的小妇人!”陆机对她的评价,从来就没有半句中听的,说完了她,又接着道:“温静姝拿到方姬然的血液之后,经我验实,确系改造成功。为了安抚她,我为她解了哑毒。同时,又开始了试新药——”

    墨九微微挑眉,“试什么新药?”

    陆机似乎对她的迟钝很生气,又吹胡子又瞪眼睛,“还能是什么,当然是你不生孩子那些药了。不拿她来试,用你来试吗?只有她的体质和你一样,若治得了她,当然也治得了你。”

    “啊!”这个结果,是墨九根本没有想到的。

    调过头,她瞥一眼萧乾冷峻的面孔,想到她那日对他和陆机的误解,突然有些惭愧。

    萧六郎这个人就是这样,嘴上从来不说,可他为她做的,确实太多——所有的委屈与不满,全部都烟消云散,她叹口气,释然了。

    “是我狭隘了,六郎,对不起。”

    “还有我呢?你不道个歉?”陆机不满意地挑眉问。

    “……”墨九白他一眼,懒怠理会他,却牵着小丫头向萧乾走近。

    祭殿中,冷风飞掠而至,祭台上的玉石泛着血红的光泽,所有人都看着他们两个。

    “阿九……”萧乾微叹一声,执着她的手,将她和小丫头的手,一起包裹住,声音幽幽地道:“我今日来是想让你知道,不论是这江山,还是这千字引,或是其他,都不如你和小丫头重要。为了你,这天下,我都可弃之,何况一个千字引?”

    “我……”墨九略羞愧,“是我不好。”

    “不怪你,只是心魔作祟。”

    “心魔?”

    “你的心魔,还有——我的心魔。”

    一直没有生儿子的梗,让她对自己,对他,对他们的感情产生了怀疑,这原本就是消磨感情的东西,若是不说开,任其发展,有一天或许真的会破坏感情。更何况,她有一个心魔,萧乾还有两个心魔。

    “阿九,其实我——”当着众人的面,他突然耷拉下眼皮,用小得不能再小的声音,含糊一叹,“我只是……吃醋而已。”

    吃醋?想到他那些日子的表现,墨九不免有些瞠目结舌。

    有人吃醋吃得那么高冷那么淡然的嘛?

    这个萧六郎——吃个醋都异于常人。

    墨九噗一声,好笑地抓紧他的手,心里泛着一种酸涩的甜。

    “拜托你了。堂堂大狄皇帝,居然好意思说自己吃醋?”

    “……皇帝就不是人,不能吃醋?”萧乾也是失笑,揉了揉她的脑袋,又是释然的叹,“都过去了。好在,一切还来得及。”

    她还在他的身边,他也还在她的身边。

    只要两个人在一起,不管要做什么努力都还来得及。

    “是。都还来得及。”墨九淡淡的附合着,想着千字引之引渡灵魂,心里不由凉涔涔的。

    若方才萧乾没有带温静姝赶到,若她真的离开了这个世界……那她的这个穿越故事,岂非要以悲剧收场?

    “陛下,九爷,你们还是看看千字引吧,击西的脖子都快要望断了。”

    冷不丁传来的妖娆声音,打破了二人的世界,也引来大殿内众人的笑声。

    击西早就已经恢复了女儿身,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娘,可她照样穿着男装,把自己搞得不男不女,出入宫中的时候,常常被人当成太监——对这个美丽的误会,她不仅不解释,还喜欢得很,每每和闯北吵架,就入宫去做太监,伺候墨九,把闯北急得哭笑不得。

    “就你急!”闯北嗔他,“没看陛下和九爷正亲热?”

    “回去亲热也来得及嘛,千字引可都摆在这儿呢?我瞧好几次了,为何什么都瞧不到?”

    在众人的催促声中,墨九和萧乾牵着手,终于走到了玉石祭台之前,看向了那个写着“千字引”三个字的怪物。

    似镜非镜,似石非石的椭圆体上,并无其他字迹。

    说好的一千字呢?在哪里?

    众人都围拢过来,七嘴八舌的讨论,却不知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墨九沉默片刻,突然回头喊曹元,“拿刀来——”

    曹元不问缘故,将随身的腰刀递上。墨九接过来,突然将手从萧乾掌中抽出,挥刀一滑,她“嘶”一声,汩汩的鲜血就那般顺着她的指尖滴落……一滴!

    两滴!

    三滴!

    ……

    鲜血慢慢滴在那一块椭圆体玉石上,再一点点滑下。

    说来也巧,玉石“吃”了鲜血,竟慢慢显了原形。

    一边是写着字的石头,另一边是一面光洁如新的镜子。

    “还真是多功能,两不耽误。”墨九笑着调侃一句,直接绕到玉石背后,看那上面的字。

    不多不少,恰好一千个字。

    文言文用词极简,一千个字虽然不多,其中包含的内容却不少。

    归纳一下,主要内容就两点。

    第一,为天下苍生,墨家机关术与武器图谱,都已毁去,让后代弟子切勿随意大起干戈。至于没有武器图谱,为什么却把八卦墓和祭天台的机关设得那样的难,就是为了惩罚有贪欲的人。妄动欲念,必然得付出代价。

    第二,是一个与梨觞有关的故事。除了墨九知晓的那个阮氏酿酒师与萧氏祖宗的故事之外,还有一个惊人的补充发现——原来当年萧家之所以不愿意女儿与阮氏酿酒师相好,是为了发展家族势力,把女儿嫁入懂得机关巧术和武器制造的墨家,而这位造八卦墓置祭天台的墨家老祖宗,居然就是那位萧氏小姐离开酿酒师后嫁入墨家生育的女儿。

    没有武器图谱与机关术的千字引里,最值钱的东西,是一个配方。

    萧氏家酿梨花醉的配方,以及关于如何制造梨觞的想法——据千字引上记载,当年萧氏小姐与阮氏酿酒师造出梨觞之时,曾发过毒誓,若有一方违背彼此誓言,当生生世世受失颜之苦,无子送终,且不老而衰。他们认为,梨觞是以他们向酒神奉献忠贞、爱情以及灵魂为代价方才造出的酒。故而在后来,也不知是巧合,还是毒誓的应验,萧氏小姐嫁入墨家后,日渐憔悴,未老先衰,终生也只生育了一个女儿——这个女儿,也就是墨家这位老祖宗。

    后来这位老祖宗外出游玩之时,爱上一个苗疆的巫蛊师,却因为突然发现自己竟然也遗传了母亲的疾病,惊恐之下,不敢向巫蛊师坦诚情愫,反倒折返神龙山,将自己封入山中,不再见人,直到那个巫蛊师寻来,她才知道,原来他也心系自己。念及自己的病情,为了让他死心,老祖宗痛下狠手,把自己嫁了——就在他到达神龙山的同一天。

    再后来的故事墨九就知道了,那个巫蛊师回到苗疆,怒养**蛊……“这个故事真的好长。”

    “是,还好巧……”

    巧得把他们所有的人,所有的事都网入其中。就好像本就属于同一个命运轮盘上的各个组成部分,转动着,转动着,在不同的轨道上,分明有着不同的故事,却串出了相连的一条命运线。

    “唉!”墨九摸了摸自己的脸,“祖宗啊,我这个脸,这个**蛊怎么办?你什么都没有说啊,难道我这辈子都得担惊受怕的过吗?”

    “自是不会。”萧乾突然揽住她,低头看来时,目光专注而火热,“研究了那么多年,绕来绕去,我最近发现,其实,梨觞便可控制你身上的血液之毒……”

    “啊!?”墨九微微失神。

    这,这,这,圈子果然绕得大啊。

    萧乾是个医者,她对他的话深信不疑,可既然她血液的毒已经控制住了,为什么却不能像正常人一样生育小孩儿?

    “傻子!”萧乾执起她的手,凑到唇边吻了吻,没了芥蒂之后的他,温柔了许多,“相信我,咱们会再有孩子的。答应我,以后不要再为这些事烦恼了好吗?你有男人,天塌了,也该由你的男人来顶着。我不许你再胡思乱想,甚至——想要离开我。”

    最后一句他说得很低,很沉,目光中带一点凉。

    就好像,好像他知道她来祭天台的目的似的。

    墨九被唾沫呛了一下,抿了抿嘴唇,“你……是怎么知道的?”

    萧乾一身黑袍,面色沉如凉水,眸底却带了一丝促狭的笑意。

    “阿九连**蛊都忘了么?”

    **蛊?墨九微微沉吟。是啊,有多久,有多久她没有想过**蛊的事了,因为她的心思太过浮躁,整天为了孩子的事心烦,也就没有办法再去细细感知萧乾的心思了……也就是说,他在意她的时间,比她在意他的时间,其实更多。所以,当她念及宋熹的时候,他才会难受,吃醋,从而对她不冷不热,也就造成了彼此的误会。

    唉一声,墨九轻轻点头。

    “这么说,**蛊要伴随我们一生一世了?”

    “不好吗?”萧乾轻笑。

    “好吗?”

    “不好吗?”

    “好吗?”

    “好。”

    “好。”

    静谧之中,两个人相视着,像突然就绕开了一片乌云,眼前的一切迷雾都拔了开去,终于看到了属于彼此的灿烂的阳光。

    “爹,娘啊!”

    这时,一串银铃般的笑声响起,他们听到萧直奶声奶气的唤声。

    “你们快来看……这个镜子好好玩……”

    那个镜子,之前他们都没有太过注意,所有人都凑到这边来看千字引了,而萧直小姑娘心性,对千字引自然没有什么兴趣。她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干净的镜面,一时玩性大发就爬上了玉台,凑到镜子之前比划,这么比划的时候,也把墨九洒脱在祭台上血不小心抹了上去。

    于是,她就像发现了新大陆似的叫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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