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锦。”
    常妤转头看向他,漆黑的眸子里没有一丝情绪。
    相较常妤,费锦眼里的担忧显而易见,他那张向来携着淡漠笑意,让人感到深沉狡黠的清隽脸,这几日,似乎因她而变得憔悴了些。
    常妤嗓子极哑。
    费锦把人扶起,倒来水,递到唇边。
    喝了几口,常妤抬眸望着费锦。
    费锦以为常妤醒后会的精神反应会很剧烈,却没想到反而平静的让他害怕。
    他以一种平缓试探的语气,叙述常妤过去一天里所发生的事情,想着一旦她有什么不好的反应就会立刻停止,然而全程她都是缄默,盯着他的手失神。
    “在你昏迷期间,老爷子来过,他对对你,知道所有真相,但为了常盛的发展,他容忍了常译与徐姚的关系,并安排了他与宋伊岚的婚约。”
    说到徐姚,常妤情绪有所波动:“我的亲生母亲,徐姚,是吗。”
    目光交汇,不用说,她也猜到了。
    “还有呢。”
    “徐姚在知道常译和她人订婚后决定与他断绝关系,但那时她已怀上了你。她隐瞒了怀孕的事实,离开了黎城,直至分娩后去世。是她的朋友通知了常译,随后才把你带回了常家。”
    常妤用指尖描绘着费锦的手背轮廓,温热的液体滑落脸颊,心里很空。不知道是因为难过,还是出于对徐姚的同情。
    “他有没有说,我的母亲是个怎样的人?”
    “徐姚出身城中村,步入大学之后偶然间与常译相遇,成为他的情人,两年后怀上你,她没有因此威胁常译索要名分,也没有要半分财产,她只想保护你。”
    常妤有一点不理解:“既然他都知道我的身世,那为什么还要把常盛的股份给我。”
    “老爷子说在你十七岁那年,宋伊岚野心愈发扩大,甚至安排人试图杀了他,所以后来,他才会把自己多数股份全给了你。
    沉默片刻,常妤问费锦:“你后悔吗?”
    费锦皱眉,拭去她脸上的泪珠:“后悔什么?”
    她轻叹,目光飘向窗外:“后悔和我结婚。”
    费锦紧绷了几天的情绪在这一刻泄净,不仅无奈还挺气。
    费锦把常妤的脸掰过来,告诉她:“我这辈子做过最不后悔的事情,就是爱你,娶你。”
    常妤勾了勾唇角,眼眶发热,拒绝的冷漠:“我不爱你,连喜欢都谈不上。”
    费锦气笑:“用不着你说。”
    像小孩子斗嘴一样。
    “那你还执迷不悟。”
    “是啊,怎么就执迷不悟呢,常妤,为什么你就执迷不悟呢?”
    常妤声音浅弱,抬头看着输液瓶即将空尽,道:“怎么又变成我执迷不悟了。”
    “在不爱我的这条路上执迷不悟。”
    说完,费锦起身去叫来护士,给她拔针。
    费锦买来饭菜,欲要给常妤喂,被她拒绝。
    “我只是感冒。”
    “我知道。”
    常妤接过筷子,简单吃了几口,又拿起勺子喝汤。察觉到费锦深沉的目光,她停下动作。
    “这两天没吃多少吧,也吃点。”
    只见他眉皱的更紧,常妤往后靠了靠。
    “我没事,不用担心我。”
    可常妤越是这样说,费锦越是怀疑她有问题。
    病床上的桌子撤开之后,常妤朝费锦伸手。
    “手机借我用一下。”
    费锦递给她。
    常妤问:“密码。”
    费锦:“结婚日期。”
    常妤指尖一顿,抬眸:“多少。”
    “0910。”
    九月十号,解开屏幕,常妤看了眼日期,五月月二十一号。
    她在搜索栏输入“黎城市城中村”随口道:“还有三个月我们就可以离婚了。”
    听不出喜怒的声音,他问:“开心么。”
    常妤摇了摇头:“没什么感觉。”
    她浏览手机上的文字,有关于城中村的“烟火气”、“握手楼”、“一线天。”
    图片中那些看起来极为落后、破旧挤在一起的楼层,阴暗狭窄的街道。
    原来一缕阳光也可以让人如此纠结,天不亮就要出来打工,月亮出来了才能回家。
    这里的生活环境,与她所在的称得上天壤之别。
    她的生母,就是在这里长大。
    “帮我查一下徐姚的父母或者其他亲人。”
    猜到她醒后会问这些,所以费锦早就查清了一切。
    “徐姚是个孤儿,十五岁之前被城中村的一个流浪汉收养长大,直到流浪汉遭遇车祸离世,之后她便靠打零工维持生计。”
    常妤盯着洁白被子失神。
    “你说,如果徐姚没怀孕,她是不是就能活得久一点。”
    常妤说着不切实际的话,费锦心中惶恐,摁着她的双肩:“没有如果,常妤,你大可以相信这一切都是天注定的,但不要把错误归咎在自己身上,这不是你的错。”
    常妤始终再没说话,发着呆,想自己为什么跟常人不一样。
    想象换作其他人,在面临这些转折之后,会是什么样的心态。
    蓦地,常妤开口:“我是不是很麻烦。”
    她这会的一系列胡思乱想都让他感到后怕。
    费锦揣摩着她的心思,说:“我倒是希望你能麻烦我一辈子。”
    常妤:“我总觉得,你应该在这个时候来嘲笑我一顿,这才是你费锦啊。”
    费锦笑了声:“在你眼里我就是这样的人?”
    常妤思索着:“应该是。”
    “我对你的好,你是一点都不记啊?”
    “记得……可能是我有病吧。”
    或许是药水里有安眠成分,常妤感到困意,躺平缩在被窝。
    周辽虽已死去,当她心里的恐慌一仍未消退。
    常妤望向费锦。
    “你能在这陪着我么。”
    “我陪着你。”
    “那我睡会儿。”
    费锦温柔的拍抚着常妤的肩头。
    “睡吧。”
    傍晚,
    病房里。
    林尔幼泪水涟涟,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常妤用纸一遍一遍的给她擦。
    “别哭了,我这不好好的吗。”
    “怎么好好的啊,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儿,妤妤!”
    林尔幼一把抱住常妤,抽噎个不停。
    什么少女残杀案,她只是去搜索了一下就被帖子里的舆论吓的不行,尤其是在看到有人说,那几个恶魔把少女杀了吃了,她当时就感到一阵恶心。
    然而她无论如何都无法想到,那起案子中,被害的少女里竟然包括她的好朋友。
    那时候,妤妤才几岁啊。
    那时候,她不经意之间听到哥哥和费锦的对话里,有着什么宋伊岚已经入狱,常妤没事了之类的字眼。
    她去逼问沉厉,了解这几天所发生的一切以后,她感觉整个人都要疯了,更别说当事人。
    病房外,
    两个身形颀长的男人站在走廊尽头的抽烟区,指尖各夹一根烟。
    沉厉:“怎么样,她好点没?”
    费锦实话道:“状态好的不太正常。”
    “看心理医生了?”
    “没敢,以常妤的性格,她会接受得了自己精神有问题?”
    沉厉弹了弹烟灰:“但也不能一直拖下去。”
    费锦眸色微微黯淡,口中吐出的烟雾模糊了他清冷的面部轮廓:“这几天看她的精神反应,我怀疑是焦虑症。”
    沉厉应了声,扯开话题:“你呢,救了她,还帮她处理了这么多事,人没对你动情?”
    费锦淡淡笑道:“人说对我没感觉。”
    沉厉早料到,以常妤的性格,喜欢一个人肯定会昭告天下,犯不着跟他斗智斗勇去。
    他拍了拍费锦的肩膀:“好兄弟,再接再厉。”
    ……
    晚上十点左右,
    林尔幼躺在病房的家属床上,死活都不肯跟沉厉回去。
    “妤妤一个人在这儿,我要照顾她!”
    沉厉双手插兜,居高临下的站在床边:“常家会有人回来照顾。”
    林尔幼反驳:“谁啊?不靠谱的爸爸?年迈的老爷子?被现实压垮的弟弟?还是说派个保姆过来。”
    沉厉一时哑口无言。
    林尔幼冷哼一声,再看向费锦。
    “你怎么也不走?你这次帮了妤妤,我不跟你说犯冲的话,你们两个赶紧离开。”
    常妤事不关己的靠坐在床头,吃着手中的苹果。
    见费锦眉头紧蹙,常妤开口驱赶道:“这么晚了,你们两个大男人留在病房不太合适吧,我和尔幼要睡了。”
    意指明确,把她和费锦之间的关系盖的严严实实。
    林尔幼冲沉厉扬了扬下巴:“听到没,赶紧走。”
    ……
    夜深,
    林尔幼接着月光看向常妤。
    “妤妤,你还没睡吗?”
    “嗯。”
    林尔幼本想说一些安慰的话,话到嘴边她又咽了下去。
    “妤妤,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会一直陪在你身边。”
    比起朋友,林尔幼更拿常妤当做姐姐。
    从小,妈妈为了让她在学校里能被哥哥多照顾几年,便在她五岁时就报上了一年级。
    她比同级生小一岁,比哥哥小两岁,也比哥哥第一届。
    进入高中后,她通过哥哥认识了常妤,并且从那之后,她只认定了常妤作为她唯一的朋友。
    常妤转过头,望着林尔幼明晃晃的眼睛,问她:“你觉得我奇怪吗?”
    林尔幼不太理解:“不呀,你是指哪里奇怪。”
    “性格上。”
    “一点也不奇怪,每个人都有不同的性格,有的人乐观开朗,有的人内向羞涩,而你……妤妤,你在我心里,是女王一样的存在。”
    林尔幼没开玩笑,她还记得上高一高二的时候,学校里总有些女生因为嫉妒亦或者是其他原因对常妤不怎么友好,甚至做过一些很过分的事。
    如果是她面临那些,她可能只会告诉哥哥,哭着诉说委屈,求他给自己出气。
    但是常妤不一样,她逮着那些人就是一顿揍,揍不过也揍的样子太飒。
    她当时可崇拜了,搞不懂那些女生为什么不喜欢常妤,总之,她就很喜欢。
    她又说了句:“妤妤,我觉得你很勇敢。”
    出了这么大的事儿都能这么镇定。
    常妤心里很矛盾,她想要的不是这种答案。
    “尔幼,我这个人,冷漠么。”
    “有点,不过那也只是对不认识的人,你对我就很好啊,上学的时候罩着我,进入职场也还是护着我,出差还会给我带礼物。”
    半晌,林尔幼睡去后,常妤望着月亮。
    “可我好像是一个没有感情的怪物……”
    次日中午,
    林尔幼带饭回来,病房里多了一个人,常慕。
    “妤妤,你和常慕先聊着,我晚点再过来看你。”
    “嗯,路上注意安全。”
    林尔幼离开后,常慕不动声色的把林尔带来的食物大开,摆到常妤面前。
    常妤笑容浅淡,把筷子递到常妤手中,看着他眼里的一丝错愕,语气平和但:“瘦了,这两天一定没好好吃饭吧?”
    常慕眼眶逐渐泛红,常妤揉了一把他的头发。
    “干嘛,要哭啊?”
    常慕鼻音略重,嘴硬道:“没有。”
    常妤抽来一张纸,塞到他手里:“我可是看着你长大的,我还不了解你?”
    “姐……”
    “先吃,吃完我们谈谈。”
    ……
    过了一会儿,看他吃的实在痛苦,常经无声的叹了口气。
    直到豆大的泪珠掉落进碗里,常妤不忍心的用纸帮他擦拭。
    常慕胳膊肘抵着腿面手指插进发丝,声腔颤抖着:“姐,对不起,我早该猜到她对你……可我不敢想象,我不敢相信她会这么狠心。”
    常妤轻轻拍着他的后背。
    “事情发生的太突然,常慕,这跟你没关系,你也没有对不起我。”
    常慕抬头,眼睛红的厉害,神色之中满是愧疚。
    “在我出国之前,高家举办的宴会,你落水的那一次。”
    “嗯?”
    “你周围站着三个人,但只有她离你最近,湖水周围的灯光很暗,我亲眼看到她伸手推你下去,可是当时我喝多了,清醒后看到她抱着病床上的你哭的那样伤心,我以为是我眼花……”
    “对不起,对不起……”
    常妤沉默许久,苦涩的笑了笑。
    她尽量让自己语态轻松:“我还以为,那股力量是来自其他人呢。”
    她那个时候还不会游泳,呛了好几口水。
    “好了,把眼泪擦干,多大了还哭,常盛的那帮老股东要是知道未来继承人是你这个样子,他们能全心全意的让你上位?”
    常慕疑惑看她:“姐……”
    常妤柔声道:“在你回国之前我就做好了打算,等到你有能力接受一切的时候,我就离开常盛,到处旅游也好,在家里躺尸也罢。”
    “不然你以为我非逼着你回来是干嘛?”
    说着,她又笑了笑:“宋伊岚也没想到,她想要的一切,我从来就没在乎过,她大可以和我说一声。”
    “姐,爸那边……”
    “我暂时不想见他。”
    ……
    下午林尔幼来时,常慕还未离去。
    “妤妤,我新剧后天开拍,明天一早的飞机,未来的几个月都要待在剧组,我不在的这段时间里,你!常慕,照顾好妤妤听到没?”
    “这可是我姐,我能不照顾好她?”
    “哼,谁我都不放心。”
    ……
    常妤看着两人讲话,唇角微扬,相较沉厉,她其实更看好常慕和林尔幼。
    沉厉,只能算是个变态。
    虽然他们并非血缘相连,但在得知林尔幼不是亲妹妹之前,他对她产生了歪心思,行为更是令人发指,简直就是个真畜生。
    晚上的时候,林尔幼离去,常慕在病房陪着常妤,直到费锦到来。
    “锦哥,你待会看着让我姐吃吃点东西,她下午没吃。”
    “嗯,我知道了。”
    “那我先走了。”
    常慕前脚离开,常妤便说了声:“我不饿。”
    费锦把带来的保温盒,打开,里面是炖的清汤排骨。
    语气不容拒绝:“不饿也得吃。”
    费锦盛了一碗,端坐到床边,准备给常妤喂。
    ps:感觉写前两章的时候脑子抽了,狗血到我自己都感觉有毛病,后边的剧情不会再这么鲁莽了,大家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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