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夫人挣扎着想要爬起来,但此时此刻,连上半身也办法动弹了。
    她只能艰难的道:“你懂什么,我把最好的都给她了——我自己没得到过的东西,我都给她了。”
    折夫人在闺阁间总是受父母的轻视,她明明什么都比哥哥强,可父母总是说她不如哥哥。
    因自己吃过亏,她待阿琰就上心。事事亲力亲为,让她样样不输人。
    她轻蔑的看向折绾,“你这样的蝼蚁,怎么可能懂你阿姐?怎么懂我对她的一片心?”
    折绾笑了笑,感喟一句,提醒她,“母亲都听了信里所写所述了,竟然还如此嘴硬。那母亲可知道这封信是长姐什么时候写的?”
    折夫人刚刚说了一顿,已经没了力气,意识也开始涣散,便不由自主的跟着去想。她怔怔了一会,而后喃喃道:“是她怀上孩子之后。”
    阿琰久久没有孩子,跟她做对的宋玥娘却怀上了。她亲自去求了偏方来:梧桐树,无根水,观音土,香火灰。
    她让阿琰喝下去,果然就怀了。
    她信了偏方,又给她求来了一举怀男的偏方。
    这回要吃的是妇人生子之后的紫河车。
    她高高兴兴道:“你只要这一胎是儿子,便可万事大吉了。不然又要吃药怀胎。”
    阿琰这回却犯了倔,说什么也不肯吃。折夫人都不懂她,“这又不是你一个人吃,其他人也有吃的。”
    阿琰就捧着肚子哭,“母亲,你不要逼我。”
    折夫人哄她,“要吃的,以后就不用受苦了。”
    阿琰不依。
    好在她最终还是吃进去了。折夫人亲自熬了汤给她,骗她说排骨汤。
    阿琰吃完之后觉得不对劲,先是笑着问:“排骨的骨头呢?”
    折夫人:“剔掉了。”
    但阿琰却慢慢的变了脸色,哆嗦着指着汤水,“母亲给我吃的真是排骨吗?”
    折夫人还想哄她,却见她已经冲到一边去呕吐了。
    她将手抠进喉咙里,吓得折夫人立马过去拦着,“不可,不可吐出来。”
    阿琰哭了很久。她说,“母亲,我很累。”
    折夫人宽慰,“生下来就好了。”
    阿琰就再没说过任何反驳她的话。
    直到快要生川哥儿了,她抱着自己道:“母亲,等孩子出生之后,我想跟你一起睡,我们一块说说话好不好?”
    折夫人笑盈盈的点点头,“好,我陪着你睡,就跟你小时候一般。”
    但阿琰却再也没出来。
    她如今还记得阿琰在产房里哭,谁都没喊,只喊母亲。
    她哭着喊:“母亲,我好痛,我不想生了,救救我,母亲。”
    当时一切还好得很,折夫人还宽慰她:“妇人家都要经过这一遭,你努力熬过去,啊,熬过去就好了。”
    可阿琰没熬过去。
    一盆又一盆的鲜血倒出去,阿琰没了声息。
    之后的日子,折夫人不知道自己怎么活下来的。她只记得自己浑浑噩噩,抱着川哥儿跌跌撞撞的去找阿琰。
    却听见了英国公一家子人要娶新媳的消息。
    她怎么能不恨呢?
    时至今日,她依旧不后悔。
    她恨恨的锤着床板,“那是阿琰给我的信,你还给我!”
    折绾却看着她道:“长姐的第二十一日,是她血崩去世之时。母亲觉得好看吗?”
    “——母亲,你后悔吗?”
    她展开信,身子前倾,凑近了给折夫人看,“你看看她的痛苦,你后悔吗?”
    但折夫人却看不见了。
    她的眼前慢慢黑下来,她伸出手去摸,什么都没有摸到。
    折绾慢吞吞转开了头。
    她站起来,打开窗,窗外秋光正好。
    她猛吸了几口气,这才平静下来,突然道:“我对你很是恭敬的。”
    “你跟我说,长姐在世之前,众多姐妹之中最喜欢我,我也最是本分良善,所以你愿意把我嫁过去。”
    “我当时很感激你。人人都羡慕这场婚事,我自己也从惶恐变成高兴了。”
    但踏进英国公府之后,她不曾高兴过一日。
    “我这个人,没学过去怨恨人。所以即便再次重活,我也没想着一味去怨恨你。”
    “我想,我走自己的路就够了。我与你们,是利用与被利用。从前是我被利用,那这辈子,我便利用利用你们来给我铺路。”
    “我只想铺一条小小的路——很小很小。”
    她道:“就比如我在英国公府那十五年里,我想的也是我只要一条小路就行了。”
    她不知道那条路是什么。当所有人都告诉她生个孩子就好的时候,于是她试探着去走。
    一走,一辈子就毁了。
    她深吸一口气,“即便如此,我也没有怨恨你。我想,那是我自己蠢,自己走错了路,我可以怨,可以利用,却不能恨。恨意难消,那我这辈子也毁了。”
    “可是——可是我没想到,母亲是故意的——”
    “我如今想来,姨娘手里的偏方应该是母亲给的。姨娘那股执念,除了她自己之外,你也占了一半的缘由。”
    “我一开始,从母亲选中我的时候,就已经注定悲惨而亡了。”
    “你真是——真是费尽心思啊。”
    她冷冷看过去,“后来我怀不上孩子,日日吃药,痛苦不堪,母亲却还是没有放过我,你挑唆姨娘,让她去说服素膳替我生对不对?”
    “我想明白这个道理的时候,我是真恨你啊——我恨不得生吃你的血肉——”
    “我们这般的蝼蚁,你不看在眼里,便随意赏看我们的苦难。”
    她深吸一口气,“母亲,这回,换过来了。”
    折夫人却听不见了。
    她只微弱的发出声音,“阿琰,阿琰……阿琰,到母亲这里来,母亲扶着你走路,你肯定走得比你哥哥快。”
    折绾便说不出后面的话来了。良久,她勾起嘴角笑了笑,慢慢关上窗户,缓缓走过去,把信塞进嫡母的手里,“你看不见了,就摸摸吧。”
    “这是长姐给你的,我还给你。”
    她转身走向外头,一步又一步,而后跨出门,屋外刺眼的光照进她的眼睛里,让她不由得眯起片刻,而后吐出一口浊气,突然身心俱疲。
    她转身去关门,正好瞧见屋子里嫡母不知道怎么的就摔在了地上,她的不远处,那张信纸在空中打了个转,落在了她手指头一寸之前。
    折绾顿了顿,毫不犹豫的把门关上了。
    她快步走出这座院子,这座宅子,如同逃难一般去了铺子里。
    她站在门口大声喊:“素膳——素膳——”
    素膳从二楼窗户伸出个脑袋,纳闷道:“奇了怪了,我回来谁也没告诉,姑娘怎么知道我回来了?”
    她快活的奔下楼,抱住姑娘,迫不及待拿出自己谈下来的生意单子,“姑娘,我本来还想给你一个惊喜的。”
    折绾抱着她放声大哭。
    第72章 得无念,得无名(1)
    英国公府和折家乌云缠绕, 外头却还是艳阳天。
    素膳一个人去做成了大生意,周掌柜大为满意,当即就要大摆宴席。蝉月羡慕的跟素膳道:“主家真是疼爱你, 竟然激动得哭了。”
    素膳当面嘿嘿笑,却转身就要拉着姑娘去屋子里面逼问详情。她问,“到底怎么了?是不是谁欺负你了?”
    折绾可不敢跟她说真话。她半真半假的道:“母亲快死了。”
    素膳先松一口气, 好奇问:“哪个母亲啊?”
    折绾:“嫡母。”
    素膳再松一口气, “我去冀州之前不是还好好的么?怎么突然就不行了?”
    最后嘀咕道:“又不是姨娘, 姑娘哭什么。”
    哎, 她家姑娘就是心太良善了,夫人之前可没少欺负她们, 还挑唆姨娘来闹事呢。
    但那也是一条人命呢。
    她说不出不好的话, 只能抱着姑娘道:“没事没事哦, 摸摸头。”
    小时候她哭的时候姑娘就这般哄她, 会摸摸她的头,轻柔的安慰:“没事没事的, 我们会好的。”
    没成想现在轮到她安慰姑娘了。她真是长大了。素膳得意的挺直了腰背,问:“夫人是得了急病?”
    折绾闷闷的嗯了一声。
    素膳叹息, “也许还能治好呢。”
    又道:“所以说人啊, 还是身子好才行, 其他都是虚的。”
    她出门跟周掌柜道:“咱们今晚吃药膳吧!”
    周掌柜:“……没听说过庆贺是吃药膳的,多不吉利。”
    素膳:“药膳好吃得紧, 对身子好。”
    折绾跟出来,温声道:“吃一顿也行, 咱们吃个药膳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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