刕鹤春也是如此想的,“因全凌之后头有了王德山这般的人,大家便惶恐起来,万不敢在自己之后调个能干的顶替。”
    他叹息,“全凌之也是倒霉,偏偏就遇见了王德山。”
    英国公:“你媳妇也在这里面插了一手的。”
    刕鹤春:“她插手不插手,王德山想要做大,肯定要衬出全凌之的不足来。”
    英国公:“是这个道理,只是咱们家千万不要出头才好,你回去也叮嘱你媳妇一句。”
    刕鹤春点头,又道:“难道左大人是太子的人?”
    今日是御史台左大人上奏的。
    英国公也没听说过,他纳闷道:“按理来说不是啊。”
    刕鹤春也觉得不是:“但陛下不会无故斥责太子,总觉得有些渊源。”
    英国公小声道:“陛下年岁大了……”
    开始忌惮太子也是有的。
    刕鹤春屏住呼吸,连着好几天都在都察院里没有回家,做足了勤勉的模样。
    好在他之前也时不时如此,皇帝听闻之后倒是没有怀疑他的用心,只是在他面前骂道:“好嘛,朕不过是罚个不做事的,他们竟然就揣测起朕的用心来,各个做了假面给朕看,朕又不是傻子!”
    刕鹤春就跪在地上,不敢多说。
    皇帝让他起来,“你是朕亲自看着长大的,你读书的时候勤勉,做官之后也很踏实,朕是看在眼里的,你不必惶恐。”
    但转而说起了太子,“他如今不像从前了。”
    刕鹤春哪里敢接口呢?他只好闷不吭声。
    皇帝也不需要他吭声,只是想寻个亲近的人说说罢了,继而道:“这群人,各个都觉得朕罚错了,可食君之禄,为君分忧——他都没有替朕分忧,难道不是错?”
    刕鹤春垂着头,应声道:“是错了。”
    皇帝就问,“哪里错了?”
    刕鹤春:“做官做官,是要去做的,而不是坐在那里不动。”
    皇帝很是满意!他觉得刕鹤春说到自己心里去了,大为赞赏,畅怀道:“鹤春,还是你懂朕啊。”
    刕鹤春出了宫满头大汗。但在路上碰见了左大人。
    左大人盛情邀请,刕鹤春推辞不过,便犹豫了一瞬,还是跟着他一块去吃酒了。
    雅间里,左大人拉着刕鹤春诉苦,“我也是没办法啊,我是悬着脑袋上的,只是不上折子不行,我这是……”
    他说话半含半露,刕鹤春之前就怀疑他是太子的人,这才愿意来喝一杯酒。如今听他这般说,就笑着道:“大人本就是御史,你有所见,便有所奏嘛。”
    左大人就小声道:“我现在是拿着脑袋来你这里跪着,刕大人,您就行行好,给我透个口风——陛下到底是什么意思?”
    怎么就只斥责了太子没有斥责他呢?
    刕鹤春哪里知晓!他站起来就要走,“你这是做什么,打听圣意可是死罪。”
    左大人:“哎——哎——”
    他拉着刕鹤春,“再喝几杯酒,再喝几杯。”
    刕鹤春也不愿意跟他闹僵。陛下没杀他,便是不准备杀他。谁知道他的背后是不是太子呢?万一以后有重用呢?
    他就喝了几杯。
    但皇帝还是知晓了此事——他派了人跟着左御史的。
    当时太子还在场,还是跪着的。
    皇帝听闻之后,脸色颇有不愉。因对刕鹤春期望太高,便有不满,道:“方才还在朕面前说得好听……”
    他叹息起来,“孩子们都长大了,都有了自己的心思。”
    太子便为刕鹤春解释,“父皇,鹤春您也是知晓的,是个直肠子的人,不知道转弯,左大人邀他去,盛情难却,便要喝几杯酒。”
    皇帝却冷笑,“你们一直都在朕面前行行走走,自小到大,皆是如此——你们在想什么,朕能不知道?”
    鹤春这是想着不得罪太子呢。
    但他想要的是一个纯臣,一个坚决站在自己这边的侄儿,而不是偏向太子的大臣。
    鹤春这次实在是让他失望。当时有多畅怀,如今就有多生气。
    太子战战兢兢起来,皇帝顿时就恼了,“你是看朕年岁大了,想把朕当傻子看呢!”
    太子惶恐磕头,“父皇,不是这般的,您明鉴。”
    但太子越是这般,皇帝就越是生气,“朕亲自教养你,也没有对你说什么重话,你却为了那群大臣就开始疏远朕,如今还要为了他们来忤逆朕。”
    太子:“父皇,儿子错了。”
    想了想,还是狠心道:“只是大臣们所请也是有缘由的——”
    全凌之开了这个头,往后就不好收了。
    皇帝重重拍掌:“你是储君,哪里能讨好大臣!”
    太子就不敢再说了,但皇帝却越想越生气,“鹤春是不是也是如同你一般想的?”
    太子就迟了一瞬回答,皇帝已经下了旨意,“你是储君,不好发落,便叫鹤春在府里禁足三天。”
    “也让他好好想想,在朕面前一套,在大臣们面前一套能不能行得通。”
    这是无妄之灾。
    太子颓然,知晓皇帝这句话是对他说的。
    刕鹤春就傻了。
    当时折绾正带着莹姐儿在看工匠拆墙,莹姐儿紧张的看着,而后大声喊起来,高兴的道:“倒了,塌了——大伯母,你看,墙倒了!”
    第77章 得无念,得无名(6)
    西墙拆了。
    许许多多的木头被砍断, 再被木匠用绳子捆起来,一堆一堆的往外运。
    茗妈妈过来问:“少夫人,这些木头您可还有其他的用处?”
    折绾:“也不能用了, 做柴火烧了吧?”
    茗妈妈哎了一声,跟抬木头的人道:“送去柴房。”
    莹姐儿已经跳进乱糟糟的屋子里面去东张西望,而后很是满意的点头:“拆开之后, 前头就没有地方挡住目光了, 大伯母, 你看, 冬光正好照进来。”
    好暖和啊。
    她缓缓的吸了一口气,“到时候前面种些花吧?我做成一个小院子。”
    折绾点头, “可以, 你想种什么花都行, 到时候再在院子里给你腾出一个地方做秋千吧?屋子里么……冬日里光好, 但夏日里肯定晒。到时候我叫人用细纱把窗户遮起来。”
    她又叫人去拿布料册子给莹姐儿选,“你自己挑细纱的颜色和绸质。”
    结果还没选出好细纱来, 小丫鬟就急急忙忙跑过来说了刕鹤春被幽禁三天的消息。
    折绾稍稍意外,她以为还要十天半个月的。
    但也镇定得很, 让工匠继续挪木头, 只轻些, 别太多声响。莹姐儿却害怕得很,“这般时候修整屋子会不会不好?”
    折绾:“没关系的, 我心里有数。”
    这时候不修整,后头就更难了。
    前头这几天英国公府并不慌张, 毕竟只是下令幽禁三天, 看着好似是陛下生了个小气,给了点小教训。但她却知晓, 三天又三天,此后半年,刕鹤春都被关在英国公府里,活生生的将他的性子磨成了后面她熟悉的模样。
    而他们又觉得她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妇道人家,便什么都不跟她说,还让她不要去外头打听,免得惹人口舌。于是便什么都不知晓。
    什么都不知晓,就会惶恐不安,只会跟着刕鹤春在府里守着天黑天明。
    她如今还记得,刕鹤春最初还好,胸有成竹的,只是觉得面子上过不去,可后面关得久了,便开始焦虑,发脾气,最后颓然不振,胡子拉碴的,开始沉迷于在府里的池塘里钓鱼。
    她当年就吃了不少鱼,也因他阴阳不定的脾气受了不少惊慌。
    赵氏还要责怪她,“你怎么就不会安慰安慰他呢?你瞧他瘦了多少!”
    折绾却无从安慰起。
    她确实什么都不懂。
    无人告知她些许,无人安抚她一瞬。
    那段压抑的日子她是靠着自己熬过去的。折绾如今想起来,都很佩服当时的自己。
    她深吸一口气,跟莹姐儿道:“我多叫几个人进来修整,咱们早点住上。”
    想了想又道:“我待会开了库房,再去搬些东西去别有人间,到时候你的屋子里用什么,就从别有人间搬。”
    莹姐儿点头再点头,已经忘记了大伯父被关的事情。小孩子不记事,英国公却火烧眉毛一般将刕鹤春唤去了书房里问话。
    他惊疑不定,开口第一句话就是:“你做了什么才让陛下如此生气?”
    他猜着,此事势必不严重,否则也不会仅仅是幽禁他一个人三天。但也不会是小事,陛下对鹤春一向亲近,视为子侄,极为宽和,若是小事,不会将人给关起来。
    他脑海里面诸多猜测,却也不敢直接说出来,怕影响了刕鹤春的思绪。
    但刕鹤春僵硬着身子,脑子里面嗡嗡响一团乱,只喃喃道:“儿子不知……”
    英国公深吸一口气,“那就慢慢想!”
    从今日早间开始想。
    刕鹤春颤抖着手,坐在椅子上冻住了手脚,好一会才将手凑到嘴边哈了一口热气,结结巴巴的道:“陛下问我全凌之的事情。”
    他把陛下说了什么,他回了什么都说了一遍,“临走的时候,陛下还很高兴。”
    所以事情就出在了左大人邀他喝酒上。他刚刚就想明白了,只是没想到陛下会如此大怒。
    “我以为……我以为也不是大事。何况我也没说什么。”
    英国公大恨,“咱们明明都已经揣测左名苑可能是太子的人,即便不是,也是陛下所不喜的,你怎么能跟他去喝酒呢?”
    刕鹤春僵着脸:“我当时也不愿意去,但又怕太子责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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