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红衣少年眼里,万物皆寂,唯独那道玄色身影的一举一动,细腻传神地倒映在漆黑的瞳孔里。
    他开口道:“哥哥平日里说不出‘我更喜欢你这样’的话, 若不是为了避开不想回答的问题,那便是想要在我身上确定什么。”
    脸上的酒水滑进眼角,还有部分从睫毛落入眼睑,方子衿不舒服地阖动眼皮,眼眸越眨动越睁不开。
    “你今日问我的事, 我都会如实相告, 所以无需说违心的话, 假装喜欢我的样子来测探我。”
    见他眼睛被酒水刺激得通红,林青青这才明白, 方子衿半阖着眼睛高深莫测地说话,都是因为眼睛睁不开。
    “吴铮,影首,去拿清水,要快!”
    酒水浓度不高,但奈不住有人半天都不擦。
    “低头。”林青青拿手帕擦方子衿的脸,少年半阖上眼睛,却还在努力地抬高眼皮,手帕险些擦中他的眼球。
    “闭眼。”
    稚童感觉到疼了,也知道把眼睛闭上,把脸上的酒水擦净。
    方子衿却像有受虐倾向似的,不仅不处理,还把眼球往她手里送。
    像个木偶,要她说一句,才会动一下。
    林青青没见过这么不省心的。
    吴铮和影首端来两盆冷水,她一边帮方子衿冲洗眼睛,一边命吴铮去御药房拿药。
    为方子衿上完药,林青青也出了一身的虚汗,幸好方子衿的眼睛没有出大问题,上两天药应该能恢复。
    少年的左眼被白色绷带缠上,剩下的那只眼睛里有疑惑。
    在林青青一通忙活之后,他慢了好几拍,触摸盖住眼睛的细布,“哥哥拿酒水泼我,不是想惩罚我吗?”
    林青青哑口无言。
    方子衿被泼后,不擦掉酒水,是以为她在惩罚他?
    她估计这辈子都弄不明白方子衿的脑回路,耐心解释道:“我以为身后的是吴铮,不是针对你,也没有惩罚你的意思。”
    方子衿剩余的右眼珠抬起,看向吴铮,眼里有明显的猜疑。
    吴铮长相英武,剑眉星目,五官轮廓分明而深邃,肩膀宽阔壮实。
    露出外的手腕有明显的肌肉,关节骨骼明朗健硕,腰部厚实又不粗莽,显得很有韧性。
    看到这里,少年眸中光影晦暗,只有那一只充满着疑嫉的眼珠,在间或一转时,叫人遍体生寒。
    吴铮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
    但方子衿的目光太强烈,令他如芒在背、心惊肉跳,他抱了抱拳,“属下先行告退。”
    吴铮破天荒地没有等林青青的吩咐,转身便离开大殿。
    影首像一道影子,在吴铮离开前,早早地融入光线照不进的阴影里。他一消失,殿内便再无他的气息。
    方子衿思忖着收回视线,置于腿上的双手不知不觉紧攥成拳头。
    哥哥为何会误以为靠她肩上的人是吴铮?
    若吴铮只是一个下属,哥哥无论如何也不会出现这样的想法。
    他二人身份悬殊,吴铮以下犯上,是杀头之罪,借他一百个胆子,他也干不出这种事。
    除非……曾经有过……林青青放纵过他,所以才会生出那样的想法,以为是吴铮在大庭广众下那样……
    方子衿用力克制心底的杀意,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双手却在微微发抖。
    还有别的可能,只要他再细心想想,定能找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哥哥不喜欢人近身,但吴铮不一样,是值得哥哥信任的,此人跟在哥哥身边,能自由出入太璟宫。
    他不在的四个月里,只有吴铮陪着哥哥。
    一个正常男子总会有那方面的需求,哥哥说过对女子不举,若哥哥喜欢的本来就是男子,身边又只有吴铮能够信任。
    越是深想,方子衿的脸色就越白,握成拳头的手掌在微颤中逐渐松开,细微地,又不由自主地搅动手指,不安转动的眼眸像个迷路的孩子。
    在那个能让他发泄敌意的人离开后,他渐渐迷失了。
    迷失在没有任何标志物的冰天雪地里。
    他到处找,就是找不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你很冷吗?”发现方子衿的手在抖,林青青握了握他的手掌。
    少年冰冷的手僵硬地反握住她,仅剩一只也极度漂亮的眼眸,燃烧着一层让人无法理解的绯红。
    “哥哥,现在是亥时。”
    林青青看了眼刻漏,“是亥时。”
    “我明日便会离开宣国,下次回来亦无法逗留宫中,今日是我最后一次留宿太璟宫。”少年执起林青青的手放在他的腰封上,“亥时离明日上朝还有四个时辰……”
    方子衿的话没有说完,林青青便收回了手。
    她以为这是少年为了去月氏,故意这么说的。
    就像那次在御膳房,为了阻止殷知云入宫,阻止另一个人取代他的位置,他什么都干得出来。
    “想去月氏,便去罢。你执意去月氏,定是经过充分考量后做的决定。掌兵的是你,你才是那个即将出战郇州的统帅,朕不该干涉你的决定。望你能在派兵郇州之前回来,朕等着你亲自收复郇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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