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股阴寒的冷风对撞在顾寒江身上,让他的腿原地?转了个弯,推搡着还没进帐的络腮胡将军往外走,声音越来越远,回声顺着风飘荡回来。
    “都给你说了不用?送,他可?乐意吃剩下的呢。”
    两人打闹的声音逐渐消失不见,清妩问?他:“什么药?”
    裴慕辞端回桌案前的的一碗药汁。
    深褐色的汤药在晃动下都是?散不开的墨黑,散发出令人窒息的味道?。
    清妩伸手碰了碰瓷壁,“凉的?”
    也不知道?放了多久没喝。
    “嗯。”裴慕辞眉毛都没有动一下,一饮而尽。
    “不苦吗?”清妩想到?杜矜逼迫她?喝药的时候,嗓子眼里?瞬间又泛起了焦味。
    “不苦。”裴慕辞神情?柔和,风光霁月。
    “怎么可?能不苦?”清妩最讨厌别人骗她?,可?他已把?汤汁喝尽,她?也没有查证的地?方,只有鼓着眼,一脸怀疑的瞪他。
    裴慕辞瞧她?不信,俯身,撬开她?紧闭的双唇。
    那股涩嘴的味道?在口里?乱窜,清妩五官瞬间扭曲在一起,用?出所有力?气推开他。
    “好苦!”
    裴慕辞笑,“甜的。”
    第49章 第四十九章
    清妩醉酒之后精神不济, 裴慕辞把?她?安顿好之后,到侧营去找顾寒江。
    意料之中的灯火通明?,军中关键的头领都在, 从前还在南朝的时候这种日子裴慕辞是从不会?缺席的,哪像现在磨蹭到后半夜才来。
    且看他满头黑丝披在身后, 一副从容闲散的满步姿态, 哪像是要领兵出征的人?合该是在京城里逛画舫喝花酒的逍遥公子才对。
    “哟, 稀客啊。”顾寒江阴阳怪气。
    他平日里看起来吊儿郎当的, 但?是关键时刻从不掉链子,所以知道要处置了南朝的事再回?汴京后, 他一直在想?保存兵力又速战速决的法子。
    这些兵马都是他一路带来的, 缺了哪一个都舍不得,可另一方面,此战又拖不得, 汴京那边的大典更是不能等太长的时间。
    今晚上刚好胡子将?军和副将?都值夜, 吃完宵夜后他便将?人都邀过来商讨。
    裴慕辞斯文客气的给几位将?军回?礼,坐到了沙盘最上方,“继续讲。”
    顾寒江看他也?是认真的, 收起戏谑的心思, 跟着思路往下说。
    到后来五人都站在竖列地图前,一言一句地交换意见。
    商量的间隙,天空泛起了鱼肚白?, 金光刺破了连绵的群山,照在每一片树叶上。
    徐莺神色惶惶, 身后跟着位提药箱的男子, 从主帐的方向走过来。
    “公子,姑娘不好了。”她?知道裴慕辞在军师这有正事, 不敢随意打扰。
    但?清妩从一个时辰之前就开始淋漓大汗,不断喃喃呓语,说些他们听不懂的事情,而且越说越急,似乎梦里都在无意识的皱眉哭泣。
    军医到的时候她?症状反而加重了,听不清嘴里嘟嘟囔囔的什么,十指紧紧攥住被角,怎么都不肯松手?,喂进去的药又全部吐出来。
    徐莺想?叫醒她?,又被军医阻止了,说这应该是自小就留有的心病,心郁成疾之后再受了什么很大的刺激,就会?变成这样,时不时被梦魇住,撞见些奇奇怪怪的事情。
    若是贸然把?人从梦里叫醒,反倒容易损伤心智。
    军医知道这是主公带回?来的人,一面担心放任下去会?出事,一面又不敢下重的药。
    她?没有办法,只好来找侧营找人。
    裴慕辞听军医说了大概的情况,联想?到当时赵嬷嬷说的清妩小时候那些事,稍微琢磨出了点眉头。
    杜矜倒是清楚清妩的身子,可是他现?在暂时走不开,不放心二人单独待在一起。
    就算是清妩毫无意识,也?不行!
    裴慕辞半靠在沙盘边,手?肘反撑着身后,指节不断敲打着木质的围边。
    “公子,姑娘看起来实在是不太好,不然妾身两?个也?不敢来打扰您。”徐莺促了两?句,但?还是没得到回?应。
    过了好久,裴慕辞像是做了个极不容易的决定,连语气都跟着轻了,“去叫杜矜过去看看。”
    ——
    清妩没有睡多久就醒了,喉咙痛的宛如刀割,于是挣扎着起来找水喝。
    旷地的寒风把?棚顶吹得刺啦作响,她?只以为是宿醉的头疼,晕晕乎乎地支起身子,脑袋里像闪电闪过一片煞亮,周身的酸乏让她?骤然失了力气,重新跌回?床上。
    这一跌,她?跌到了另一幅画面中。
    那时她?穿着鹅黄色的交襟襦裙,外面的纱衣随着跑动飘在空中,像是一只追花逐柳的翩纷蝴蝶。
    若不是为了在好不容易空闲出来的时间里寻一个清净的地方,那日她?也?不会?去前朝的高?墙遗址附近。
    无数藤萝交缠在墙边,翠绿的、枯黄的,她?正站在下面打量时,就听见一声?闷响。
    清妩连忙跑过去看,却只看见一团小小的白?影,倒在沙土里抽搐了两?下,就不动了。
    是她?养了许多年的一只白?猫。
    杜矜是外男,进宫也?不一定能到后宫去看她?,这只进贡而来的小白?猫,是她?在深宫中唯一的玩伴。
    此刻它无声?无息地倒在那里,身下溢出的血染红了微卷的白?毛,细看之下小小的身躯上还有无数的伤痕,像是被硬生生的折磨而死,再被垃圾一样找个无人的地方扔掉。
    清妩抬头,看见母后宫里管事的嬷嬷。
    那老媪见公主竟出现?在此处,视线不敢与清妩交汇,步履匆匆的逃走了。
    清妩憋着一股气跑回?凤鸣宫,只想?着找出那个眼熟的嬷嬷。
    皇后清婳坐在八凤轿撵前,正准备出门。
    见俏丽的身影一晃而过,她?冲清妩招手?,“容昭,来。”
    “母后,儿臣方才瞧见凤鸣宫的嬷嬷摔死了我的小猫,便想?来找母亲要这人去处置。”清妩跑得额间出了层薄汗,她?刚想?抬手?去擦,却被清婳止住。
    皇后拿出腰间的帕巾,亲自替女儿擦汗,温柔却带着一股毛骨悚然的阴风,“容昭上次的策问不是没有令师傅满意吗?母后思来想?去,应该是你过于玩物丧志了,便叫人将?那畜生抱远了些,也?是为了你好。”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清婳将?丝巾随手?扔在地上,脸上还一副嫌弃的模样,“畜生就是畜生,影响应该不是很大,若是容昭下次再出什么差错,定是身边这些奴婢有心挑唆的你不上进。”
    清妩想?到小白?猫的死状,下意识的将?三婢护在身后,阻断清婳试探的目光。
    皇后见她?不再顶嘴,满意的合上轿帘,起驾去忠议殿陪皇帝批阅奏折。
    清妩再醒来时,眼神呆滞的盯着篷顶倾泻而下的稠白?纱幔,脑子里不住想?起白?影从那高?墙上坠落的片段。
    这事都已?经过了好多年,从那之后她?便不敢再碰活猫一下,不知道为什么今天会?梦到。
    “嘶。”脑海里倏然传来一股刺痛,涨得像是被塞进来了什么。
    清妩眼前突然一片血红,再能视物时,父皇站在城墙上,手?中的长刀围着脖颈转了个饱满的弧度。
    而那墙下似乎站着个什么人,欣长的身影立于马上。
    雾里看花,她?适应了红色的视线之后,好似能慢慢看清眼前的事物了。
    正当她?想?往下看的时候,耳边突然传来几声?呼喊,将?她?逐渐拉向了另一边。
    “阿妩!阿妩!”
    是杜矜的声?音。
    也?许是清妩知道他不会?害她?,所以神志渐渐的偏向他,离那团躲在雾里的迷影越来越远。
    她?睁开眼,看见杜矜手?里的汤药还剩半碗,显然是强行给她?灌了药才把?她?拉回?来。
    “阿妩又梦到什么了?”杜矜不再勺勺喂她?,把?药给她?自己喝。
    清妩将?药碗坐在盘膝的腿缝里,搂住杜矜的脖子,抱着哭,“所有人都不要我了,母后不喜欢我,父皇也?不要我了。”
    她?哭得大声?,帐外引杜矜来的士兵也?不好再守着两?人,连退十几步。
    杜矜用手?背抹掉她?脸蛋上的泪痕,“怎么把?自己弄成这副模样啊……”
    她?埋在他颈项处哭的一抽一抽的,等稍稍缓过来情绪,伏在他耳边,小声?道:“因为只有这样,我才能见到你。”
    杜矜刚想?说什么,清妩“哇”一下释放开情绪,与平日里真正委屈的时候大相径庭。
    他才明?白?过来她?在刻意迷惑外面守夜的人。
    “阿妩,不哭了。”杜矜慢慢给她?顺气,听着她?说些所有人都不要她?了这种话,联想?到从前两?个人在宫里发生的那些事,一时也?难受。
    清妩扒住他的肩膀,尽量压缩两?人间的距离,以最低的声?音告诉他,“我们走吧,我来这里之后总能想?起与爹爹有关的事,这地方和这里的人应该有问题。”
    杜矜思索一番。
    他想?找顾寒江,用给裴慕辞解毒为条件,换走能在营里自由通行的令牌。
    顾寒江在军里的地位不低,而且又很盼着裴慕辞身上的毒能解开,以此作为筹码,清妩想?要的应该能实现?。
    “好,我们走。”
    ——
    侧营这边结束了夜话,几个副将?听了主公和军师之间精彩的驳辩,都坐在一旁的藤椅上反复推敲琢磨。
    外面有个士兵鬼鬼祟祟地探头探脑,裴慕辞因着给他说过一句不用守帐的话,倒还记得住他,把?人召进来问,“好些了吗?”
    “姑娘已?经醒了,只是不停地哭,方才进去那位在安慰她?,两?人……两?人。”守卫自以为隐秘地抬起眼,偷觑座上的人。
    裴慕辞冷哼一声?。
    那士兵一颤,不敢不说,“他们两?人,状似亲密。”
    “他们俩差个对拜就是夫妻了,可不得亲密吗?”顾寒江成心气裴慕辞,故意拿话刺他。
    放在心上有什么用?巴心巴肝地对别人好有什么用?人家?转头就扑进别人怀里,将?他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状似亲密,至少也?得交颈相拥吧?再亲密的举动顾寒江就不大敢放在嘴上说了。
    裴慕辞看似平静的杵了两?秒,随即一挥衣袖,沙盘上用来分阵营的小旗瞬间被掀翻在地,咕噜噜滚了好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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