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源县真的要全面改造吗?”钱父笑着说,“都说时事造英雄,我总想着现在是和平年代,造不出英雄,但现在一见到你,我就想到了这个词。年轻人,你的名字将来一定会载入我们桃源县的史册。”
    “钱老师的话让我受宠若惊。”许铭漆眸温润,看眼沈泊峤,沈泊峤上身往后一仰,投降的姿势,“不是我说的。”
    钱皓坐在对面,主动自首:“是我说的。”
    许铭眉峰英挺,坐姿磊落,语气自然平和地对大家说,“我不过是个商人,是桃源县太有底蕴了,让我看到了非常好的经济前景,我就适当做了一点投资。这其实就是一个很庸俗的资本行为,大家不用把我想的那么高大上。”
    他的话直白,坦率,乍一听,就是赤裸裸的资本家,但细闻,却是不邀功,不张扬的低调态度。
    云采奕忽然明白了,那次龙虾店事件中,为什么他处理了那么大一场纠纷,最后他却完美隐身了。
    “那也不是谁都有这个眼光。”
    “还得有魄力,我们桃源县这么穷,这么落后,一般人谁敢来投资。”
    “最重要的是要有钱。”
    “偏偏还长得这么帅。”
    几位长辈说说笑笑,越是不让夸,他们夸得越凶,连沈泊峤和钱皓也参与了进来。
    许铭唇角噙着笑意,不再争辩,大大方方地接受了大家的褒奖。
    只有云采奕一句话也没有,脸上也不笑,默默吃着艾果。
    她和许铭坐在餐桌边,位置呈直角,男人的衣袖偶尔擦到她,她微微往后,拉开距离。
    抬头,触碰到许铭的眼神,她轻轻淡淡地说:“不吃吗?”
    她只是想换个话题,不想再听这些。
    可是许铭看着她,轻轻笑了下,眼里透着阳光的熠亮,半副身子往她身边倾了倾,用和她同样低的声音说:“我去洗个手。”
    众目睽睽下,两人看起来姿态亲昵,声音悄悄。
    像极了一对亲密爱人。
    这话题是不是完全跑偏了?
    云采奕表情僵滞,愣在了座位上,感受到大家讶异的目光,红唇张了几次,说不出话。
    而许铭极其自然地起身,去水池边洗了个手,重新坐回椅子上时,对云采奕抬了抬下颌说:“给我拿张纸。”
    使唤得很熟练,一点距离感也没有。
    云采奕抽了两张纸,就想砸他脸上。
    可是那算什么呢?
    亲密爱人之间的打情骂俏?
    谁要和他打情骂俏!
    云采奕将纸巾往他手上丢去,可纸巾太轻了,半路就要掉了,她连忙接住,往前送了一送,却不料男人抬了手,两人指尖相触,一道触电的感觉,云采奕慌忙收回手。
    一颗心,再安定不下来。
    也不知道屋子里有几双眼睛看见了他们的小动作。
    云采奕低头,捋了捋脸颊两边垂下的长发,遮住发烫的耳尖。
    好一会,感觉身边说笑声恢复到自然时,她紧绷的脊背才放松下来,能正常呼吸。
    *
    大家艾果吃得差不多了,桌子底下的铃铛声也渐渐停止了。
    一百万最擅长察言观色,见只有许铭手里还有艾果,便蹲伏到他面前,恭恭敬敬地四肢蹲好,一双琉璃眼珠子馋兮兮地看着他。
    许铭坐在椅子上,伸长一条腿,抬了脚尖去逗弄它。
    没想到小家伙亢奋了,两只前腿往上一扑,半个身子压上他的脚背,使了力气要把他按下去。
    许铭看着有趣,将腿抬得更高,一百万则动用更多的力气去扑他,直到他的脚底心接触地面,它才松开。
    可一松开,那腿又抬起来了,一百万又去扑,来来回回,人与狗玩闹得动静越来越大。
    云采奕看一眼,对许铭说:“别跟它玩,它有强迫症,一定要你的脚放下来。”
    许铭脚尖起起落落,还在逗着一百万:“发现了。”
    钱皓隔着桌子看过来,掰了一小撮艾果,叫唤一声“一百万”,诱引它过去。
    一百万立即丢下许铭,摇着尾巴奔向钱皓。
    云采奕低头看去,冲一百万叫了声:“有毒。”
    一百万看着那艾果,一双眼忽然变得惊恐,连连后退,再美味也诱惑不了它了。
    “诶?”其他几人看过来,啧啧称奇,“这是怎么教的?这就不吃了?”
    云采奕笑,拿过一只艾果,掰了一小片,作为奖励投喂给一百万,一百万又吃得欢天喜地。
    许铭看在眼里,唇角弧度不自觉加深。
    其实那就是一个制止指令,奥利奥也会,那还是他和云采奕以前一同训练的,没想到一百万也会,也被云采奕训练出来了。
    只不过,他有个疑问,问云采奕:“它为什么叫一百万?”
    这个问题其实很多人问过。
    钱皓听见,也好奇地问:“对啊,为什么叫一百万?第一次见人给狗起这样的名字。”
    云采奕又给一百万喂了片艾果,轻描淡写回答说:“我想钱想疯了呗。”
    沈泊峤坐在旁边玩笑说:“那怎么不叫一千万,叫一个亿,为什么是一百万?”
    云采奕声音干脆清亮:“人不要那么贪心。”
    许铭看着她,漆眸忽然变得锐利,没再说话,只是就那么静静地看着她,似要看进她心里去。
    *
    那天,几个人坐到日落黄昏才散。
    两辆车前后发动引擎时,陶美华和奶奶站在车前,和钱皓一家话别,云采奕站在两米远的地方,没什么表情,只是充当一个礼貌送别的摆设。
    路虎揽胜在后面,许铭开车,沈泊峤坐在副驾驶。
    沈泊峤隔着许铭,上身往车窗外倾斜,对云采奕说:“明天我们还来。”
    也不知道云采奕听见没有,只见她歪着头,手背往外挥了挥,细长的眉微微蹙着,西斜的金色阳光照在上面,像是给她冷清的眉眼描了一笔浓墨重彩的艳。
    许铭定神看了她两秒,唇角勾起,心知她这半天忍耐到了极限,早就巴不得他们快点走了。
    铃铛声清脆传来,一百万在门前奔跑,追着被风吹落的石榴花,还有黄色的蝴蝶。
    许铭视线移过去,想起它的名字,眸底渐渐往下沉。
    *
    等他们都走了,云采奕双手掐在自己后腰上,对着夕阳长长舒了一口气,感觉身上两座大山搬空了,浑身舒坦地伸了个懒腰,可一回头,对上母亲和奶奶的视线,差点忘了这里还有一座大山,跳着脚就往家里跑。
    她先跑上楼,拿上包和车钥匙,又下楼去车棚里将自己的电瓶车推出来,正要往外冲,陶美华堵在了前面,奶奶则站在大门口,把了门。
    “老妈,云秋找我有事,我先出去一趟。”云采奕语气火急火燎,一心往外跑。
    “先把话说清楚。”陶美华才不管女儿的小把戏,不依不饶,抓住车龙头,直截了当问,“那个叫钱皓的,你不是看不上吗?怎么又和他扯一块去了?”
    “我亲爱的妈,什么扯一块啊,自己女儿的清白可不带这么毁的。”云采奕只好将在安山遇到钱皓一家的事交代了。
    奶奶走过来,也一起听了听。
    这件事,云采奕本来也不想瞒着她们,三言两语交代得很顺畅。
    末了,又坚定地表明了自己的态度:“我就是搭了一个顺风车回来,仅此而已。我对他没想法,没感觉,更没想怎么样,拜托你们也不要对人家太热心。”
    陶美华沉思了一会,和奶奶对看一眼,又问女儿:“那许铭呢?我记得你大学里谈的那个就是濯湾的。”
    这回,云采奕抿了抿唇,坐在电瓶车上,脊背一低,没了言语。
    奶奶叹了口气,对儿媳妇说:“是吧,我就猜着是他,看他看采奕的眼神就不对劲。”
    陶美华倏地笑了下:“长得还真是一表人才。”
    “诶。”云采奕抱怨地叫唤了一声,“哪有你们这样的,我都难过死了。”
    “好了好了,都知道了。”陶美华靠近女儿,抚了抚她的后背,“老妈和奶奶总是站在你这边的,看他本人挺有修养的,可惜了有那么一个家庭。”
    “可是许铭现在来桃源县,搞这么大的事,如果是为了你怎么办?”奶奶问。
    “不知道。”云采奕忽然烦躁,电瓶车打开电源,“我去云秋家了。”
    陶美华让开路,奶奶也走开一些。
    云采奕骑上电瓶车往前出了两步,又停住,回头对两位亲人说:“无论他做什么,都和我没关系,那都不是我要他做的。他要敢说一句是为了我,我一定把他的头拧下来。”
    “姑娘家说话斯文一点。”
    不等母亲教训,云采奕一轰油门,出去了。
    *
    电瓶车一路往西,云采奕并没有去云秋家,而是骑进一条小路,往山坡上去了。
    远处橙红色云彩漫天铺卷,青山连绵,望不见尽头,霞光穿过山脊,投射大地,碧绿的田野染上一层金灿灿的光芒,在清风中跳跃出最自然的风景。
    云采奕将车停在大树下,人往上又走了一段山路,找到一个视野更好的地方,席地而坐。
    这半天神经紧绷,像打了一场仗,如果去云秋那,未免又得将之拿出来翻炒一遍,她不想去触碰这些了。
    眼前美景像画一样,心却乱糟糟的,风吹来,吹乱了她的发,云采奕包里找出皮筋,将头发随意绑扎了一下。
    她想,如果那时候没有去招惹许铭,她是不是就可以像个正常人一样,找个正常的男朋友谈谈恋爱,结个婚?
    而不至于相了那么多的亲,一个也没成。
    就像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其实并不是一个也看不上,只是再没办法和人坦诚心意,再没办法像那时候那么热烈地去爱一个人。
    虽然那份爱,开始是那么荒谬。
    *
    时间倒退回临大的校园里,那时候大三,学校里风靡流行真心话大冒险,女生寝室尤其玩得疯。
    疯到什么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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